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原哲呼吸一緊,喉頭被什麽哽住了一般,漫天的怒火就像化成了一池溫水,隻要見她這副難得的脆弱模樣,他的心不由地被擰疼了。


  “哲……”桑柔模糊地喊著,頭垂得更低,濕發遮住了她的臉頰,隻見雪白的香肩露在水麵,顫抖著引得水波蕩漾。她的心好空,好痛,好怕……突如其來的酸楚抓住了她,她又好想大哭一場。


  原哲屏住呼吸靠近她,聲音沉得不得了:“你還想發什麽瘋?”


  “哲……”雙臂一伸,她抱住了他。


  伏在他的身前,感覺到他的心跳,淚水滾滾而落。她隻是那樣呢喃著,輕而模糊,像受了重大刺激一般雙手抱得好緊。原哲僵硬了一會,大手拍上她的肩頭,微微心疼的同時腦袋中浮現一個疑問:女人都這麽神經質的嗎?還是隻有桑柔如此?


  “爸爸……我好想爸爸……知道麽?爸爸雖然沉默寡言……可是他一直都好疼我……”


  一顆顆淚珠斷了線似的,滾燙了他的心。原哲無奈地歎息一聲,伸出手指輕柔地為她抹去。


  明明對她氣憤地要死,恨不得拎起來狠揍一頓,為何看到她通紅的眼睛,心又軟得恨不得將她收進懷中,再不容她掉一顆眼淚。


  承認吧,原哲,你就是愛這個女人,愛得比她還要瘋狂……


  桑柔輕輕地蠕動著雙唇,一邊抽噎一邊跟他敘述著記憶中的往事。她的聲音又低又啞,斷斷續續,他聽得不很清楚,但是任她靜靜抱著,大手不由自主地拍著她的雪背。


  “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就給我買了小水槍,小玩具,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子羨慕我……很多個傍晚,街邊昏暗的路燈剛剛點亮,爸爸會騎著自行車帶我去看電影……我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抱著爸爸寬闊的背,感覺那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他會說‘小柔哪,抓緊哦,爸爸要加足馬力了,不要然電影就要開場了’……你知道嗎?每當想起這些,我都覺得好開心……嗚……哲,我真的好想爸爸……好想他好想他……”


  原哲時而聽得迷糊,最後幾句話倒是聽得清楚,他皺眉攬緊她,輕聲安撫:“恩,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那種感覺你都不可能知道……”桑柔抓緊了他,有一瞬間,指甲都要掐進他肩頭的肌肉裏。


  原哲抿緊了唇,每個人的家庭與成長都不一樣,每個人都不可能完全體會到對方的感覺。他的爸爸是軍人,小時候一直是媽媽陪伴自己比較多,爸爸一年難得回來幾次,每次回來自然也是抱著他高舉起來,一家人都很珍惜相聚的時光。


  桑柔半閉著眼眸,意識逐漸朦朧,繼續低低地訴說:“如果有男孩子欺負我……爸爸定然會板著臉將他們教訓一番……他會瞪著眼睛說‘臭小子,敢欺負我們家丫頭,小心我告訴你班主任’……嗬,你知道吧?隻要爸爸一拿出學校班主任的名頭,再調皮的男孩子也不敢欺負我了……可是爸爸他……爸爸他不在了,要是有人欺負我……嗚……”


  哭聲驟然又起,原哲頭疼地抱住她,安撫道;“別擔心,要是有人欺負你,有我呢!”


  浴缸裏的水滿了,不斷溢出,他探出手去關了噴頭,尋思著今晚嚴厲的懲罰是被她逃過了,現在隻求她安靜點聽話點,早點上床睡覺才好。


  桑柔聽到了他的話,眼淚又簌簌落下,與滿臉的水珠融在一起。嘴角一動,她嚐到了鹹鹹的味道,又是一聲抽噎:“如果……是你欺負我呢?”


  “……”原哲歎了口氣,朝她浮腫的眼皮上一親,“我不會。”


  “你保證?”對爸爸思念的疼痛仿佛逐漸遠離,她仍然閉著眼,口中的話語卻奇異地清醒起來。


  “我保證。”他甩甩頭,開始往她身上抹玫瑰香型的沐浴露,滑膩的肌膚自掌下一一撫過,她的身子越來越軟,窩進他的懷中。


  “你親口保證的,可要記住了……如果以後你再欺負我……就是大黃牛!”疲倦與無力席卷了她,桑柔伏在他寬闊的胸前,沉沉閉上眼,“爸爸……你聽到了嗎?可是……小柔對不起你和媽媽……”


  聲音漸低,她就這樣睡去。


  柔軟的大床上,原哲小心地將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側過身,靜靜凝望著她的睡顏。


  紅腫的眼皮微微退了些許,兩排烏黑的睫毛下,淚痕猶濕。他也見識過了不少女人,惟獨她仍是最特別的那個。她有什麽傷心事?是因為自己嗎?這樁契約婚姻對她而言真是那麽難堪嗎?

  “女人,你是怎麽想的……”雙唇印上她光潔的額頭,他輕輕低語。


  桑柔自然聽不到,隻是嘴角微微動了動,幾不可聞地吐出一聲:“爸爸……媽媽……”隨即,兩道秀眉又緊皺了起來。


  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眉心,輕揉了幾下。


  他在抑鬱中自嘲地撇起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親自幫一個醉到全無知覺的女人洗澡,極力排斥著怒火與誘惑為她擦幹了身子,吹幹頭發,還得抱她上床,偏偏她完全無所知覺,就此逃過……


  愛上了一個人,就會不由自主地做出許多違背理智的事,也會不可思議地放棄原本所堅持的原則。碰到桑柔,注定原哲無法再理性地堅持自己,但是,望著臂彎中沉睡的女人,他再也容不得一絲忍耐——明日,他便要向美帝發出申請,要求調幾位設計師過來高氏一起研習,這個女人,她隻有留在自己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他才安心。


  次日。


  可言的電話成為桑柔起床的鬧鈴。她迷糊地自被窩裏鑽出來,發現原哲上班去了,牆上時針已指向九點,她心中一驚:糟糕,上班要遲到了……可惡的家夥,竟然沒有叫她!電話還在沒命地催促,她甩甩頭,沙啞的聲音傳出:“喂?”


  “小柔,是我啊,可言。昨天晚上你沒事吧?”可言關心的話語傳入耳朵。


  桑柔立刻清醒了不少:“沒事……真不好意思可言,昨天晚上我好象喝多了。”


  “沒事,原哲對你挺關心的。”可言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小心,“小柔,你與原哲結婚的事……叔叔和阿姨沒意見吧?”可言聽哥哥說完後,也按捺不住打電話向媽媽求證了,原來桑柔結婚的事都瞞著大家,老家的親戚朋友沒一個知道。


  桑柔手指兀地緊了緊,咬咬唇;“他們說尊重我的決定,隻要我覺得幸福就好。”


  “喔,是啊,幸福快樂就好,嗬嗬。”可言在那頭笑了起來。桑柔皺起眉頭,心口隱隱作疼,昨天晚上不知道跟原哲說了什麽,好象有提到爸爸媽媽了……她揉揉發痛的額心,再次看向牆上的時鍾,看來今天上午隻能請假了。


  可言又與她聊了幾句,約好有時間要到家裏來坐坐,然後收了線。桑柔站在洗漱台前,對著寬大的鏡子拍拍蒼白的臉頰,吐出一口氣:“振作,桑柔!勇敢麵對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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