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以罪之名> 第二十三章 不祥之兆

第二十三章 不祥之兆

  很多時候,白中元都不敢正面審視與許琳之間的關係。具體原因有二,一是因為許菲,二是因為她的遺願。


  照實而言,當初在水庫聽許琳提起妹妹「遺願」並打算執行下去的時候,白中元是懷疑、排斥和反對的。內心的感受不僅僅是荒唐,相伴而生的還有憤怒,因為那是對他的侮辱,也是對許菲以及他們之間感情的褻瀆。那段時間,他跟許琳的關係也降至了冰點,嫌隙徹底催化成了無法逾越的鴻溝。


  真正的轉折,起於許琳的遇襲。


  至今,白中元都記得在西山墓地找到許琳時的情景,記得她那張蒼白的臉,也記得那雙險些凍壞的腿,還記得自己心急如焚的感受。就是那次,他真正察覺到了潛藏內心深處的情緒,可能是心疼,也可能是愛屋及烏的憐惜。不管哪種,都佐證了一個事實,許琳在他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


  當時白中元做了個決定,為了阻止許琳「自甘墮落」,也為了破壞錢志浩的陰謀詭計,於病房中對許琳講了一個寓意豐足的故事,從而修復了兩人之間的關係,代價是彼此被情侶的身份捆綁到了一起。


  那個時間點上,白中元心中的執念未開,不管是出於逃避還是借口,他對著北極星向已故的許菲做出了保證和解釋。


  按照原本的計劃,白中元將希望寄托在了時間上,只要許琳度過了那段低谷期,再做攤牌便可達到從容脫身的目的。然而隨著一系列事件的發生,在命運的輪盤轉動下,兩人間的聯繫卻愈發緊密了起來。


  之於整個過程而言,白中元都在做著自我麻醉與欺騙,從沒有靜下心來考慮過兩人之間的問題,直到許琳提到了「執念」的問題。茅塞頓開也好,醍醐灌頂也罷,總之他找到了迴避現實的癥結。


  隨著心結漸漸解開,再與許琳相處時,尷尬和拘束感已經完全消失,剩下的只有輕鬆和愜意,那種感覺就像行走在雨中,頭上突然多了一把傘,彷彿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無論多麼困難的局面下都可以扶持同行。


  爆發,始於剛剛與許長豐的談話,尤其是那句:「作為男朋友來說,你是合格的。」


  高小漁不止一次拿「姐夫」的稱謂調侃過白中元,周然也時不時會開個玩笑擠兌兩句,但白中元從未往心裡去過,更多的是無奈和沉默。然而當類似的話從許長豐口中說出時,他內心第一次有了深深的觸動。


  尤其是回想到車禍發生、楚六指大發癲狂、許琳險些喪命於屠刀之下時,白中元心裡始終在反覆壘砌、維護的防禦城堡轟然崩塌了,那顆因為生活的摧殘而漸漸冰封起來的心,也於瞬間融化了。


  這一刻,白中元凝視著病床上的背影,第一次滿心希望只是許琳,而不再摻雜絲毫屬於許菲的影子。


  生活的軌跡,在此時發生了本質的變化,白中元卻沒有任何的恐慌。相反,滿身心充斥的都是重生般的解脫。


  他知道,心結徹底解開了。


  還知道,許菲會祝福他的。


  ……


  許琳的診斷結果為輕微腦震蕩,必須要多多休息,於是白中元沒有再去打擾,而是問詢護士后前往了另外一間病房。


  相對而言,從車禍現場歸來的三人中曲國慶的傷勢最重,皮肉的縫合無需顧慮,白中元擔心的是傷到了筋骨。楚六指使用的刀可不一般,萬幸那一刀扎在了胳膊上,換做胸腔或者是腹部,估計早出人命了。


  敲門進去,盤坐在病床上的曲國慶抬起了頭,看到是白中元后笑了笑:「怎麼,局裡的人都走了?」


  「走了,醫院就該清凈點兒。」點頭,白中元來到了近前,看了看被繃帶包裹的胳膊,「醫生怎麼說,會不會很嚴重?」


  「小傷,縫了幾針。」曲國慶示意坐下,「筋骨都沒有大礙,就是短期內不能動作過大,有點兒不習慣。」


  「任何的傷,恢復起來都是需要些時間的,也借這個機會好好休息幾天。」說著,白中元的語氣多了幾分真摯,「我代表許琳說聲謝謝,如果不是您的話,我們兩個現在可能已經在太平間了。」


