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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因和果

  有一點白中元無法否認,葉止白的確是從警以來遇到的最難纏的對手,這個人布局設陷的能力實在是強大。如果不是昨晚他去過家裡,並且在那瓶礦泉水上動了手腳,或許到現在仍舊不會現出原形。


  當然,這也是白中雲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葉止白那麼做的動機是什麼?

  按照正常的邏輯而言,他冒著巨大的風險潛入居所,勢必要行謀財害命之舉才對,完全可以在礦泉水裡置下劇毒,為什麼偏偏留下了線索?同理,既然是為了留下線索,為何又把礦泉水瓶調了包?

  這種舉動,無比矛盾。


  內心中疑問重重,表面上白中元卻不能顯露出分毫,現在的葉止白好不容易進入了談話的節奏,萬萬不可中斷。這個人看似已經正常,可誰又能保證是不是暫時性的,萬一再犯渾了怎麼辦?

  在白中元思索這些的時候,葉止白的耐心正在漸漸消磨掉,又一杯酒再次飲盡之後,他變得有些焦躁起來。


  「如果這個問題你給不出合理的解釋,那麼接下來我將拒絕陳述真相。」


  「之所以認定孩子是何清源的,其實是整合很多零碎信息后得出的結論。」這次白中元如實做了回答,「何清源與孟蘭的那段感情、何正與馬雅的婚後生活狀態、陳玉燕從未孕育過子女等等,將所有的一切串聯起來后,便可以做出邏輯性的推導,當然最關鍵的核心點還是何清源的自首。」


  「他的自首真有這麼重要?」


  「當然。」白中元篤定的點頭,「省城傑出的企業家,省人大的代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何清源已經是功成名就了,沒有什麼能夠讓他放棄這些東西。妻子不行、情人也不行,排除這兩點后就只剩下孩子了。」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放棄?」葉止白還是不甘心。


  「在審訊的過程中,何清源的確撒了謊,但有一件是真的。」


  「什麼?」


  「對待工作的態度,準確的說是事業心。」白中元解釋道,「何清源能夠取得如今的成就絕非偶然,事業是他這一生最為看重的,甚至在決定自首后都必須站好最後一班崗,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你倒是看得起他。」


  「你看不起嗎?」白中元反問。


  「我承認,單從這方面來說他的確值得敬佩。」葉止白說的咬牙切齒,「可也正是因為他的事業心太強了,才造就了當年的悲劇,才有了今天的慘案。那麼多人毀在了他的手裡,你還覺得他值得稱讚嗎?」


  「……」


  提及了因果,白中元沒有正面回應,而是繼續著之前的話題:「事實應該是這樣的,當年何清源為了前途拋棄孟蘭,之後內心中便有了化不開的結。隨著事業的順風順水,心底沉寂的火山漸漸有了鬆動。當鼓起勇氣嘗試解開那個疙瘩的時候,火山徹底的噴發了,誘發的根源便是馬雅。」


  「你繼續說。」


  「馬雅,跟孟蘭長的很像吧?」


  「你見過孟蘭的照片?」


  「沒有。」


  「那是如何知道的?」


  「你是馬雅的生父,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你的影子,自然是像她的母親了。」


  「嗯,很像。」葉止白這次沒再說多餘的,「說是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有些誇張,八分像還是有的。」


  「所以,何清源動了歪心思?」白中元凝視著問。


  葉止白攥緊拳頭沉默少許,獨眼的光芒凌厲了幾分:「以前那位道爺說過,人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那個時候我還年輕,經歷的世事還少,以為慾望是可以壓制的,是有限度的,何清源卻迎頭給我了一棒。」


  「因為馬雅的事情?」


  「沒錯。」葉止白點頭,「我沒有想到,時隔多年之後,他非但沒有對拋棄孟蘭的事情有所悔悟,相反還做出了更沒有底線的事情。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隱藏著一隻惡魔。」


  「這就是你策劃實施連環案的原因吧?」白中元相信,犯罪動機只能如此。


  「我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放棄了。」葉止白做了默認,繼續說道,「其實我心裡非常清楚,雖然孟蘭恨何清源,但直到撒手人寰依舊沒有忘記他,再說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我也不想再掀起波瀾。」


