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眠之夜
白中元的話絕不是危言聳聽,也絕非不切實際的猜測,相反很可能就是文物仿製造假的本質核心。尤其是對於方言、宋春波這樣身經百戰的老刑警來說,更是有如醍醐灌頂,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其實從最初發現三足洗碎片開始,眾人便已經洞悉到了連環殺人案的背後還藏著其他的東西,因為崔偉的緣故,不得不將更多的精力放到了毒品上面。雖說後來挖出了二十多年前的文物泄密案,可隨著肉聯廠的惡性事件的發生,只能暫且擱置下來。倒不是警力匱乏無法多線作戰,而是瀋海濤等人本就具備重大嫌疑,短暫的冷卻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可是從眼下的形勢看,必須要正面交鋒了。
在馬雅潛逃追查無果的情況下,偵查方向只能做出調整。曲國慶也好,楚六指也罷,無需再有任何顧慮了。
對此,謝江是最為贊成的:「這個曲國慶我了解的並不多,不過楚六指是絕對不能輕易饒了他,先不說他有沒有涉毒,有沒有走私文物,就單說上次中元和許隊遭受襲擊的事情,就足以把他扔進監獄蹲幾年了。」
「老謝,我看你是借題發揮。」方言敲了敲桌子,「別管你多麼的有理有據,上述那番話都是在埋怨沒有早些動楚六指。」
「本來就是,如果早點兒動了他,可能馬雅就跑不了了,也不至於如此被動。」謝江就是這樣的直脾氣,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老謝,這事兒你可怪不得方隊。」宋春波出來打圓場,「最近一直忙肉聯廠的案子,有些情況就沒來得及向大家通報,就著這個機會說一下。」
(1)根據三足洗碎片,挖出了二十多年前的文物案。
(2)追查之下得知,六年前有人帶回了一捲紙冊,並交給了已經過世的呂青松。
(3)對此方言有過表態,向局領導彙報的同時竭盡全力弄到當年的卷宗,截至目前並沒有成功。
(4)因為文物案性質特殊、案情重大,局領導也需進行上報,並特意強調暫時放緩對曲國慶以及楚六指的調查。
(5)在肉聯廠的連環殺人案真相大白之前,誰都沒有料到會殺出一個馬雅,所以才導致了眼下困局的出現。
「先不說暫緩調查楚六指是局裡的決定,就單說肉聯廠的這起連環殺人案,事後結果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僅是挖出馬雅這個人,就足以對得起這些天的辛苦了。」白中元不想在爭論這些,給出偃旗息鼓的結論同時,也進行著安撫,「老謝,飯要一口口吃,案子也要一點點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中元,你……」
謝江碰了一鼻子灰,自然是不痛快的。
「好了老謝,你就少說兩句吧。」方言搶回了話語權,「現在我們必須擬定一個全面的偵查方案,並提交給局領導進行報備審批,因為繼續要調查的文物案比之前所有的案件都要複雜和艱難,必須慎之又慎。」
「那是自然。」宋春波點頭。
「我先說,你們做後續補充。」方言早有準備。
(1)既然要全局圍剿、短兵相接,那麼任何一條線都不能放棄,必須下定決心追查到底。
(2)因為何清源的身份比較敏感,命案會造成較大的社會影響,必須儘快偵破,由白中元負責。
(3)楚六指不是善類,而且手段狠辣,方言親自跟進。
(4)曲國慶這個人有過初步的了解,口碑還算是不錯,加之早些年又當過警察,所以相對好接觸些,交給許琳來對接。
(5)自從通緝令下發之後,始終沒有獲取到老鬼的消息,如今馬雅帶領文物作假人員潛逃做一併追捕,謝江來盯緊這兩條線。
(6)技術科負責跟省廳以及業內專家接觸,對仿製造假的文物進行全面梳理整合,儘可能提供具備追查價值的線索。
(7)周然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多多輔助白中元的工作,有優秀的法醫協助,會大大縮短命案偵查周期。
