第五章:別了,年少時代的愛
半年,原哲一想到由父親不容質疑的態度而定下的半年,心就微微反抗。
半年,他打算全心全意去爭取桑柔一顆真心的半年,卻是如此短暫又漫長,他更沒想到,不到半年,他與她——就在那樣憤恨心碎的對峙中,劃下兩人訣別的符號。
第一次出現矛盾裂縫是在桑柔回校的當天。
桑柔在彷徨中與韓氏兄妹結伴回E大。當原哲壓抑著思念站在火車站出口處時,迎來的是韓陌言與她並行的身影,兩人有說有笑,反而是可言微微皺著眉,滿腹心事的樣子。
韓陌言……原來,這就是她要回北京而沒有告訴他的原因。猶記得昨日向她宿舍打電話,李安雅吃驚的話:“原師兄?小柔沒告訴你嗎?她已訂好了火車票,明天下午就回來了。” 原哲不禁眼中一澀,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抽緊了手指。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卻連哪天坐車都不告訴他,在她眼裏,什麽叫做男朋友?
按下手中電話,他望著她在茫茫人群中的身影,等著她拿出手機。
“喂?”桑柔看到來到顯示,心口莫名狂跳了一下。
廣場上的嘈雜讓她的聲音聽來格外薄弱,原哲遠遠注視著她的臉,低低問:“在哪裏啊?我已經在北京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現在在……”桑柔咬了下唇,看了眼身邊為自己提著大箱子的韓陌言,一手捂著話筒,“在老家呢,明天……我明天就到了。”原哲突然掛斷電話,將手機捏得死緊。廣場上空還回蕩著站台廣播的聲音,她竟然對他說謊——為了韓陌言嗎?心被刺痛,八月耀眼的陽光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他僵硬的身姿站得筆直,親眼看著她對另一個男人回頭一笑,親眼看著他們並肩消失在人流中。
傍晚,原哲陰鬱著臉,站在E大的某棟女生宿舍樓下,他不時看看手表,微蹙的眉頭顯得有些煩躁。
沒錯,他回到公寓衝了個冷水澡,不尋常的低氣壓刺激了莊浩然的嗅覺,莊浩然眉頭比他皺得還緊,連聲道:“不簡單,不簡單!桑小妹到底在想什麽?難道她一直對那小子舊情難忘?”
他悶著頭不做聲,心髒已為莊浩然的話緊縮了一下,桑柔對韓陌言的感情……一直是自己極力回避的吧?
“兄弟,還等什麽,趕快去宿舍直接找她!無論她之前多麽可親可愛,這樣欺騙你,就是不對的,虧你還為她犧牲那麽大!”於是,原哲冷著一張臉,來到了這裏。
天氣漸漸陰沉,昏黃的路燈亮了起來。
桑柔回到宿舍先鋪好了床被,將衣服一一放進櫃子,有收拾了一下才停歇下來。窗外,已是一片模糊的黑色,韓陌言簡單的行李還擱在門邊,他堅決要幫她和可言安排好,才回C大。桑柔無奈,在李安雅等室友好奇、探究的目光中,忐忑不安地忙到剛才。
“餓了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叫可言下來,咱們先去吃飯。”韓陌言看看她疲憊的神情,安撫地拍拍她的肩頭,轉身走出門外。
桑柔摸摸肚子,真是又累又餓,抬眼見到幾雙審判的眼睛。李安雅敲著桌子湊近她,“老實交代,一個原師兄,一個韓大帥哥,你到底怎麽回事?”
“一言難盡……我現在沒力氣說話。”桑柔躺在床上,一時心思紛亂。她騙了原哲,實在是韓陌言就在身邊,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想明天整理好心情再去找他,可她沒想到這一欺騙,在原哲心底留下一抹難以磨滅的陰影。
她隨韓家兄妹一起走出宿舍,臉上有絲淡淡的笑意,這笑意完全是被可言感染的。可言的狀態跟一個小時前判若兩人,此刻,她正眉飛色舞地拉著桑柔,笑道:“那家夥終於聯係上了,我說我回學校了,請他吃飯,他竟然沒拒絕也!嗬嗬……”
“我倒要看看讓我妹妹一會歡喜一會憂的男人,到底怎麽樣?”韓陌言笑看著兩個女孩。
桑柔挑起唇,想起了李青揚高高酷酷的樣子,不禁感歎,可言真是為愛無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似乎忘記人家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對象了。可是,見可言興致高昂的模樣,實在不忍潑冷水,於是笑著提醒:“什麽時候他請你吃飯啊,那時候才該好好慶祝慶祝。”
“會有那一天的!”可言自信地說。
……
昏暗的燈光,從樹枝的縫隙裏透出來,落在他的臉上,他微眯著雙眸子,臉色前所未有的陰鷙。極力抑住衝動,他苦澀地抿緊了唇。
一小時,兩小時……他筆直地站立著。
夜漸漸深了,女學生三三兩兩地進入宿舍,遠處緩緩走近一個熟悉的身影。怒氣幾乎一觸即發,原哲很老實地承認,他真的將自身最好的耐心耗盡了。
桑柔一個人微晃著身子,腳步有些虛軟,突然被一隻有力的胳膊扯住,她驚駭地睜大了眼,愣愣地低喊:“哲?”
原哲死死盯著她,她竟然又喝酒了?不由分說,一路半拖半攬著嬌軟的身軀,毫不遲疑地朝自己公寓走去。
“哲……?”
“閉嘴!”他聲音低而威嚴,緊繃的俊容是她從沒見過的嚴肅。桑柔酒勁跑了一半,張著嘴發不出半聲。他那神情仿佛告訴她:你現在可以不說,但你所說的每句話將會成為呈堂證供!
公寓裏,莊浩然不在,冰冷的客廳隻有他們兩人,空氣中漂浮著淡淡酒香。
桑柔一離開他結實的臂膀,身子便無力地坐在沙發上。原哲沒看她,直接到飲水機前倒了一杯水,遞到她麵前。
“哲……”她挺喜歡這樣親密地叫他,卻聽得他脊背一凜,豁然彎下身,一手捏住她尖俏的下巴,一手將杯中水灌了進去。
“對不起……”桑柔低低道,欺騙人是不對的,被人發現……更是糟糕,可是溫柔體貼無私包容的原哲,今天看起來好可怕……她抬起手臂,努力攀住他的肩頭,有些心虛有些歉然,“我……不該騙你,我那時候正在火車站……”
她的臉頰紅通通的,雙眸有著酒後特別的水光。原哲深吸一口氣,拂去火車站見到的景象,沉聲道:“你竟然騙我!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
“什麽?”桑柔迷茫地問,心情更加亂糟糟。晚飯時韓陌言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越發讓她彷徨不安,好不容易等著他回C大,可言和跟李青揚去散步,她才得已自由,隻想喝點酒來化解內心莫名的驚跳。
“什麽?”原哲有些咬牙切齒,盯著她的眼睛,“你答應過我,不再喝酒的!原來你什麽都沒做到!”