  「但何清源還是激怒了你。」


  「是的。」說起這個,葉止白咬牙切齒,「白隊,換作是你的女兒被那種畜生糟蹋了,你會放過他嗎?」


  「……」


  白中元沒有回應,這種問題觸及了人性,很難辨清黑白。


  反倒是謝江,忍不住反問了一句:「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馬雅不是自願的,何清源又怎麼可能得逞呢?」


  這次,輪到葉止白沉默了,良久之後他嘆了口氣:「要怪也是怪我,我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毀了她的一生。」


  「你的確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從始至終都在逃避。」白中元已經捋順了思路,推導出了些更讓人心寒悚然的東西,「其實除了你之外,沒人知道馬雅是你的女兒,如果我沒猜錯就連孟蘭都不知道吧?」


  「中元,這又是怎麼回事兒?」謝江一驚。


  「這就要問他了。」白中元朝著旁邊指了指。


  「白隊說的沒錯,這一切孽事的根源都在我身上。」說到這裡,葉止白垂下了頭,臉上有了些痛苦的神色。


  喝杯酒,陷入了回憶中……


  往事:

  情竇初開時,最甜蜜的是在你喜歡我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你了。最痛苦的則是在你喜歡我之前,我早已經喜歡上了別人。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是葉止白青春期的真實寫照。在被孟蘭拒絕之後,他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人們對待愛情是多樣性的,有的人可以輕易放下,而有的人則會羈絆一生,葉止白便屬於後者。


  那時的他,憤怒、嫉妒、絕望卻又不切實際的憧憬著,一副十足十的舔狗相,在陰暗的角落中苟且著。


  當然,葉止白從不會這樣認為,在他自己編織的世界中,孟蘭是冰清玉潔的公主,而他則是威風凜凜的騎士。


  當愛情需要靠想象時,足以說明暗戀的是那麼卑微。


  隨著何清源考上大學,隨著分手信的寄出,在家苦苦等候的孟蘭崩潰了。


  拋卻孟蘭剛烈的本性不提,就單說那個時代的女性,她們的身上存在一種當下很難再覓見的特質。


  ——堅韌和骨氣。


  通俗的說,就是我可以死,但必須要死的明明白白。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被諸多外界因素影響著。


  很多時候,都會做出讓步或妥協。歸根結底,還是愛情變得不再那麼純粹,摻雜了一些其他的雜質。


  當然,這並不代表就是錯誤的,是時代的進步賦予了人們更多的選擇權。而偏偏,很多時候選擇是大於努力的。


  事業如此,生活如此,愛情也是如此。十分的愛情抵消不掉柴米油鹽,八分的愛情也能收穫幸福的人生。


  但在那個時代,沒有那麼多的選擇,大多數年輕人成家都是通過兩種途徑。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談情說愛拿不到明面上來。至於第二種,要歸結於奇妙的緣分,而往往這樣的人,都將愛情看得十分神聖。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言放棄。


  比如孟蘭,她的想法很簡單,去找何清源,當面把話說清楚。


  擁擠的車廂中人頭攢動,裝有心事的孟蘭根本不會注意到,葉止白正在角落中偷偷注視著她。


  何清源的態度較之書信中更為決絕,孟蘭徹底死了心,那頓分手飯喝的酩酊大醉,幾乎人事不省。


  何清源就算再鐵石心腸,那個時候也總是要做些什麼的,比如去小旅館開了個房間,將孟蘭安頓好后再離開。


  因為著急回去見陳玉燕,所以何清源走的很匆忙,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鑰匙還插在門鎖上面,這給了葉止白可乘之機。


  當然,那時候的葉止白的確只是心急,擔心孟蘭的情況如何,他想在女神最傷心無助的時候陪伴著。


  熏天的酒氣、痛苦的囈語、眼角的淚花、嘔吐的狼藉,就像是一根根針,深深刺進了葉止白的心裡。


  倒水、擦拭、安撫、蓋被,葉止白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生怕驚擾了孟蘭,直到對方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托腮蹲坐在床頭,他目光痴迷的看著那張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臉,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翌日,紅霞遍天。