  「不吉利的話就不要講了。」曲國慶現在是生意人,對有些東西比較忌諱,「說真的,你們不必把這事兒太往心裡去,先不說我曾經也是名警察,就單說我跟楚六指的恩怨,出於私心也不會讓他得逞的。」


  曲國慶可以這樣說,白中元卻不能真的這樣想,偏偏對方又不想過多的討論相關話題,於是只能問道:「曲叔,您後來怎麼會跟去的?我想應該不是巧合,畢竟時間點太寸了,早一點晚一點結果都會大有不同。當然,如果您感覺不方便的話也可以不說,我只是單純的有些好奇而已。」


  很多時候,說話都是一門學問。就像白中元說出的話一樣,先拋出內心已經確認的既定結果,向對方透露已經獲知事實的訊號。然後再退一步,表明只是個人疑問,不會上升到案情詢問的高度。這樣一來,既能達到施壓的目的,同時又不會引起反感,很容易讓人生出戒備,從而坦露實話。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曲國慶被引上了道兒,「實不相瞞,從102倉庫案發之後我就有了戒心。」


  「怎麼講?」白中元覺得話裡有話。


  「雖然到現在警方都沒有公布案情,但我能看出來,我和另外一名倖存者都不是你們要找的命案真兇。」


  「……」


  白中元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等著。


  見此,曲國慶便直接說了下去:「當時我和路遠圖的確互相指認過對方就是兇手,那是因為我們都清楚自己是無辜的。利用以往的經驗,我對案發現場做過細緻的了解,表面上看起來兇手根本無法完成犯罪。」


  「您說的沒錯,那其實是個雙重密室,實施犯罪的難度很高。」對於這點,白中元還是要表示認同的。


  「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一件事。」


  「什麼?」


  「路遠圖,也是一名警察。」


  「……」


  話題陡然變得敏感,白中元又保持了沉默。


  「他沒有說,你們在現場也沒有任何錶露身份信息的交流,卻還是有細節出賣了他。」說出這句話時,曲國慶眼睛里的光芒正在變亮。


  「細節?」白中元用狐疑引誘著話題的繼續。


  「三點。」曲國慶和盤托出道:「首先是我們第一次醒來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的慌亂,這絕對不是普通人該有的正常反應;其次,體力不支昏昏欲睡之際,又是他提出了從裡面把門鎖死,先確保自身的安全,這完全也是職業習慣使然;最後,當我們獲救的時候,他如我一樣在有意無意的觀察著現場。」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對方已經把話說到了這種程度,白中元也就沒有了再裝傻的必要,「話題回到剛才,既然曲叔已經知道了路遠圖的身份,為什麼還要指認他是兇手,僅僅是因為他也說了同樣的話?」


  「不是。」


  「那是什麼?」


  「提醒你們做出正確的判斷。」曲國慶進行了直白的解釋,「我能看出來他是警察,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只不過我們沒有互相挑明罷了。既然我們都大致了解了對方的身份,那也就意味著誰都不可能是幕後真兇。在這個時候,相互澄清遠遠不如相互指認,一來是保護好對方的隱私,二來是麻痹作案兇手,第三也向警方釋放出一個訊號,不要將目標鎖定在倉庫內,必須於第一時間擴大偵查範圍。」


  「厲害。」白中元真的沒有想到,曲國慶的心思會細密到如此程度,不由的感慨道,「事實證明您和路遠圖確實成功了,因為無論是採集的筆錄還是後來偵查到的事實,都說明案件本身與你們無關。」


  「這有什麼厲害的,不過是本能罷了。」曲國慶自嘲的笑笑,「脫掉警服這麼多年,有些習慣卻永遠烙印在了身上。只是我從沒有預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被人襲擊也就罷了,還被扣上了殺人的屎盆子。」


  現在不是追溯脫掉警服緣由的時候,所以白中元依舊在繼續著最初的話題:「通過對案發現場環境及細節的分析,您確定了兇手不是路遠圖,於是就將目標鎖定為了楚六指。換言之,案發後您始終在盯著他?」


  「沒錯。」曲國慶點頭,「我做人只遵循一條原則,那就是恩怨分明。我不管楚六指是不是在犯罪,只要他敢打我的主意,敢把髒水往我身上潑,那就必須付出代價,而且是極為慘重的代價。」


  「這麼說,您知道楚六指脫逃的事情?」對話進行到這裡,白中元不得不重新審視曲國慶這個人。他口口聲聲說的恩怨分明,暗中隱藏的卻是睚眥必報,這種人輕易得罪不得,否則就會像狗屁膏藥一樣黏在身上。