心口驀然抽緊,掠過疼痛,他的怒氣讓她緊張不已。可是,她該說些什麽……該怎麽樣才能讓他不生氣呢?她懷念那個笑容溫暖的哲,喜歡那個優雅體貼的哲……
不假思索,她雙手一勾,吻上他緊抿的唇。原哲有瞬間仲怔,可惡!她竟然又一次主動吻了他,他雙臂一緊,用力地懲罰著她柔軟的唇瓣,兩人身體密密相貼,不留一絲空隙。憑著一股本能與憤怒的衝動,他反身一抱,將她壓在身下,大手急切地扯出她襯衣的下擺,探上那柔軟光滑的肌膚。空氣漸熱,兩人的身體都不可控製地起了變化。
“噢……”桑柔被吻得意亂情迷,腦子不爭氣地熱烘烘成一團。男性急促的呼吸吐在頸窩,她渾身躁熱,怎麽會這樣……她隻是害怕他真的生氣,害怕他氣得不理她。可是,他這樣吻著她,撫摸著她,讓她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緊密相貼的雙腿讓她不容錯認地感覺到他堅挺的反應……老天,她沒想過要獻身啊!
原哲啃著她脖子上細嫩的肌膚,將臉一寸寸埋進她的胸,質問的聲音隱含危險:“為什麽瞞著我?”
“我……是想先休息……明天給你個驚喜……”她的確有這樣想,但更重要的原因不能說啊。
“驚喜?”他冷哼,突然在她肩頭咬了一口,聽得她驚呼一聲,他才低低又問,“晚上跟誰出去了?跟誰喝酒了?”
“那個……跟可言一起……啊!”雪白的肩頭又多了塊小紅印,小小的疼痛讓她微微變了臉色。
原哲盯著她,這張他每日每夜思念的臉孔就在眼前,甜蜜的小嘴卻是滿口謊言。黑眸掃過帶著小紅印的雪膚,雙瞳更加深不見底。桑柔啊桑柔,我一直那樣信任你,包容你,我為你相思為你苦,為你放棄出國的機會,你卻這樣待我……
“小柔,你愛我嗎?”他抬起眼,直看進她的眼裏。
桑柔猛地一顫,刹那間,一雙靈澈雙眸中閃過各種複雜的情緒,張著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愛我嗎?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若是愛,還需要遲疑嗎?
原哲突然低頭,重新放任自己去吻住她甜美而讓人憤怒的小嘴,執意誘惑著她的小舌與他糾纏。桑柔有幾秒鍾腦子呈現空白,他問她時,眼前不期然浮過韓陌言的影象,然而,注意力又在頃刻間被拉回……
“不!原哲……你在做什麽……放開我……”桑柔開始捶他,這樣的原哲她不喜歡,她心慌心亂,想逃離。
“嗬,你的心裏一直隻有韓陌言吧?”他突然放開她,譏誚地揚起薄唇,眼神有些冷。
桑柔飛快地攏好自己衣裳,注視著他,“哲……我其實……”
“你其實是跟他一起搭火車回來,他一直在你宿舍,你其實跟他一起去吃了晚餐,還喝了酒!”
桑柔因他的話呆住,酒勁從未退得如此快速。原哲咀嚼著喉頭的苦澀,他在昏黃路燈下等待的每分每秒裏,已經不由自主地猜測到這個暑假,桑柔與韓陌言之間可能出現的種種……或許,浩然說對了,他們已經舊情複燃。可是,自己的心正被蟲子一點一寸啃嗜,思念與等待仿佛變得可愛。
“你想否認麽?”原哲鎖住她的眼睛,嗓子幹啞。桑柔搖了搖頭,她的動作、她的表情立刻狠狠地戳傷了他的自尊,她承認了!他是希望她承認還是否認呢?哪個男人可以接受欺騙?他可以耐心等著她,可以無私包容她,可是,她為什麽要騙他?
一個人若是對另一個人說謊,原因必定是彼此不信任,或是沒必要告訴他。原哲緊了緊手指,有些難堪地站起身,順手從桌上的香煙中抽出一支,背對著她說:“小柔,我隻是你寂寞時的遊戲嗎?”
“你當然不是!我沒有惡意要騙你什麽……我也一直有想要好好愛你的……”桑柔差點驚跳起來。遊戲?不不!原哲怎麽會是遊戲呢?他那麽優秀,對她那麽好,她怎會不喜歡呢?她隻是沒從韓陌言的枷鎖裏解脫出來,隻是不知道怎樣才能不讓他受到傷害,隻是不知道怎樣才能愛上他啊……其實,她是很想很想自己愛上他的!至少暑假前跟他在一起的每個日子裏,她都這樣想的,可是,媽媽說……媽媽說兩個人若想要走到幸福的結局,是需要門當戶對的……
原哲不知道她心中已七回八折,他吸了口煙,直直盯著她,“是麽?可是,你有時候那麽任性,那麽自私,那麽不顧別人的感受,你這樣騙我,也算是要好好愛我的打算麽?”
“哲……”桑柔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清楚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受傷,心頭一疼,行動已在理智之前做了反應。她撲進他的懷中,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你說得對,我是任性,是自私,有時候不顧你的感受……但是,這句話我真的沒騙你——韓陌言隻代表過去,而我確實想要好好愛你……”
話沒說完,她被他狠狠吻住。
年輕的心啊,在愛與痛裏徘徊掙紮,誰能逃脫愛的苦與樂?在聽到桑柔最後一句話時,原哲立刻可以諒解她前麵的一切欺瞞,他可以忽略它們,可以將這晚做為全新的開始。
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隔閡,那隔閡間的縫隙便需要好好修補,否則一不小心便會加深。
原哲從小到大,何曾嚐過被騙的滋味,但他畢竟在不知不覺中早已對桑柔付出太多。桑柔對原哲說不出“我愛你”,但若真要她割舍原哲,光是想象她都覺得心疼難過。那夜之後,她幾次真誠的道歉,兩人又恢複了以往的交往,誰都不提那次矛盾。隻是,極其微妙地,他們仿佛更親密了,又仿佛多了道無形的不可碰觸的高壓線。
剛開學大家都很忙,韓陌言一回學校便開始投入多倫多的考核項目中,但是這回,他幾乎每天都抽時間給桑柔打電話,有時候桑柔正原哲在一起,一看電話閃動,臉色立刻變得不自在。原哲也是淡笑著沒問,她摸不透他到底怎麽想……天知道,她真的決定要克服壓力,跟麵前這個男人好好交往的。
他們之間的第二次風暴,發生在一個多月後。
那天,桑柔從原哲的公寓裏走回來,胸口又氣又悶。原哲見她一直沉著臉,也一反常態地不聞不問,反而低著頭,靜靜地走在林蔭道上。路燈將他們的身影一前一後,拉得好長。
終於,桑柔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一開口聲音有些激動:“喂,那個莊欣儀是不是喜歡你?”
