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兩天了。


  這兩天,桑柔沒有和原哲說過一句話,他也沒有主動多看她一眼。每天兩人回到家,屋子裏比沒有人住還要靜得可怕。


  電視也沒開,仿佛被人拋棄了,安靜地掛在牆上。沙發前的茶幾也許久不能動過了,擺的依然是前天晚上的茶。


  原哲打開門,看到一室黑暗,皺起了眉頭。說實話,他有些不適應這樣的黑暗與清冷,推開門的瞬間甚至湧起一絲並不陌生的驚慌,那種驚慌曾在新婚第二夜出現過,好象她突然走了,離開這裏了……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不滿地對自己抿緊唇。


  她能逃到哪去?逃得了家,總不可能連工作也一並逃了吧!所以,她不會走的,不可能一聲不吭就離開這裏的,如果她就這樣不回來,他發誓翻遍世界都要把她找出來。


  沒有人為他拿拖鞋、接包,沒有人為他怎麽這麽晚才下班,也沒有人在廚房忙碌,然後屋子裏飄散出陣陣飯香……


  原哲你在失落些什麽呢?不過兩天你就受不住了嗎?比起七年,兩天又算什麽?那樣一個女人,你還要讓她摸透你的心,再狠狠地傷害嗎?


  他冷冷地想著,壓抑住心底的失落,略嫌煩躁地鬆開襯衣的領口,走進臥室。心裏不斷提醒自己,責問自己,雙手卻自有意識地打開櫥櫃,看到櫃子裏整齊地掛著她的衣服,一張緊繃的俊容才瞬間鬆了開來。時間已經不早,洗完澡已經十點了。原哲斜躺在沙發上,獨自麵對安靜冰涼的空氣,過了會,起身到冰箱裏拿出一灌啤酒,冰的。喝下去,感覺心裏平靜了些,他又打開電視,找到體育頻道,漫不經心地觀看起球賽。


  等待的滋味最難熬,當然,此時的原哲絕對不願承認下意識在等待。時鍾悄悄地爬著格子,他突然想到之前很多個夜晚,自己在外麵應酬晚歸,桑柔也是這樣一個人無聊地等待嗎?


  桑柔,桑柔!這個女人怎麽就下了魔咒一般,非要時刻出現在腦海裏呢?十點半了,她在外麵做什麽?

  絕對不是加班……或許,她受到冷落了,就跑去尋求另外一個懷抱的溫暖?這樣一個女人,自己為什麽還要受她影響?

  他眉心緊鎖,又打開了一罐啤酒。有時候他也想相信她的每一句話,相信她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個眼神。可是,有句話的確說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錦繩。他投入越多,心便越害怕,像陷入了泥沼,自己越掙紮卻陷得越深。這簡直是種殘酷的折磨,既無力把自己救出,又無法多動彈一分,怕就此被泥沼淹沒,萬劫不複。


  愛,可以讓人堅定,勇敢,也可以讓人懦弱,消沉。原哲不是懦弱,消沉的日子也已經熬過,他隻是小心翼翼地不願意再次迷失。一個人要是連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心,他還有什麽力量去追求和爭取?暫且停在這裏,讓自己的心好好地整頓一次吧。


  桑柔沒有回家,的確不是一個人,陪伴她的有韓陌言,更有一群其他熟識的同事。


  昨天,她接到了公司的調派函,內容是為加強兩公司間的合作,促進這次大型開發案,上頭準備讓她下周一開始,調到高氏企業的設計部上班。同時調派的還有另一名設計師小,所以公司的同事們趁著今天是周末,為她們搞歡送活動。


  韓陌言和可言自然也在其中,大家就約在“錢櫃”,一家既可以唱歌,又可以吃自助餐的地方。


  這是個快樂而又充滿離傷的聚會,廣告部的李姐帶著部門的同事一一為桑柔她們送上祝福的話語,卡拉OK包廂裏,各種鼓舞的話語此起彼伏。一開始,大家因為有韓陌言這樣領導式的人物存在,多少有些放不開,不過一旦打開話匣子,誰也不顧及有他在場了。