  當然,這只是對於曲國慶秉性的認知,與救命的事實毫無關聯,一碼歸一碼,任何時候都不能混為一談。


  在白中元念頭閃過的時候,曲國慶的話音依舊回蕩在耳邊:「我跟楚六指鬥了這麼多年,彼此早就是知根知底了。撇開犯罪證據不說,弄清楚他的行蹤還是很容易的,不然你以為警方為什麼那麼快找到他?」


  「這麼說的話,是您放出去的消息?」這點,白中元倒是沒有想到。


  「沒錯,就是我。」曲國慶痛快的承認。


  「那就奇怪了,您剛才不是說會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嗎?」白中元有些疑惑,把楚六指的行蹤暴露給警方,完全不符合曲國慶睚眥必報的性格。這其中,大概率是有著隱情的,否則無法做出解釋。


  「代價分為很多種,警方要的是人,而我要的是……」


  「錢?」


  這個字有些敏感,於是白中元換了說辭:「或者說是屬於楚六指的產業,借著這個機會全部接手或是吞併?」


  「我喜歡跟聰明人說話。」曲國慶沒有直接承認,但已經給出了確切的答案,「你們登門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楚六指逃脫的事情,並且還知道他正朝著我家的方向趕來,出於私心沒有告訴你們。」


  「曲叔是想誘敵深入,抓楚六指的現行?」白中元原本想說的是借刀殺人,稍加思索感覺欠妥,不管怎麼說楚六指都是警方正在追捕的嫌疑人,有沒有人借刀都無關緊要,重點是把人緝捕歸案。


  「沒有及時告訴你們是我的不對,可當時我沒有別的選擇。」曲國慶倒還算是坦蕩,直接承認了私心作祟,「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告知,是因為我在估算著時間,希望你們能和楚六指正面相遇,那同時也是我為楚六指準備的驚喜。我太了解他,那些產業都是他留給妻兒來保證後半輩子生活的,被吞併之後勢必會狗急跳牆來找我。我不是亡命徒,不想魚死網破,只能借用警方的手。」


  「其實還有一點也在曲叔的算計之中對嗎?」越是交談,白中元越是覺得曲國慶城府深的可怕。


  當然這也能夠理解,先不說商場如戰場,稍有不慎便會損失慘重,就單論被楚六指襲擊后還被栽贓嫁禍這一點,就足以讓人視為不共戴天之仇了。莫說恩怨分明的曲國慶,換做誰都會大動肝火的。


  「你指的算計是什麼?」曲國慶有些好奇。


  「逼迫楚六指現身。」白中元也交心交底,「102倉庫案發之後,儘管楚六指所扮演的角色是救助者,可無論是你還是警方,都會第一時間將嫌疑人鎖定為楚六指。然而你的心中很清楚,雙重密室設置的很完美,楚六指又是有備而來,那就很難在短時間內採集到確鑿證據,如此一來他就會有潛逃或是執行後續計劃的時間。正是考慮到了這點,你才會用最短的時間吞併他的產業,逼迫其現身。只要是楚六指有了鋌而走險的舉動,那麼警方就會毫不猶豫的抓人,從而徹底消除隱患。」


  「我說過,你很聰明。」曲國慶這個人很奇怪,即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也只會默認,從不正面做出肯定的回應。


  「曲叔,如果我沒有猜錯,吞併那些產業你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吧?」


  「比正常價格高了三成,但是值得。」話說至此,曲國慶一副成竹在胸之相,「現在來看我的確是虧了不少,可以後的回報將是十倍乃至百倍。你或許意識不到,當省城的物流被我壟斷之後,利潤會是何等豐厚。」


  「一箭三雕,確實高明。」白中元由衷的感嘆。


  吞併楚六指的產業逼迫他現身,隱瞞信息製造他與警方正面相遇,利用白中元和許琳的手將其除掉,一環扣著一環,著實是高明的手段。雖然一切都表明了早有預謀,偏偏又無法追究曲國慶的責任。


  相反在他拚命擋下那一刀之後,他又成為了整起事件的唯一受益者。一是幫警方挖出了楚六指,二是營救了兩條人命,不論哪一點都是功勞甚大,這樣的布局已經不能用老謀神算來形容了,而是算無遺策,功德無量。