原哲輕抬了一下眼,淡淡道:“別胡思亂想,她把我哥哥呢。”
桑柔莫名來了氣,咬著唇道:“瞎子都知道她喜歡你,而不是當什麽哥哥。看她一晚上盡巴著你原大哥長,原大哥短就知道了。”
她這是在吃醋麽?原哲眼中卻沒有笑意,表情甚至有些奇怪,問:“欣丫頭單純,以前就這個樣子的。不像某人……”
“不像某人?”桑柔陡然停住腳步,這才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今天晚上他似乎異常沉默,說話時又有些嘲弄,全然不似平時的他。,這會竟說什麽“不像某人”,她怎麽感覺這個“某人”是指自己呢?
原哲也停下腳步,抿著唇定定注視她。她今天晚上一直心不在焉,他當然注意到了,她還頻頻看手機,眼中有些煩躁。這些日子來,她好象每天都在煩躁,即使笑容滿麵時,也能看到雙眸中極力隱藏的情緒。問她,她又什麽都不說,然後以糖衣炮彈向他進攻。所以,他絕不認為令她煩躁的人是莊欣儀,勿須猜測,他也能知道那個始作俑者。而一想到傍晚時分,正好與那個始作俑者的“偶遇”,英挺的眉頭便狠狠擰了起來。
桑柔見他不但沒有安慰自己,反而皺眉,火氣竄騰了起來,“喂,原哲,把話說清楚,什麽叫不像某人?莊欣儀單純,某人就不單純了麽?”
原哲仍然皺著眉,沒有否認,沉聲道:“至少欣儀從不說謊話,更不會騙人。”
簡短的話語如一盆冷水,一把利刀,瞬間讓桑柔僵直了身軀,小腹也隨之疼痛起來。她微微彎了腰,不可置信地搖搖頭:“我還以為你是個胸懷寬廣、有雅量有風度的男孩子,沒想到你其實是個心胸狹窄,斤斤計較的人。”她咬了咬牙,臉色有些發白。上次騙他是她不對,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她也道歉了好幾次,他嘴上不說,其實根本沒釋懷。
原哲聞言,臉色更加陰沉。他清楚地記得韓陌言手上那封信的內容——娟秀而熟悉的筆跡,字字句句傾訴著少女欲語還羞的愛意……韓陌言冷靜而自信地話語回蕩在耳邊,“這是小柔的心跡,如果不是我妹妹可言發現了這封信,我恐怕也已經相信,小柔跟你交往是真的喜歡上你了。事實證明,從始至終,她心裏隻有我,她隻不過是在為我的忽視而生氣,才跟你在一起罷了。”
那封信,便是證據,她每天偷偷摸摸打電話,便是證據。
原哲吸了口氣,聲音格外冷:“既然這樣,你為什麽還要跟我在一起?”你說啊,說啊,不是為了氣韓陌言,不是因為寂寞,而是因為你喜歡我……他死死盯著她,冷俊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起伏。
桑柔被他這樣質問,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憤怒,窩了一晚的怒火逐漸揚到最高點,心口同時在輕扯著發疼。她也有她的驕傲與自尊,即使曾經有錯也不願被人一再看低,於是忍著身體的不適,忿忿地抬頭:“我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根本不會跟你在一起!”最後一聲,幾乎是吼了出來,話一落音,眼中隱隱有了淚意。
原哲看了她半晌,重重點頭:“好!你總算說出心裏話了。桑柔,我如果早知道你是這種心口不一,滿嘴謊話不負責任的女孩,我也不會……”
“不會什麽?你說啊!”桑柔硬把眼淚逼了回去,感覺到自己的小腹,連腸胃都疼得擰起來了。
原哲見她淚眼汪汪,心髒不由地緊縮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樣衝動了?每天笑意盈盈的她強忍著掉淚的模樣,讓他喉頭一陣苦楚。他剛想抬手,一串熟悉的鈴聲響起。桑柔立刻垂下頭,掩飾住不聽話滾出的眼淚,掏出手機。
“喂……”她聲音沙啞。
“小柔?”清晰的男聲透過話筒傳了出來,原哲的手指倏然握緊,硬生生插進褲袋中。他刻意站退到幾步之外,聽覺卻忍不住變得更加專注。
“小柔,你怎麽啦?”
“我……沒事。”
“你在哭?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小柔……”
“我說了我沒事……你到底有什麽事,沒事我掛了!”並沒有等到韓陌言回答,桑柔就匆匆摁了電話。是的,她現在心情很糟糕,不想跟任何人說話。這動作看在原哲眼中,無疑是心虛的表現,他隻是直直地站著,眼神在黑暗中越發幽冷。
幾秒鍾後,又聽到手機鈴聲契而不舍地響起。
桑柔咬住唇瓣,走到他麵前,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說,你現在是不是對我很失望?打心眼瞧不起我了?”
原哲苦澀地扯了扯唇,壓抑住嫉妒的惡氣,故作輕鬆道:“該說這句話的應該是我吧?比起韓陌言來,我原哲又算什麽?你不是信誓旦旦會永遠愛他麽?”
桑柔頓時手腳無力,不知道從何辯解。她覺得自己好迷茫,不知道還愛不愛韓陌言,不知道有沒有愛原哲。愛,真是個界限模糊的東西,這個問題,她真不願再去想了。
“如果你執意要揪著我曾經的過錯,我無話可說……一切就到此為止吧,不用你送我了!”
原哲還沒來得及抓住她好好問一句“什麽叫一一切就到此為止吧”,她的身影已飛快地消失。高大的樹木旁,燈光淡淡,他站立了好半晌,涼風吹上他發熱的麵頰,他才稍覺清醒。
心,似乎空了,腳步卻格外沉重,默然轉身,背影孤拔挺直。
原哲回到公寓,直接從牆角拿出啤酒,一瓶一瓶地往嘴裏灌。莊浩然送完妹妹回學校,一進門便看到沙發上躺著個酒氣熏天的人,他大驚,大步走到沙發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喂,兄弟,不是吧?你又受什麽刺激了?”
原哲半張著眼睨了他一下,擺擺手,“我是想知道,喝醉酒的人是不是就不需要負責任……”
“誰告訴你這等謬論?喝醉酒幹啥一樣要負責任!”莊浩然坐到他身邊,仍不敢相信眼前是自己優雅怡人的室友,皺眉道:“能讓你變成這副樣子的,除了桑大小姐,我不做第二人想。你今晚一直很奇怪,是不是剛才你送她出去,兩個人吵架了?”