  現代的年輕人很容易混熟,論年齡,韓陌言還沒有李主管年長,一些膽大的女孩子很快主動找他攀話題了。不過,韓陌言一邊禮貌地跟她們交談,一邊不動聲色密切地關注著桑柔的舉動。


  一番熱鬧的酒杯碰撞之後,桑柔默默地坐在包廂角落,可言緊挨著她坐下。


  “你這家夥,明知道自己不會喝酒,還要喝……看到我哥的眼神沒?估計你要再喝一口,他就要殺過來了。”可言小心地瞄了瞄坐在斜對麵的大哥,他雖然在笑,但是笑得有些勉強。他掩飾得很好,但身為妹妹的她怎會不知道他的心都在小柔身上?


  桑柔骨子裏一直有種叛逆,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是此刻的她實在有太多理由喝酒。


  接到調派函,她非常吃驚,事情太突然又好象有所預感,除了原哲在暗中操作此事,她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可是,他既然那麽恨她,那麽不信任她,他又為何要讓自己過去高氏?他難道不知道,兩個晚上冷戰到無話可說的人,白天還要在公司見麵是多麽無聊的事情。


  她和他都需要冷靜,需要好好地思考。


  三年的契約之路,才走過不到半年,日後如何繼續走下去?他非得像他從前所說的那樣,要讓她也困在這座愛的囚牢裏嗎?


  他根本不知道,一直以來,被囚住心的是她,而他才是站在圈外旁觀的那位啊!


  桑柔握緊了杯子,可言看她端的竟然還是啤酒,連忙搶過去給她換了花茶,湊上她耳朵說:“我的姑奶奶,你這兩天太不對勁了。今天晚上可千萬別喝醉,否則……”


  “難道還醉的自由都沒有了嗎?”桑柔突然輕輕回了一聲,可言聽得分明。她擔憂地皺起眉頭,歎了口氣,無言地傳遞著關心。看樣子,哪天找個時間,得再跟小柔好好地談心了。


  韓陌言輕抿著唇,目光落在小柔的身上。她的低落,他都有看在眼裏,卻沒有一個機會好好問她。是跟原哲有關係嗎?還是因為父母的事情……一想到原哲竟然暗地不動聲色地玩調職這一招,他深邃的眸子多了幾分淩厲。


  下周開始,他就不能時常看到小柔了,他與小柔就要緣盡於此了嗎?

  正在這時,李姐高聲喊了起來:“韓總監,你點歌到啦。快點快點……挑那個美女跟你一起合唱?”


  投影的屏幕一閃,果然切到了下一曲,桑柔順著目光看去,微微怔愣了一下。無比熟悉的曲子逐漸響了起來,這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老到沒有人不會唱,卻也是她與他剛剛拍拖時,他特意為她而唱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曾經因為他的深情歌唱,她的心像小鹿一樣激蕩蹦跳。


  現在,他是故意的麽?故意點這麽一曲有著他們最初回憶的歌曲麽?

  果然,韓陌言接過麥克風,若有所思地對她微笑了一下,開始唱歌。


  掌聲立刻響起,年輕女同事都以羨慕和驚歎的目光注視著桑柔,她們可沒錯過韓陌言的深情一瞥。


  “哇,原來韓總監點這首曲子是暗有玄機啊!”


  “嗬嗬,月亮代表我的心……韓總監是不是要借歌表達心意啊?”