  孟蘭離開小旅館的時候,額外掏了賠償床單的錢,走起路來腳步透著幾分虛浮,腦海中畫面似虛似幻。


  「該不會生個三胞胎吧?」


  ……


  人,從來都是自私的。


  大半年之後,憑藉陳玉燕家的關係,何清源成功留在了省城,並走上了心儀的工作崗位,一切都朝著他所希望的方向前進。人前風光,前途似錦,人後卻是寂寞,錐心蝕骨,他經常會想起那個夜晚。


  還有,那個喝的爛醉如泥的女人……


  當時,她對愛情的那種執著令人感到厭煩和憎惡,怎麼如今回想起來,滿滿的都是感動和思念呢?

  如果用粗俗的語言去形容何清源前後看法的反差,大概只有「犯賤」這個詞了,但他給自己的定義是青春迷茫,男人當以事業為重。自欺欺人也好,自我麻醉也罷,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偶然的機會,何清源去了孟家鎮,看到了那份心心念念的牽挂,同時也看到了令他心碎的場景。


  從孟蘭的肚子來判斷,已經快要臨盆。


  這像是迎頭一棒,將何清源打的暈頭轉向,因為按照時間去推斷的話,孟蘭懷孕時他們還沒有分手。


  背叛!


  從古至今,任何的雄性動物都有著強烈的佔有慾,這是基因里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以此作為前提,何清源當時的反應可想而知,那已經不是單純的背叛了,也是羞辱,更是惡人先告狀的反潑髒水。


  表面上信誓旦旦的說始終在堅守那份感情,暗地裡卻行著放浪淫蕩之舉,果真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何清源憤怒是正常的,只不過他沒有認清真正的根由,絕不是因為孟蘭懷孕了,而是源於孟蘭離開了他。在他的內心深處,堅信自己有足夠的魅力可以讓孟蘭等他一生,如今完完全全的被顛覆了。


  從這個角度來講,何清源是極為無恥的,同時也是可憐的。當然,這不就是自私自利之人的正常反應和表現嗎?

  每個人在憤怒之下做出的舉動是不同的,心善的人選擇祝福,心寬的人選擇原諒,正常人會選擇老死不相往來,而對於自私自利卻又生性多妒多疑的人而言,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報復,狂風暴雨般的報復。


  孩子出生,是要有名有份的,最基本的便是上戶口。


  利用陳玉燕家的關係,何清源對孟蘭是百般刁難。為了孩子,孟蘭不得不跳進火坑,委身於了好吃懶做的張勇。


  但這還不是最惡毒的,最惡毒的是張勇根本就是何清源安排的人,所扮演的也不是什麼丈夫的角色,而是一個監守者。


  何清源目的殘忍而又簡單,孟蘭不能嫁給任何一個男人。


  ——守活寡!


  一波接著一波的打擊,幾乎讓孟蘭垮掉了,當她終於決定放棄那份自尊、那份倔強、那份執著去找何清源時,曾經的戀人在她胸口狠狠捅了一刀。那一刀,真正擊潰了孟蘭對於生活的嚮往和堅持。


  「孩子是你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孟蘭腦海中是何清源背著她走進小旅館的場景,是那三次翻雲覆雨,以及第二天染著血的床單。


  「你還有臉說是我的?」何清源憤怒的咆哮,表情猙獰無比,「我慶幸當初沒有碰過你,沒有沾染上令人作嘔的骯髒。」


  「你會遭報應的。」


  「那又如何,你已經在遭報應了。」


  短暫的見面,將彼此間的關係推到了冰點的頂峰。他們兩人都不知道,在那窗戶外面藏匿著一雙眼睛。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葉止白被置於了左右為難的火架上,他不敢說出實情,他不敢去得罪何清源。退一步講,就算何清源心胸豁達原諒了他,孟蘭也不會。不僅不會,還會跟他拼個你死我活。