(8)宋春波坐鎮支隊,負責全面的協調工作,上到省廳、市局,下到技偵、外勤,做出合理的統籌安排。
(9)因為每條線牽扯到的都是文物案,因此要及時溝通案情進展情況,勢必要做到互通有無。
(10)抽調分局警力組建應急分隊,做好充分的機動準備。
方言一口氣說完之後,眾人紛紛點頭的同時也都三緘其口,上述的安排已經很全面,沒有任何補充的必要。
「我有點兒不同的意見。」白中元突然出聲。
「你說。」
「師夷長技以制夷。」
「什麼意思?」謝江一頭霧水。
「具體說說。」宋春波催促。
「剛才的形容不準確,應該說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你給我好好說話。」方言瞪眼。
「我的意思是說,犯罪嫌疑人可以用一起起單獨的案件來牽扯我們,那我們為什麼不依葫蘆畫瓢呢?」
「你是說,暫時放下一些東西?」許琳好像聽明白些。
「是的,雖說這次是全面交鋒,但還是可以做局部放棄的。」
「師傅,你是指何清源的死嗎?」
「完全正確。」這正是白中元內心所想,「現在回看全局,其實我們始終都在被牽著鼻子走,如果沒有一起起命案的發生,我們的視線早已經集中到了文物案的本身。如果不是肉聯廠的連環案分散了我們的注意力和精力,那麼馬雅就沒有那麼多時間進行文物的仿製和造假,這個思路沒問題吧?」
「可你剛才也說了,正是肉聯廠的案子扯出了馬雅這條線啊?」方言反駁。
「我沒有否認這一點。」白中元繼續解釋,「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們已經了解了對手的整體策略,就應該及時進行調整。就拿何清源的死來說,儘管法醫還沒有給出屍檢報告,可種種跡象已經表明就是死於他殺。假如現在集中精力偵破此案,那勢必就會造成警力的分散,而這恰恰是對手最希望看到的。如此一來,就會製造更多類似的事件。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放一條假的消息出去呢?」
「自殺?」宋春波目光中透著思索。
「自殺。」白中元點頭,「剛剛方隊已經說過,之所以要儘快偵破這起案件,不單是因為有何清源遇害,還因為他的身份比較敏感,造成的社會影響較大,說的直白一點,咱們面臨的輿論壓力大。那如果我們暫時給出自殺的結論呢,是不是在平息輿論的同時又能最大程度的優化整合警力呢?」
「我贊成這點。」許琳附議,「其實何清源的死本質就在於馬雅,只要馬雅落網自然會真相大白。而恰恰馬雅又是文物仿製造假的關鍵人物,繞過她去查何清源的死,多少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嗯,是這個邏輯,你看呢?」宋春波轉頭。
「就算是暫時放棄追查何清源的死,你小子也不能閑著。」方言直視白中元,「要不這樣吧,楚六指就交給你了。」
「別別別,還是您親自跟進吧。」白中元連連擺手,而後說道,「我想跟許隊一起去查曲國慶。」
「有這個必要嗎?」謝江皺眉,「楚六指在省城發展多年,可是要棘手的多。」
「我倒覺得曲國慶才棘手。」白中元反駁,並給出了三點根據。
首先,曲國慶當過警察,對警方的偵查手段一清二楚,如果他真在犯罪的話,很難找到確鑿的證據。
其次,屢屢出現子在各個案件邊緣的蘇浩,不久前剛剛去了曲國慶的公司工作,這很是引人深思。
最後,曲國慶這個人還牽扯到一些更深的東西。
最後一點白中元沒有挑明,只是朝著方言和宋春波遞了個顏色,這兩人心領神會後,同時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你就去配合許隊吧。」方言總算是鬆了口。
「方隊,政委,在不耽誤本職工作的前提下,我可以介入案件偵查嗎?」始終沒有說過話的周然,此時突然開了口。
跟方言對視一眼,宋春波笑了笑:「可以。」
「謝謝政委。」