“哈,連你也注意到了?可是……她卻不知道我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原哲酒量不錯,平日都是適可而止,現在沒喝幾瓶卻覺得頭腦昏沉了。
莊浩然點燃一支煙,冷靜地問:“說來聽聽,你們之間的問題。”
原哲突然坐直了身子,目光有些酸亂,腦子卻異常清晰。
“她……心裏隻有一個韓陌言,我……隻是個出色的替代品。”兩句話,被傷害的男人尊嚴盡隱藏在酸澀不甘之中。
莊浩然吐出一口煙,嚴肅地盯著他:“韓陌言是誰?替代品?不不,我可不相信活潑可人的小柔會做出這種事。”
“是真的!”憤怒心疼之後,原哲隻覺得疲憊。
“完了,我看你真是徹徹底底陷入了愛情。都說愛情中的男人特衝動,特盲目,會失去原有的冷靜與判斷力,你跟小柔在一起這麽久,難道還不了解她麽?”
“我說的是真的!我就是越來越了解她了……”因為了解而分手,她最後一句話怎麽說的——一切就到此為止吧……該死的!
原哲突然懊惱地甩甩頭,她說話從來都這樣不負責任麽?喝醉了可以不負責任,清醒時還是可以不負責任,她想騙就騙,想走就走,她可曾顧及過他的感受?韓陌言給他看手中的告白信,韓陌言告訴他桑韓兩家的默契,還告訴他一些屬於桑柔的純情往事,最後韓陌言以認真而同情的眼神看著他時,他隻差沒一拳揮了過去……可是,韓陌言又有什麽錯?錯的是想利用自己一片真心,努力扮單純無辜的桑柔而已!
“哲……”
“不要問了,我頭好痛,先睡會了……”原哲不願再說,如果可以,他也想忘記她的好,她的笑。如果可以,他想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桑柔是真的氣壞了,一回到宿舍,發現自己還來了大姨媽,真是什麽倒黴的事都湊到了一塊。
韓陌言不停地打電話,她在煩躁過後,終於接起了電話,對方急切的關懷讓她心頭一暖,淚意又湧了上來。盡管如此,她仍揮不去心頭的疼痛,而此刻的她,也越來越清楚地感受到,那種撕裂般的心痛是由自己一直沒有正視的男生而起。任憑韓陌言怎麽安慰,都無法解除……
兩周後,北風有些凜冽,黃葉沿著街道飄飛。
原哲自醫院實習回來,時針指向八點,天色早已暗下。這段日子,他刻意將時間都安排得很滿,不讓自己有閑暇的空間。遠遠地,公寓樓下站了個熟悉的身影,幾乎是立刻地,他激動地連眼角都要抽動起來。
他以為……在她說了那句“一切就到此為止吧”,她就再也不會出現麵前了。他以為……其實要放下她並沒那麽難……
可是,心不爭氣地咚咚跳動,半個月不見,他怎麽覺得她瘦了些?真沒骨氣啊,原哲!才看一眼,你就忍不住擔心她薄薄的毛衣抵擋不住風寒,你就心疼她柔弱的身子在風中站得太久……你關心她已成習慣,可她回報你的是什麽?
桑柔一會搓搓手,一會摸摸耳朵,在路燈下左右跳動,不時踩著自己的影子玩遊戲。抬頭,看到高瘦挺拔的身軀佇立在幾步之外,她眼窩一熱,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口氣,鼻頭紅通通的。
“嗨,你回來啦。”她朝他揮揮手,剛想做出一個可愛的笑臉,突然捂著嘴“啊嚏”一聲,再抬起臉來,不覺有些狼狽,“汗,很不好意思……啊嚏!……”桑柔隻差沒咒罵出聲,天知道她感冒一周,好不容易打扮得精神點前來見他,卻因為兩個噴嚏破壞了計劃。
原哲皺起眉頭,黑眸裏注入了抑製不住的關心,但他隻是定定站著,一動不動,低聲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是來找我男朋友啊!”她笑嘻嘻地走近幾步,脖子上的圍巾被風吹到肩後也不以為意。
原哲沉沉看著她,沒出聲。
桑柔終於站定在他麵前,亮晶晶的眼睛烏黑閃亮,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緊張。她仰望著他,悄悄吸口氣,“閣下不會連自己女朋友都不認了吧?我可記得很清楚,我們是在拍拖哦!”
原哲頓時喉頭哽咽,開口時,聲音模糊沙啞:“你確定?不是寂寞也不是……”
“原哲!”桑柔受不了地喊出聲,眼眶一下子紅了,“我知道我以前不該說謊,上次也不該說氣話跟你吵架……可是,我是見莊欣儀對你好,才吃醋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她說她是在吃醋?這麽說……她是有些喜歡他?心口狂跳了幾下,他審視著她的小臉,雖沒忘記上次所受的刺激與傷害,但某些東西——被男人視為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在對上這雙朦朧淚眼的一頓,轟然動搖起來。她的眼神那樣可憐兮兮,楚楚動人,微微顫抖的小嘴有著倔傲和不願承認的緊張,這副模樣令人心口糾結,除了心疼什麽都忘記了。
見他沒說話,桑柔急急抓住他的手,“哲……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我們像從前一樣開開心心在一起,好不好?”
小手冰涼沒有溫度,原哲立刻皺起了眉。
桑柔心裏疙瘩一聲,焦急道:“你真要永遠記住我說錯的話嗎?你……啊嚏!”她甩甩頭,避免自己再一次出糗,可嘴剛張開,又一個噴嚏。瞬間,冰涼的身子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久違的氣息,讓人安心的懷抱,她聽到頭頂傳來一個壓抑的聲音:“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因為……我好想你!”
他佇立不動,心髒驟然跳動得激烈,一聲一聲,無法停止。
“我還想知道,你上次說的‘一切就到此為止’……難道不是分手的意思?”
桑柔閉起眼掙紮了幾下,清晰地回答:“一切到此為止是指爭吵就到那天晚上為止,以後不要再有!難道,你不知道那句話有七個字,而‘分手’是兩個字嗎?我真要跟你分手,幹嗎要說七個讓人聽不懂還累人的字?”她自他臂彎裏站直身子,神情開始輕鬆下來,因為她知道……他終究是舍不得自己,還是關心自己的!
原哲低低地歎息一聲,跟自己的心屈服了。溫柔地拂去她額前被風吹散的劉海,指尖碰到一片滾燙,他立刻聚起眉,粗聲道:“可惡,你竟然生病了!”
“嗬嗬。”她傻笑了幾聲,心裏是這半個月來最塌實的時刻,“我生病一周了。”
“你……”原哲氣悶地將話憋在嘴裏,近乎粗魯地將她攬住,帶回公寓。
“明知道自己生病,還跑出來吹風!”原哲拿出溫度計,甩了甩,細心地放進她嘴裏。
“人家想你了……怕再不來見你……你就要忘記我是誰了……”溫度計含在口中,說話有些含糊。
“閉嘴!先量體溫,不準說話!”