  那可是被毀了一生啊……


  終日飽受著煎熬,葉止白的狀態越來越不好,終於在一次醉酒之後鼓起了勇氣打算去找孟蘭解釋當年的事情。


  可殘忍的現實是,當他腳步踉蹌來到夢蘭家門口時,看到的是同樣喝了酒的張勇,左手拿著棍子,右手牽著一條凶光畢現的狼狗。


  與其稱之為打鬥,倒不如說是單方面的虐殺,張勇一棍子下去之後,那條狗便瘋了一般的撲了上去。


  當葉止白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西山的山洞裡,渾身像是散了架一般,尤其是眼睛和脖頸處,劇痛難忍。


  藉助洞內燃燒的篝火,他看清了旁邊的那個人,衣衫襤褸的雲遊道士,正在咚咚咚咚的鼓搗著草藥。


  「眼睛就不要想著痊癒了,被狗吃了。」


  「……」


  葉止白沒有說話,非不想,實不能。


  「回頭弄個眼罩吧,就像山賊海盜一樣。」道士出著主意。


  「……」


  葉止白依舊沒有做聲。


  「還有個法子,跳崖吧,一了百了。」


  「我……」


  葉止白終於艱難的開了口:「如果可能,給我弄只狗眼吧?」


  「安上也看不見的。」


  「我沒想看見。」


  「那為何?」


  「報仇。」


  「冤冤相報何時了?」


  「我這一代了。」


  「你不怕將來後悔?」道士沒有勸解,只是事不關己的問著。


  「我後悔的事情多了,不差這一件。」


  「那就依你。」


  「還有一事相求。」


  「講。」


  「俗話說十道九醫,涉獵諸多雜學,能不能教我點兒本事?」


  「你想學什麼?」


  「什麼都行,只要是能幫人向善的。」


  「幫鬼的學不學?」


  「學。」


  「你的目的是報仇,為什麼要學向善的?」道士不解。


  「因為……」


  葉止白掙扎著站起來,獨眼中閃過一絲陰狠:「相由心生,精研向善之道可以磨礪掉身上的戾氣,到時候算計人更容易。就如偽善,表面看起來是善,實際比之罪惡更甚,卻又不會落人把柄。」


  「殺人於無形?」道士稍有意外,「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心懷這樣的心思,遲早成為一個禍害。」


  「禍害挺好。」葉止白不以為意,「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倒是看得開。」


  「不是看的開,而是心死了。」走到山洞口,葉止白指了指那片墓地,「到時候我會弄一塊墓地,誰先死誰埋那裡。」


  「你和誰?」


  「害我心死的人。」


  「給你個建議,到時候弄個鐵碑,壓著一魂一魄,無法投胎轉生。」道士完全是局外人說話的口氣,沒有偏袒任何一方,「你也好,害你的人也罷,你們沒有一個好東西,死了就該塵歸塵、土歸土。」


  「應該這樣。」


  「有來有往,你能回報給我什麼?」道士問。


  「你想要什麼?」


  「我這一生,如浮雲隨風,遍覽濁濁大世,世人千般珍重,於我而言皆是身外之物,入不得我眼。」


  「說點兒我能聽懂的。」


  「管飯就好。」


  「成交。」葉止白點頭。


  「我喜歡吃肉,最好是狗肉。」


  「巧了,我也是這樣想的。」


  「如果有一天你把黑手伸向了別人,我會親手殺了你。」


  「到時不勞你動手,我會自己了結。」


  站在洞口,葉止白提著一隻剛剛宰殺的狗。


  ……


  葉止白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抓起一塊狗肉凝視著說道:「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殺狗,什麼狗都殺。」


  「所以狗都怕你?」白中元努力擺脫了那段往事給予的沉重感,「正是因為狗怕你,你才在肉聯廠紮下了根。」


  「那只是一種手段而已,我的目的是監視何清源,做什麼工作都無所謂。」葉止白提示著重點,「當然,流浪狗多也是我選擇留下的原因之一,我恨這種畜生,不光要殺它們,還要折磨它們。」