「好了,散會吧。」方言起身,隨後補充道,「案子要破,年也要過,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去食堂吃大餐。」
……
與會眾人散盡之後,會議室中留下了方言、宋春波、許琳以及白中元,四人沒有再坐,而是站著圍到了一起。
「曲國慶牽扯著更深的東西,具體指的是什麼?」宋春波問。
「你說吧。」方言給了顆定心丸。
「政委,你聽說過當年的文物案,那知不知道後續的卧底行動?」白中元直接把最重要的拋了出來。
「卧底行動?」宋春波微微一愣,而後看向了方言,「老方,還有這事兒?」
「有。」方言點頭,「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過一次三年的卧底行動,最終因為泄密導致了全盤皆輸的局面,一大批文物下落不明,幾名特情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因為內鬼始終沒有找到,所以省廳和市局後來便封鎖了消息。事情發生時你還在技術崗,不知道很正常。」
「照這麼說,曲國慶跟當年的事件有聯繫?」宋春波嗅到了關鍵之處。
「沒錯。」白中元接話道,「之前我始終在挖掘三足洗碎片的秘密,在追查的過程中獲取到了一條極為重要的信息,曲國慶曾經參與過當年的卧底行動,在接受組織調查之後他選擇了脫掉警服。」
「所以這就是你提議暫且放棄追查何清源的死,轉攻曲國慶的原因?」宋春波現在總算是了解了。
「我相信當年的案子查清楚了,何清源的死也就會真相大白了。」白中元繼續強調著這一點,「從邱宇墨犯案開始,一系列案件緩緩編織成了一張大網,如今來看網的中心就是當年的那起文物案,這是不容動搖的核心點。」
「找到了切入點,那就放手去查吧。」方言也打著氣,「楚六指那裡你暫時不用顧及,就算他真的涉了毒,較之泄密的文物案來說也是次要的,稍後我就和政委去市局,為案件的後續偵查爭取最全面的保障。」
「老方,你不要激動。」宋春波安撫著,「泄密文物案是一起攻堅戰,一旦拉開帷幕就必須堅持到結束才能收場,所以要做足全面的準備才行。我的建議是明天再去,利用晚上的時間再好好捋捋思路。」
「你是想讓大家好好過個年吧?」方言笑笑。
「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當你同意了。」宋春波也笑了。
「同意。」
方言長呼口氣:「暴風雨來臨之前,讓大家享受享受這個祥和的除夕夜也好,不過明天八點必須全部來隊里報到。」
「得,白跑一趟。」會議室的門被推開,謝江苦笑連連,「本來叫你們過去一起會餐的,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今晚你們全都回去過年,我和政委看家。」方言揮手,率先走出了會議室。
「我也留下來吧?」白中元孤家寡人,在哪兒過都是一樣。
「有多遠給我滾多遠。」笑罵一句,方言招呼著,「我說大政委啊,咱倆是不是該去食堂弄點兒吃的,總不能餓著肚子守歲吧。」
「走著。」
目送方言和宋春波離開,白中元看了看許琳:「要不要我送你?」
「不了。」
「那你開車慢點兒。」說完,白中元掉屁股就要走。
「你去哪兒?」
「回家。」
「那正好,我也去。」
「你……」
「你什麼你,走。」許琳拽著白中元朝樓道走去,「我早跟小漁說過了,今晚隊里有任務回不去。」
兩人剛剛來到樓下,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秦時雨。
「師傅,琳姐。」
「小雨,你怎麼也沒走?」
「本以為這個年要在支隊過,爸媽下午就去了外婆那邊兒,兩百多公里實在是有點遠,所以師傅……」
看到秦時雨欲言又止,白中元長嘆了口氣:「一隻羊也是放,兩隻羊也是趕,都去我那裡湊活吧。」
「那敢情好,把我也算上。」周然從側門走了出來。
「然姐,你也不回家嗎?」秦時雨語氣中隱隱透著興奮。
「嗯,回家也是一個人,還不如跟你們湊個熱鬧。」
一個個的,都是什麼人啊?