“呃……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凶神惡煞了……”她疑惑地盯著他。
“說了不準說話。”原哲緩和了口氣,從臥室拿來一床毛毯蓋在她的膝頭,臉色緊繃,不怎麽好看。一是為她的身體擔心,二是她出現得太突然,讓他根本來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緒,就順著本能將她帶了進來。
“你不要再生我的氣……好不好?……唔……”桑柔湊近他身邊,見他不回答,不死心地又問,“好不好?……我保證以後不再說謊話……永遠都不……好不好……”這次,她可是在床上足足想了半個月,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才決定放下驕傲挽回他。什麽莊欣儀,什麽門當戶對,她都不會輕易退縮的。
原哲看著她,忽然無奈地歎了口氣,將她箍進自己懷中。堅硬的下頜抵住她的發頂,低聲道:“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不可以再跟我說謊,即使有多麽為難的話……就算是關於韓陌言的,也不能瞞我,知道麽?”
“恩。”她乖巧地點點頭,一顆心,前所未有地充實。
答應一件事很容易,要堅持做到卻沒那麽簡單。桑柔下定決定以後與原哲坦誠以待,包括韓陌言的部分,可事實上,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是因為迫不得已。
比如說,那天約好了跟原哲一起去書城,恰好可言那天心情不好,似乎大哭過一場,當她出現在桑柔宿舍裏的時候,桑柔實在無法頂著“重色輕友”的罪名,拋棄可憐佳人。於是,給原哲推說下次再陪他去購書,自己便留下來做安慰人的顧問。誰知道,沒過幾分鍾,可言接到一個電話,她抬起淚眼汪汪的美麗臉蛋:“小柔,我想見我哥……”
“正好,你去吧。不要老想著李青揚了,那家夥有什麽好,把開朗自信的韓可言搞成這樣了!”
“桑柔!”可言連名帶姓叫出來,拉起她的手,“跟我一起去。”
“見你哥?”桑柔下意識不願意去,這段日子她專心跟原哲發展,很開心。韓陌言每日堅持的問候,雖也會挑動她平靜的心湖,但若要見他,她說不出為什麽,下意識總有些排拒。
可言先是請求的目光,見她為難的表情,不禁抬高了聲音:“桑柔,你可真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即使我哥不再是你BF了,見個麵也不會吃了你吧!何況,你這是陪我去啊,說實話,我一個人見我哥……有些怕他說我。”
“怕他說你還去見他?要不我們今天不見了?”
“不行,哥哥已經在學校大門口了……”
“韓可言!”桑柔氣憤得抿緊唇,這叫什麽?先斬後揍!“韓可言,你早該挨罵了。明明知道人家有青梅竹馬,還傻得一頭栽進去!我罵不醒你,就讓你哥罵醒你吧!走!”
“小柔……”
桑柔明知無法對可言推脫,幹脆拉起她往外走,以求速戰速決。二十分鍾後,他們位於E大校園外的咖啡廳中,三人默默攪動著咖啡,韓可言果然以男人犀利的眸光將李青揚評價了一番,下結論道:“可言,他是個出色的家夥,但是你必須現在起放開手,因為他不可能拋下相戀那麽多年的女生去愛你。倘若他真拋得下,那也隻說明是個不可靠的男人。”
可言欲言又止,哥哥說得有理,她無力反駁,可是想到李青揚對自己冷酷又關心的樣子,心酸不已。她第一次這樣投入去喜歡一個人,喜歡上了要放手談何容易?
桑柔一直表現比較沉默,靜靜地喝著咖啡,聽著兄妹倆你一言,我一語。突然,一個粉色的信封遞到眼前,她心口一緊,驀然抬眼望進韓陌言深邃的眼睛裏。這是……她去年寫給他的告白信,他現在拿出來是什麽意思?
“這是我十一假回家清理舊書時發現的。它遲到了一年多……我想,還是還給你比較好。”他直直地盯著她。
桑柔握緊了咖啡勺,不禁皺起眉頭。他這是什麽意思?遲到了一年多……也就是說他去年根本沒看到這封信,而是夾在書裏被收藏起來了?他現在將信還給她,是要徹底結束對她的感情了麽?
她低著頭,接過信,不知道該以什麽回應,心在刹那間有絲失落,又有絲解脫的感覺。可言睜大眼眸一手將信搶了過去,然後吃驚道:“天啦,小柔,原來你還給我哥寫過情書!”
桑柔不等她拆開看,飛快地一把奪過,有些羞愧有些懊惱。
韓陌言認真地凝視著桑柔,目光裏有著她看不到的深情與專注。他明白她的心思,這兩個多月,他算是用盡了對女孩子最多的耐性,無論她是否回應,都堅持給她關心問候,隻因為每次看到這封洋溢著少女真心的信時,他就無法控製自己去想她。知道她跟原哲在一起發展,他想過要爭奪回來,畢竟她一開始便是屬於自己的,可是……小柔是個性極強的女孩,他怕她因為反抗叛逆,連給自己靠近的機會都收回。
以退為進,韓陌言相信小柔看清楚她與原哲之間的距離時,終會回到自己身邊。此時,他清楚知道,這封信已經成功挑動了小柔隱藏許久的心緒,今晚回去,她定會好好思索他們之間的經曆。
“我要去加拿大了。”他平靜地吐出一句話。
“啊?哥……定下來了?”可言激動不已,把自己的煩惱暫時拋在一旁。
桑柔驚得手指輕顫了一下,韓陌言沒錯過她的反應,淡淡道:“前幾天決定的,所以今天約你們一起出來坐坐。”
“哥,你真棒!”可言開心地咧開今天的第一個笑容,為自己優秀的哥哥而自豪。“哥,要爭取到出國的名額很不容易吧?我就知道哥哥你有那個實力。出國深造也……我想媽聽到這消息,一定開心得合不攏嘴。”
韓陌言笑了起來,有著年輕人的自信與驕傲,這次機會完全靠他自己沒日沒夜搞實驗爭取來的,比起那些托關係走後門的留學生,他是有足夠資本自信的。
桑柔好不容易露出笑容,擠出一句話:“恭喜你。”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還沒從一封信的刺激裏回過神,就聽聞他要出國的消息,好似……好似……一枚炸彈,讓她措手不及。可是,這又關自己什麽事呢?她隻是感覺自尊被小小地刺傷了一下,感覺今日的韓陌言真的離他好遠了。可以想像老家那座小城鎮裏的人,聽到他要出國的消息,定又要將他樹為孩子學習的榜樣了,就如媽媽當年對自己一樣……
噢,往事,往事太遠了,無論如何,曾經那樣用心去喜歡過的一個人,他有了美好的發展前途,她都該好好祝福他,不是麽?