  「還是有些遺憾的。」曲國慶有些汗顏。


  「您是說車禍的事情?」


  「沒錯。」說起這個,曲國慶的臉上有了些歉意,「車禍發生之後我就後悔了,但為時已晚,只能盡全力做出補救。這也是我為什麼說不要再表示感謝的原因,挖根掘底的話,我才是始作俑者。」


  「您可千萬別這樣說,如果不是您,楚六指也不會那麼快落網。」不管曲國慶當初有著怎麼樣的算計,白中雲都必須承認他幫了警方大忙,況且現在他和許琳都沒事兒,沒必要再揪著前事不放。


  「那就算扯平了。」曲國慶大手一揮,「我利用了警方,也幫你們引出了楚六指,大家誰也不虧欠誰。」


  「之於警方而言的確是這樣,退一步擱置到我和許琳身上,還是要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在這麼客氣的話,我要下逐客令了。」曲國慶佯裝動怒。


  「好,那不妨換個話題。」這個問題,白中元早就想問了,「您去102倉庫時,除了龐沖之外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曲國慶搖頭,而後眼眉一挑,「怎麼突然聞到了這個?」


  腦海中回想著現場出現蘇浩指紋的事情,白中元只能編個理由:「楚六指已經死亡,看看有沒有其他途徑可以採集到更多的證據。您是清楚的,楚六指老奸巨猾早就安排好了後事,查證的難度很大。」


  這個解釋,很容易騙過了曲國慶,他搖頭后出謀劃策:「我建議還是從楚六指身邊的人著手,應該會有收穫。」


  「嗯,會的。」白中元點頭。


  「對了,還有件事兒你知不知道?」


  「什麼?」


  白中元有些心不在焉,怎麼都思索不透現場為什麼會有蘇浩的指紋,難道真的跟曲國慶沒有關係?如果是這樣,要怎麼解釋轉頭上的指紋,難道蘇浩也去過現場?可這也對不上啊,畢竟秦時雨給出了確鑿的依據,可以證明蘇浩當晚就在酒店裡面,完全不具備作案時間,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裡?

  「就在案發的前兩天,楚六指去過監獄。」


  「監獄?」白中元回神,「他去監獄做什麼?」


  「據我所知,去見了一個人。」


  「誰?」


  「胡巴。」說出這個人的名字時,曲國慶的表情異常凝重,沒有受傷的手也暗中攥起了拳頭。


  「那您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去見胡巴?」白中元必須重視起來,畢竟在關係尚未決裂之前白志峰千叮萬囑過,「但凡有案件牽涉到了胡巴,都必須慎重、慎重、再慎重,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具體因為什麼去見胡巴,我也很費解。」曲國慶顯得憂心忡忡,「有件事情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當年胡巴之所以被抓了現行,就是因為龐沖的反水。而在幕後做出籌劃的,正是楚六指。按說他們兩人水火不容才對,為什麼又突然見了面?我總感覺沒有那麼簡單,當中一定有不為人知的事情。」


  「的確是說不通。」白中元同樣困惑,「據我所知,胡巴是個非常記仇的人,有著那麼深的仇怨,沒理由跟楚六指見面才對。」


  「總之,以後多多留心吧,尤其是胡巴出獄之後。」曲國慶懶得再去猜測,而是給出了謹慎的叮囑。


  「曲叔,聽您這話胡巴要出獄?」


  「沒錯,而且很快。」


  「有多快?」白中雲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正月十五。」


  「這麼快?」白中元心中一驚,顯得很是詫異,「我記得當年胡巴的判決結果是無期,就算他在裡面表現良好,也不至於減刑這麼多吧?還有,他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跟楚六指見面,會不會在預謀什麼事情?」


  「那就要靠你們去查了。」說完,曲國慶有了微微的失神,似是在回應白中元,也像是在喃喃自語,「胡巴、胡巴,當年攪動滿城風雨的人,如今總算是掙脫了囚籠,這個元宵節怕是過不安生了。」


  「曲叔,您是不是知道什麼?」自從說起胡巴之後,曲國慶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這讓白中元很不理解。


  「我什麼都不知道。」曲國慶無力的搖頭,「唯一能告訴你的是,哪怕是在監獄裡面,胡巴這些年也沒有閑著。」


  「如果是這樣,他到底在謀划什麼?」


  「我也想知道。」曲國慶臉色黯然,走到床邊沉默的坐了下來。


  「哪怕是在監獄中也沒閑著。」


  呢喃著,白中元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白志峰的話:「對於有些犯罪分子來說,監獄才是世界上最安全、也最方便潛匿的地方。」


  小隱於野,中隱於市,大隱於朝。


  罪——隱於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