  這樣無關公事的場所,幾個膽大的忍不住半真半假地問了出來。公司裏早就隱約有所傳聞,說韓總監跟桑柔是老鄉,也是青梅竹馬的鄰居,看今夜這狀況,還真有幾分不同尋常呢。


  桑柔愣了半天,還是可言笑著接過話頭,大聲道:“哈,大家可要多捧場了,我哥會唱的曲子就這麽幾首,還老得掉牙……”


  可言直截了當的話,讓氣氛再次變得輕鬆,又有人接話:“這不叫老,這是經典啊!”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才唱兩句,掌聲一片,尤其是女同事幾乎莫不站起身來拍手。


  “原來韓總監的歌唱得這麽好,一會定要再來一首!”


  韓陌言將視線從屏幕上移開,不遮不掩地落在桑柔身上。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伴隨著音樂緩緩吟唱,飽含深情。


  桑柔突然有些恍惚,有一瞬間感覺回到了大學時代,他們剛開始拍拖……迷蒙中,不經意對上韓陌言認真的目光,她心口一酸,趕緊將臉轉向電視屏幕。


  人生怎麽如此可笑?當你用心追求一個人的時候,他卻不知道你的渴望,勿自站在遙遠的天邊。當你可以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又不懂得珍惜……


  韓陌言是,原哲也是!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感覺自己掉入了深不見底的大海裏,冰冷的海水不斷地席卷著她的知覺。最初,她也會掙紮求生,漸漸地,她也累了,寧可閉上眼睛將一切交給上天處理。


  韓陌言深沉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不在乎別人看到什麽。桑柔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畫麵,心情沉重,眼睛越來越濕潤。她突然低頭,抓起桌上的酒杯,正要喝時,韓陌言的歌聲陡地停了下來。他走到她麵前,也端起杯子:“來,小柔,我敬你一杯。周一你就要去高氏了,那是個很不錯的地方,新的工作可要繼續加油了!”


  桑柔抬頭望著他,用力地眨眼,淚水硬是眨不回去,反而落了下來。可言驚訝地盯著哥哥,奇怪他怎麽主動讓小柔喝酒了……


  這時,其他同事也紛紛舉杯,說著各種祝福和鼓勵的話,桑柔一邊流著淚一邊喝下一杯。她哭了,隱忍了兩天的淚水竟然在這個時候哭了出來。


  李姐溫柔地撫著她的發,笑著說:“哭什麽呢?又不是以後見不到了,嗬嗬,你這次調派過去可是代表我們美帝企業,也是領導對你的重用呢。要好好幹啊,來日回美帝時,我們再給你舉行個盛大的歡迎會!”


  “謝謝李姐。”桑柔擦幹眼淚,不好意思地笑笑。這群人裏,連可言都不懂她今夜的心酸與委屈,沒有人懂她……


  一夥人大約唱到十一點半,才離開“錢櫃”。


  韓陌言拍拍桑柔的肩,意思很明顯,他要送她回去。可言見她遲疑,皺眉道;“這麽晚了,你還要和她們一起搭的嗎?還是我和哥哥送你回去吧。”


  桑柔不便拒絕,三人一同上了車,跟其他同事揮手拜拜。其實桑柔並沒有醉,真是奇怪,當你想醉的時候為什麽連醉都那麽難?可言陪她坐在後座,兩人手指相握,一路沉默著。良久,可言問道:“你沒事吧?今晚這麽晚回去,原哲不會說什麽吧?”細心的她有發現,整個晚上,原哲似乎都沒有來過一個電話,難道小柔事先告訴他要開歡送會的事了?

  “不會的,他不會……”桑柔低聲回答,額頭有些痛,意識卻比任何一次喝酒都清醒。原哲已經當她如空氣一樣存在,就算她不回去,也不會說什麽了吧?

  韓陌言聞言,從後視鏡裏看了眼桑柔蒼白的臉孔,將車窗按下一條縫,立刻有清風透了進來。


  “你不該喝酒的。現在好好靠一下,等會就到你家了。”他說得有些沉重,可言想象得到,此時的大哥也是異常難受的。大哥對桑柔的感情沒那麽容易解脫出來,以前還能天天在公司看到,以後恐怕連見一麵也不容易了吧?

  這樣,或許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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