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當原哲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鐺”地一聲輕響,電梯門打開,他大步跨了出來。


  站在寬大的防盜門麵前,他手心攥著鑰匙有刹那的躊躇,不知道那個女人正在屋裏做什麽?還是……鑰匙插進門孔,一擰手柄,推開,迎來的竟是一室昏暗。屋子裏沒有開燈,隱隱的月光交織著都市的霓虹燈光從窗戶透進,白色的窗簾輕輕飄動,卻平添了幾分幽冷。


  他迅速掃視了一下屋內,手指煞時握緊,指間有點涼。她竟然不在家?這樣的時間,她去了哪裏?雪白的燈光,一下子照亮了寬大的客廳,他顧不上換鞋,幾個大步衝進二樓的臥室,那裏仍是冷清一片。黑幽的眼眸徹底暗沉下來,仿佛夜空中隱藏最深的隕石。梳妝台的鏡子中,反射著他孤高的身影,一隻閃耀微弱晶芒的戒指劃出亮光,映入了他的眼。


  她帶走了那張信用卡,那隻戒指,那麽孤零零地擱置在台上,就像被人拋棄了一樣可憐。他突然覺得一陣刺眼,慢慢走過去,將它握在掌心。冰冷,但感覺不到掌心的刺痛。或許,這樣的痛,在很多年前,他就開始學會忽略了!


  冷峻嚴肅的麵容,在明亮的燈光下緊繃著……而那個不在家的女人,讓他逐漸燃起了一股隱忍的怒火。


  牆上時針悄悄地爬著格子,那細微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不知不覺,天已泛白,體態修長的男人兀自躺在沙發上,他的指間還夾著一支早已熄滅的煙蒂。而沙發旁邊是一張寬大的大理石茶幾,茶幾上還有一瓶他昨夜沒喝完的酒。


  晨風輕掀著窗簾,一縷縷陽光透了進來。沉睡的男人眉頭一皺,睜開了眼睛,下意識地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時針正要指向七點。他眉頭皺得更緊,連忙坐直了身子,想到等了一夜的焦躁與憤怒,直到黎明之時才沉沉睡去,那薄薄的唇便抿得死緊。


  這個可惡的女人,竟然徹夜未歸。她難道忘記了自己現在是有夫之婦,是他原哲的妻子了嗎?還是她以前過的就是這種夜不歸宿的生活?煩躁地爬爬頭發,他站起身來,理了理微微褶皺的襯衣,陰沉著臉走進洗漱間。


  康仁醫院。


  三樓手術室門外的走廊上,一把孤獨的長椅中,一個孤獨的身影。


  桑柔沉默地注視著地上的某一點,仿佛已經注視了很久很久,兩隻眼睛都已變得無神,就隻是那樣定定地落在那一點上。遠遠看去,纖細的身子顯得異常脆弱,有抹讓人心疼的感覺。她交織著手指,秀眉微鎖臉色蒼白,眼窩下有著一夜未睡的痕跡,又似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與煎熬。


  突然,手術室的燈閃了閃,熄滅。直到門打開的聲音,醫生、護士的腳步聲傳來,才猛然驚醒來她。她立刻起身,腿腳卻一陣發麻讓人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一下,來不及多想,邁開步子飛快地跟上去。


  “媽……你怎麽樣了?媽……”桑柔雙手扶住平車注視著昏迷的母親,抬頭急切地詢問,“醫生……我媽她怎麽樣了?”


  護士看了看她:“小姐別激動,先讓一讓。”


  醫生的回答從口罩裏傳了出來:“這次手術比較成功,不過接下來還需要長期觀察。”手術比較成功。六個字讓她頓時舒了口氣,幹澀的眼睛也立刻濕潤了起來。


  媽媽……你一定不會有事的,這次……一定會好起來的。她拖著無力的雙腿緊緊跟了上去,在心中不斷地祈禱著。


  事情回到兩個月前。


  深圳的天氣並不悶熱,因為有大海給整個城市帶來清爽涼風。桑柔在這裏工作了兩年,有一份不錯的工作,雖然不是本專業的服裝設計,但工資待遇都還可以。所以,當五一假期在老家的爸媽提出要來深圳看她,順便做個小旅遊時,她沒多做思考便答應了。


  可惜,上天總在人們不經意的時刻帶來殘酷。國內的五一黃金周,處處人潮擁擠,老家過來的長途客運在距離深圳不到一百公裏的高速公路上,跟一輛違規的中巴車相撞,客運司機想刹車已來不及,當場衝斷路旁的護欄,墜下陡坡。這場交通事故傷亡慘重,車內所有乘客無一幸免。其中三名死者一位是司機,一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還有一位……姓桑。


  當桑柔趕到醫院時,隻看到爸爸麵無表情地緊閉著眼睛,額頭是幹涸的血跡,全身已經冰冷。淚水不受控製地彌漫眼眶,顫抖著手撫過爸爸灰白色的麵容,她差點虛弱地暈過去。昨天爸爸上車前還打過電話,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下午一點就可以抵達。


  可是……意外……


  “桑小姐請節哀……這裏還有一位重傷者,可能是你的母親,麻煩你跟我過去看一下。”醫生對她的遭遇深表同情。


  幾個病房之隔,透明的玻璃窗外,桑柔的眼睛迅速重新被淚水洗刷。病房裏頭那張雪白的病床上,一個頭部包纏著白色紗布,全身插滿管子,右腿還被打著石膏高高吊起來的女人正躺在上麵。那個女人隻需看一眼,就可以認出來,那正是跟爸爸一起坐在客運上的媽媽啊!


  她的手指緊貼著玻璃窗,漸漸地,一點一點地,最後用力地屈了起來。


  “媽……”喉間的聲音沙啞,哽咽地一句話也無法吐出……


  醫生沉重地聲音在耳邊響起:“桑小姐,這位就是你的母親吧?”


  桑柔死死地盯著那個一動也不動的女人,咬著唇點點頭。良久,她才張開嘴顫聲問:“醫生……她……不會有事吧?”


  醫生更加沉重地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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