“真很恭喜你,為你高興。”桑柔雙眸依舊晶亮,卻少了股曾經的熱情,她伸出手去,很正式地祝賀他。
韓陌言微微一愣,握住她柔軟手掌的時候,心莫名地變得荒涼。桑柔微笑著,笑容裏有著淡淡的釋然,被握住的那一刻,心奇異地變得平靜,她想,她是可以走出這一步,變得釋然了。
咖啡廳的對麵,是一個公交站台,站台上有抹修長挺拔的身影,他站在那裏,深幽陰沉的目光筆直地穿過馬路,投進透明的櫥窗,落在雙手交握麵帶笑容的兩人身上。
電話響起。
“喂?哲?”桑柔敏感地發覺原哲聲音有些異樣。
“你在做什麽?”原哲的聲音很低沉。
“我……嗬嗬,不是跟你說了麽?可言心情不好,我陪她談談心。”
原哲陰騭地望著他們,他可絲毫看不出韓可言有何不開心,反而是那對兄妹興致都不錯。
“就你們兩個人麽?”
“呃……恩。”
“知道了。”原哲聲音平靜地低了下去,握在掌心的手機差點要被人奮力甩出去!
從那以後,冬天仿佛真的來臨了。
桑柔一有時間就去找原哲,原哲好象常在醫院實習,越來越忙了。好幾次,桑柔直接到他的公寓,卻發現隻有莊欣儀在,想當然,她是莊浩然的妹妹,在哥哥租來的公寓裏出現,有什麽大驚小怪。可是,桑柔就是覺得不對勁,以女性的直覺,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個看似單純的大一學妹,絕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沒錯,莊欣儀對原哲的喜歡在高中時代就毫不掩飾,她努力考取了這所學校,豈能不把握好機會?從哥哥口中,了解了不少原哲的喜好和性格,就連他的家庭情況,她也非常清楚。而這點,卻是桑柔與原哲一直無意無意回避的話題,“門當戶對”四個字讓兩人對家庭問題變得小心翼翼。要怪隻能怪他們太年輕,要怪隻能怪他們太重視對方,不約而同地想等到畢業,他們真正獨立之時,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再阻擋彼此的腳步。
然而,最大的隱患終於在冬季的某一天\t悄悄埋下。
那天,一個來自南京的緊急電話,讓原哲怔愣了半天不能說話,待他回神,匆忙收拾行李,不到半小時就出門趕往北京機場。他要回去南京家中,“幫我請假,其他等我回來再說。”出門前拋下一句,除了正在公寓中的莊家兄妹,沒來得及跟任何人打招呼,也包括桑柔。
第二天,莊浩然在報刊亭買《體育報》時,目光在無意間被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捉住。《人民日報》的某處,占地不大,卻報道著南京市昨日審理完一樁特大貪汙受賄審理案,司法局、紀檢部門聯合查處了好幾個政府官員,其中竟然有“原柏林”三個字。他捏著報紙,想起原哲焦灼離去的身影……原來是這樣……
桑柔一連兩天都沒聯係上原哲,放學後悶悶地去他公寓,不巧,正好又隻有莊欣儀在那。
莊欣儀宛如女主人一般招待她,為她端上開口後,兩個坐在沙發上,定定地審視著對方。桑柔捧著開水,暖了暖手,心想著莊欣儀或許沒自己想象中的那樣,至少知道自己在大冷天裏走了好一段路,會禮貌地遞上熱開水。
“原大哥他不在。”莊欣儀直接開口。
桑柔一愣:“不在?他這兩天都忙什麽了?”好笑嗬,自己的男朋友做什麽了,還要問別的女生。
莊欣儀注視她,驚訝地說:“原大哥沒告訴你嗎?他回南京辦事去了。”
“回南京?”桑柔心中一沉,這麽大的事他怎麽都不事先說一聲,在他心中,她仿佛越來越不受重視了。
莊欣儀更加驚訝地說:“看來你真的不知道,原大哥也真是,我以為他要跟你商量的。”見桑柔沉默地盯著自己,她攏攏頭發,皺起眉頭,“小柔姐,你了解原大哥嗎?”
桑柔下意識握緊了茶杯,聲音有絲緊繃:“怎麽了?了解他比較多吧,畢竟他是我男朋友。”
莊欣儀揚了揚嘴角,“是麽?是男朋友就了解多麽?小柔姐,你知不知道原大哥家裏對他寄予非常高的希望,他父母一直希望他去美國,簽證和學位都早已申請好了。”
“什麽?”手中的開水突然晃了一下,不小心潑在手背上。桑柔驚住了,她知道他家條件相當好,一直沒去碰觸或許是自卑,或許是怕失去,又或許是媽媽的話給她壓力太大……但是,沒想到原哲連出國手續都辦好了,卻沒告訴她。心,一下子揪得緊緊的,被欺瞞的失意和憤怒一湧而上。她是個直爽的女孩,看似細膩,對感情之事卻是大而化之,很多時候都憑著直覺任意而為,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小柔姐,原大哥並不是有意瞞你,他怎麽舍得棄你而去,畢竟要去就要去個三七年呢。”
是啊,三七年,好漫長……桑柔咬住下唇,目光定在麵前的小茶幾上。這麽重要的事,他到底是怎麽打算的?一想到他要飛去遙遠的美國,她就覺得難以呼吸,仿佛心要被他一道帶走。
“小柔姐,其實我也很喜歡原大哥的,可是原大哥隻喜歡你,他甚至為了你甘願放棄去美國的機會。”
桑柔身子僵了僵,直直看著她:“然後呢?”
“然後?他父母當然不同意!美國的斯坦福啊,小柔姐知道全世界多少人巴望著能進這所大學嗎?出國深造,學習先進的技術是原大哥的夢想啊,可是,他為了你說放棄就放棄,眉都不皺一下。可是,這簽證和學位錯過了可沒那麽容易再來一次,所以這次,原大哥的爸爸被氣倒了,住進了醫院……原大哥就連夜趕回去了。”莊欣儀說完,交握起自己的手指,掩飾住眼中閃過的銳利的光芒。
桑柔深深吸了口氣,盯著杯中的水,心口又感動又酸澀。她就不該胡思亂想,原哲竟然為自己付出和承受這麽多,而她還差點以為他不重視自己了。可是,出國……父母的希望,他的夢想,就要因為自己而停止步伐了嗎?那樣的名校,那樣難得的機會……她猶記得韓陌言告知要去加拿大時的感覺,一個男人由衷露出驕傲自信的神情……哲,若是不能展翅實現夢想,是否要將內心的失落悄悄隱藏?