心中暗自叫苦,白中元卻不敢表露出分毫,只能乖乖的去開車。
「師傅,等等我。」
拐彎后,白中元一針見血的問著:「你跟過來,是想說蘇浩的事對嗎?」
秦時雨點頭:「師傅,你答應過我在文物案偵破之前不會動蘇浩,為什麼要出爾反爾,在會上提及他去曲國慶公司的事情?而且你還說他多次出現在案件中,這不是擺明了要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嗎?」
「我一直跟你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麼不能說的,況且現在不是已經決定正式調查文物案了嗎?」
「……」
秦時雨沒有說話。
「再說,你不也想知道到底有沒有人脅迫禍害蘇浩嗎,眼下正是個機會。」
「那你打算怎麼辦?」秦時雨不依不饒。
「還能怎麼辦,照你說的秉公執法。」
「我希望你能給我個確切的保證,這不是懇求,而是你當初的承諾。」
「好,那我就再重複一遍,文物案沒有查清楚之前,我絕對不會輕易動蘇浩。」
「不輕易動,也就是說在某種情況下還是會動他?」
「沒錯。」點頭,白中元臉色變得無比凝重,「比如,他用你來做出脅迫的時候。」
「師傅,我……」秦時雨鼻子有些發酸。
「好了,今晚什麼都不要想,好好過年,行嗎?」
「行。」
車子駛出支隊大門,一路向前疾馳著,當路過了厚德小區門口,許琳再也忍不住了:「咱們這是去哪兒?」
「回家過年。」白中元依舊在加速。
「可是已經路過小區了啊?」
「我又沒說去租的房子過年。」
「那去哪兒?」
「我知道,白叔叔家。」秦時雨有些激動。
「……」
周然沒有說話,眼睛里閃爍著亮光。
「你真要回那裡過年?」許琳知道種種內幕,因此愈發的費解。
「為什麼不呢?」白中元目不斜視,「下個年,可能就有人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一句話,讓幾人都陷入了沉默。
路燈的光影浮掠而過,白中元內心卻無比的平靜,既然文物案調查要正式啟動了,那不妨給雙方製造個接觸的機會。尤其是對於許琳和周然來說,見一見白志峰是很有必要的,至少能有個初步的了解。
……
同一時間,佟楠正站在江邊望著燈火發獃,情緒爆發的那一刻,她發出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嘶吼聲。
「白中元,我為什麼要幫你。」
顫抖著、抽泣著跌坐在地上,佟楠淚眼迷離的撫摸著手上的戒指:「你一定要活著回來,你還欠我一場婚禮。」
江對岸的一座隱秘的房子里,馬雅正一口口的灌著白酒,目光便的迷離時,她摸著腹部露出了暖暖的笑容。
「醫生說天天喝酒會有很大概率誕生畸胎,寶寶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我很期待你出世的那天。」她說著,又打開了一瓶,咕咚咕咚兩大口后,臉上浮現出陶醉的神色,就連說話也變得輕柔起來。
「你越是畸形,媽媽就越高興。」
「寶寶你還記得嗎,當我告訴何清源你不是他的種時,他是那麼癲狂和絕望,那一刻媽媽開心極了。」
「你要好好成長,當你出世之後,我會帶你去見你的生父。因為你總是喝酒,所以可能跟其他人會有些不同,可能會像只豬,也可能像條狗,他看到你以後可能會非常生氣,但媽媽會比任何時候都高興。」
「寶寶,快些長吧,千萬不要辜負媽媽的期望。」
嘻嘻嘻嘻……
馬雅醉了,開始亂說酒話了。
馬雅沒醉,真正亮出獠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