“小柔姐,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麽自私。”莊欣儀抬高了聲音,似要敲醒她,“原大哥犧牲得太多了,夢想和家人是一個男人不可以拋棄的。”
“你說得對!”桑柔喝了一口水,水已涼,她瑟瑟地說,“他如果早告訴我這些,我會好好勸他的。”
“現在也來得及,但是……原大哥太重感情,正因為你愛他,他才更加舍不得。他曾經跟哥哥說,隻要小柔姐愛他一天,他就永遠不會離開你,和你做一對平凡的小夫妻。”莊欣儀悶悶地壓抑住心口的嫉妒和酸澀,繼續編造著謊言。
冰涼的水沿著喉嚨滑下,聽到她這話語,桑柔隻覺那水全化做了溫泉。原來,原哲竟待自己神情若此。
“小柔姐,你真要那麽自私嗎?用自己的愛去綁住原大哥嗎?”莊欣儀盯著她,眸子裏沒有純情少女該有的稚嫩單純,“我也好喜歡他,可是我寧願永遠不告訴他,也不要用自己的喜歡來捆擾他。愛放在心裏就好了,如果我是你,會暫時放棄他。這樣既成就原大哥的夢想,又考驗彼此的愛情。”
“如果你真要以愛為名留住他,我想現在的原大哥再為難也不會舍棄你。但是,你能保證若幹年以後,他不會因為你今日的自私而怨恨你嗎?”從沒想到十七歲的少女可以說出這樣冷靜而客觀的話語,如當頭一棒,震得人四肢發寒。
這個晚上,衝擊太大了,桑柔隻覺思混亂,感動與不舍交替。她從未親口說過她愛他,可是,那種愛的感覺早在不知不覺間浸入心頭,隻是,她的愛真的束縛了他的腳步,甚至讓他背負起忤逆父母的罪名……
走出公寓,冷風迎麵撲來,莊欣儀的字字句句回蕩耳際,她驀然發現自己的情感一直太自私,連莊欣儀都更懂得如何去愛。
哲,請原諒,我從沒想過要用愛來困住你啊……
如果每個人年輕時,都學會放下一點驕傲,或許,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麽多遺憾。
原哲從南京趕回E大時,已經是第二年春天,北京仍然一片寒凍。去年寒假寒假,他甚至沒時間回來參加考試。
約好與桑柔見麵,是在周末,也是一個暖陽高照的晴天。
高大的白樺樹,樹幹光溜溜的,枝椏上才剛剛長出小小的新葉。他們並肩走在熟悉的校園小道上,桑柔穿著厚厚的紅色羽絨服,帶著毛線手套,脖子縮進長長的圍巾裏。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兩三個月不見,連打個電話都是匆忙說幾句,連問候都來不及多說,今日再見,突然讓人感覺有些局促起來。
“你……爸爸好些了麽?”好不容易,桑柔擠出一句話,他憔悴了不少,心口淡淡疼痛,她還等著他親口告訴自己某些事。
“恩……會好起來的。”原哲輕輕應了聲,看著她發紅的小鼻尖,微微皺眉。她總是這麽虛弱,又好象一副生病了的樣子。桑柔停下腳步,被他這樣看著,隻覺得鼻頭發酸,她該期望些什麽呢?出國的事他要說出來,她一定會笑著鼓勵他別錯過機會。可是,光這樣想著,她又難受,眼眶莫名地紅了起來。
原哲忍住想攬過她肩的欲望,硬將雙手插進自己的褲袋中,兩人繼續並行,默默地走著。是的,他心情一點也不好,從始至終都蹙著眉。回南京的時間沒一日閑暇,跟著母親跑前跑後,托人找關係,父親冷靜地堅持自己是被無辜的,軍人出身,紀律嚴明,怎可能做那種貪汙受賄、愧對國家的事?可是,正因為他的正氣浩然,才惹怒了某些貪官,他們早就準備好了證據在落網時誣陷了他。
“兒子,相信爸爸!清者自清,他們提供的那些證據遲早會露出破綻,黨和人民會還我一個清白。”
原哲眉頭幾乎要擰起了,那些人連他去美國留學的事情也作為了上訴證據,列了出來。若非母親經營著一個不小的公司,恐怕他們還要直接說出國的錢完全是貪汙來的吧……
而事情剛有點進展,他又不得不回來考試。昨夜,莊浩然破天荒嚴肅而正經地更他聊了很多,主要的談話對話是她。如果是莊欣儀要說些什麽不好聽的話,他隻會置之不顧,但連好兄弟也語重心長了,加上自己已體驗過被欺騙的滋味……再見桑柔時,他無法以溫暖熱情的心來麵對她。
桑柔見他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低歎了一聲:“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原哲將她帶到學校的小公園裏,停了下來,“小柔,我好象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家裏的事。”
桑柔本能地一驚,抖瑟了一下,笑得有些不自在:“你不願意說啊,等你想說了,我就會聽。”
原哲定定注視她,表情有些嚴肅,漆黑的眼眸裏閃爍著難解的複雜光芒。
“我家裏的情況,你應該多少聽說過一點吧?”他想起莊浩然的話,手指在褲袋裏抽得緊緊的。
“恩……聽說你家裏條件很好,爸爸是當官的,媽媽也是企業老板。”桑柔突然抬頭,被他冷峻的目光嚇了一跳,“你……怎麽了?我說得不對嗎?”
“如果,他們不是呢?”原哲的聲音異常低沉。
“如果不是……”桑柔臉色白了白,恍然驚覺他的問話中似另有一層她不明白的含義。他父親病得很嚴重嗎?不會是……她不敢往下猜測,伸出手去悄悄挽住他的胳膊,“哲,別擔心了。你爸爸會很快好起來的。相信我!”
她不禁為他心疼,父親因為自己氣病了這麽久,應該是引起了什麽病發症,病得不輕。他那樣孝順富有責任感,此刻一定愧疚擔憂吧,自己還能再那麽自私嗎?
原哲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薄唇抿得更緊。
“哲,每個家庭都會遭遇困難,你爸爸定會平安健康的。”
是,平安健康。可是,你呢?如果我沒有比韓陌言優越的家世,你還會選擇我?如果我沒有一雙與韓陌言相似的眼睛,你還會選擇我?桑柔啊桑柔,你還要在我麵前滿口謊話麽?
原哲轉開臉,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小柔,聽說你想嫁入豪門?”
桑柔微微愣了下,想起曾經在宿舍跟姐妹們嘻鬧時說的“嫁入豪門,哪個女人不想啊!”當時,李安雅等人立刻說“等你將來嫁給了原大帥哥,也算是嫁入豪門了。”……
“怎麽不說話?”他假裝問得輕鬆,不以為意,實則莊浩然不知從哪聽來的消息,正淩遲著他的心。
“嗬,誰不想啊?一輩子吃好的,穿好的,如果可以實現,哪個女人都會去想的吧。”桑柔見氣氛有些奇怪,故意笑著說。想想而已,其實,富足的條件靠自己去爭取才心安理得,媽媽說得對,豪門媳婦哪那麽容易?說不定表麵風光,其實打落血齒往肚裏吞。她這輩子可是願平平淡淡守著一份幸福就好。
她沒注意到,原哲聞言臉色陰沉不少,他突然轉身握住她的肩頭,低低問:“你愛我嗎?”
“我……”即使刹住脫口而出的話語,桑柔抿起了唇,刹那間猶豫了。她要用自己的愛去束縛他嗎?這個曾經沐浴著陽光,開朗大方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憂鬱深沉,她還要用愛去增添他的壓力嗎?
“你愛我嗎?”
“嗬嗬,那你呢?你愛我嗎?”她的心撲通狂跳,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又無法找到化解的方法。
“你不說,我也不說。”他的眼眸更加深沉,如十月的黑夜天,暗不可測。
桑柔突然踮起腳尖,吻上他冰涼的雙唇,低低道:“好!一周後,我們互相交換答案,好嗎?”她需要好好地想想,思考一個能順利解決兩人目前的處境,又不至於太痛苦的方法。
原哲手一緊,用力地將她深吻起來。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七天後。
如果說世界上的事總有湊巧,那麽很多次湊巧之後,可能就是宿命。
如果桑柔知道這一天是韓陌言出國的日子,那麽她定然會選擇跟原哲相約六天後,或八天後。一大早便被可言拖起來,非讓她一起陪著去給韓陌言送行,桑柔極度無奈,對於可言的軟硬兼施,她無法拒絕,再想想好歹韓陌言曾是自己喜歡的人,如今人家要遠離故鄉,就算隻是鄰居也該去送送的。於是,與可言一道出了門,等她想起要給原哲先打個電話時,才發現手機根本忘了帶,而可言的電話說是跟李青揚聊了一個晚上,沒電池了……
原哲默默地吃完早餐,邊思索著昨夜與母親的談話,邊朝與桑柔約定的地點走去。
仍是寧靜的小公園,周末大多數同學都出去玩了,校園裏麵反而顯得冷清。他一個人坐在草地旁的石椅上,目光不時飄向通向小公園的石子路。
張雅琴說,父親的案子終於有了眉目。那些貪官刻意偽造的證據雖然很高明,但假的就是假的,紀檢部門終於找到一些破綻,要撥開雲霧見月明應該很快了。而父親原柏林,經受這次重大冤案之後,突然看開了許多。二老再次語重心長地勸說他去美國留學,且正在計劃全家一起移民美國算了……
陽光暖暖地,灑在他濃密的黑發上,他靠坐在椅背上,神色抑鬱。
桑柔,這個名字灼痛了他的心。她愛他嗎?當他是富家公子,還是替身?欣儀說他不在北京的幾個月裏,桑柔和韓陌言好象又在一起了,她聽說原爸爸出了事,所以……
原哲驀然心髒抽畜起來,桑柔啊桑柔,你若是愛我,幾個月來怎會沒有溫柔的問候?你若是愛我,一句愛語又怎會等到七天之後?
看看手表,時針指向十點,太陽照得身上有些發熱,他將圍巾取下,重重吐了口氣。
她還沒來,他已經坐了兩個小時了。
四周很安靜,隻聽到風吹著樹枝的聲音。
他微微眯起眼睛,再看看表,已經十二點半了。她的身影還沒出現,小柔,難道你忘記了嗎?心裏如何想,給個痛快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身影孤獨而筆直,獨坐在草地上,接受陽光的恩灑。
下午,他終於覺得餓了,抬起微微僵硬的手腕,時針已經跑到四點了……桑柔,你在做什麽?電話也關機,難道這就是你要給我的答案嗎?
莊浩然拔通了原哲的電話。
“喂,我記得你說今天和小柔約會?”
原哲苦笑了一笑,沒有出聲。莊浩然猛然提高了怒火,“真他媽的沒見過你這麽傻的男人!忘記我跟你說的話了麽?日久見人心,桑柔這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對她那樣好。”
原哲還是沒出聲,旁觀者清,浩然應該是比他看得清楚多了吧。
“我敢打賭你現在沒跟她在一起!”
原哲驟然屏住了呼吸:“她在哪?”
“該死的她在哪?我他媽的正好看到她和韓家兄妹拎著大包小包的購物,還在一起吃午餐……”
原哲身軀變得僵硬,仿佛一座不能融化的冰雕,連同他的心。
天橋上,人來人往。
他望著橋下往來的車輛,夾著煙的手指微微顫抖。冰涼的風吹亂了他的黑發,他一手撐在護欄上,麵上布滿陰霾。這座天橋,是E大學生出去購物最有可能經過的地方,他在等,等那個一而再再而三欺騙自己的女人。他要看看,當他站立在那她和韓陌言麵前的時候,她還有什麽謊話可以說。
桑柔送走了韓陌言,渾身說不出的疲憊。可言重色輕友,竟然拋下她去與正在街頭做義工的李青揚會合,隻剩下一個人心焦火燎又渴又累地趕回學校。
原哲一定急壞了,他一定會胡亂猜測了……
哲……
哲?她突然停住腳步,看到天橋上撐著一手在護欄旁抽煙的男人,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四目對視,猶如掀起了驚天駭浪。原哲熄滅了煙蒂,順手彈進了一旁的垃圾箱,大步朝她走去。
他注視著她,眸光很冷,她想他是可以理解的。
“哲……”她想解釋,喉頭發幹。
“我在這,隻為一句答案而已!”他說得近乎冷酷,一絲表情都沒有。
“我……哲……”
“夠了!讓我先說!”他突然揚起嘴角,笑得有些森寒,一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讓我先來告訴你我的答案吧。桑柔,你是個怎樣的女孩,我很清楚,我想你自己更清楚!所以,今天起,若要問我還愛你麽?答案是還愛,但是我會努力忘記你。”
曾經,她說過,她要努力去愛他,而今,他卻要努力去忘記她……是她的愛讓他背負得太多了麽?
桑柔吸吸鼻子,強忍住淚水。
“好了,我說完了,或許有些殘酷,但很實際。”他的聲音如夢似幻,目光定定鎖住她,“那你呢?你還愛我嗎?”
“我……”說了這麽多之後,他還問她愛他嗎?有意義嗎?他都已經決定要走了,要忘記她了……桑柔咬著牙根,身子硬得無法動彈。愛他,就給他自由,尊重他的夢想吧!良久,她輕輕抽出手指,微笑道:“對不起……我想,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努力試著愛上你……”
這一切都像是夢,一個荒唐而迷茫的夢。這個春天,陽光絢麗耀眼,在這人來人往的天橋之上,她看過他最後一眼,甩開了他的手,毅然轉身步下階梯,孤獨的消失在如潮人流中。她不敢多停留一步,不敢回頭多看一眼,在轉身的時候對著天橋微笑,閃著淚光的眼角被陽光刺痛。
如果青澀歲月,第一次愛人的時候,我們能夠不那麽衝動,能夠冷靜地辨別愛情的滋味,或許,幸福之路不會那麽遙遠而漫長。
可是,如果沒有青春的傷痛作為代價,我們又怎知道成長的感覺是如此讓人難以忘懷?
別了……少女時代的愛……
(番外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