  「我知道。」白中元點頭。


  「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是怎麼養狗的。」白中元指了指門外,「比如大黑和小黑,如果我沒有猜錯,是採用九犬一獒的方式飼養的吧?」


  「你怎麼看出來的?」葉止白稍稍意外。


  「一般的狗,是不吃狗肉的,但那兩隻不同,視之如命。」白中元打著比方,「就像是王蛇一樣,生來便以其他的蛇類為食。不同的是王蛇是先天的本性,大黑小黑是被你調教飼養出來的。」


  「這就是流浪貓狗真正怕你的原因吧?」謝江插嘴。


  「沒錯,功勞全在它們。」葉止白點頭,「每每到了合適的時候,我都會弄很多條狗關在一起,讓他們自相殘殺,留下最兇殘的那隻加以訓練。或許你們覺得這很血腥甚至沒有人性,但我很享受。」


  「我想這就是那位道長離開的原因,在他看來你已經無可救藥了。」白中元心中很清楚,那樣訓練狗確實殘忍,但與葉止白著了魔般的心性轉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完完全全的小巫見大巫。


  「他是怕遭天譴。」葉止白喝了口酒,「你知道的,他們那樣的人信的東西比較多,尤其是因果報應。」


  「那你信不信?」白中元也端杯。


  「我不信。」葉止白搖頭,「只是我必須裝作相信,並且用實際行動來營造那樣的假象,常人越是覺得我瘋癲,就越有利於我的計劃。事實證明我做到了,自案發以來你們從沒有懷疑過我。」


  「你已經算不得人了。」謝江語氣不明。


  「那又如何?」葉止白完全是無所謂的態度,「不管我做過什麼,始終都堅守著當初對道爺的承諾,沒有殃及任何無辜的人。反倒是道貌岸然的何清源,不穿衣服是禽獸,穿上衣服是衣冠禽獸。」


  「……」


  白中元和謝江,都沒有接話。


  「在孟蘭去世之後,我找機會向小雅坦白了當年的事情,原本我以為她會排斥,沒想到接受了我。」


  「就是那個時候,她改了姓氏?」


  「不是。」葉止白抬頭,恍然失神,「她從出生便姓馬。」


  「這樣說的話,馬雅沒有撒謊?」謝江舒展了眉頭,「換言之,那時孟蘭當真以為孩子是何清源的,始終還抱有念想。但因為種種原因只能隱瞞何這個姓氏,以簡化的「瑪」這個字做了偽裝。」


  「是的,小雅沒有騙你們。」葉止白深深點頭,「孟蘭與何清源沒有分手之前,是有著信物的,生男生女叫何名字也早已經定好了。」


  「那你呢?」白中元問,「是不是真的姓馬?」


  「白隊,我的確姓馬。」葉止直言相告,「我的真實姓名叫馬知遙,取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父母的本意是讓我做個好人。誰知世事無常、造化弄人。但這也不全算壞事,說明我和孟蘭、小雅的緣分是註定的。」


  「為什麼改叫葉止白了?」白中元接著問。


  「那道爺幫我改的。」葉止白透出了回憶,「他說路遙知馬力還有一種解讀,這輩子都會疲於奔波,勞苦不堪。」


  「葉止白又做何解?」


  白中元記得很清楚,最初的相識說法是:新葉萌芽,代表著寒冬已經過去;白晝來臨,也就意味著黑夜的結束。


  如今結合往事去看,大致不會是這樣的。


  「新葉萌芽,代表著寒冬已經過去;白晝來臨,也就意味著黑夜的結束。」叨念著,葉止白抬起了頭來,「其實這還有一層相反的意思,也是那位道爺說的,只有了結舊時恩怨,才會賦予小雅新生。」


  「也對,之於你們這代人而言,她的確是嫩芽。」白中元點頭,隨後轉移話題,「說了這麼多,之前問你的那個問題也有了答案。你解釋不出瀋海濤死亡現場為什麼會有十字架,因為他不是你殺的。」


  「中元,怎麼又推翻了?」謝江忍不住了。


  「不是推翻,準確的說是終於找到了真相。」說著,白中元轉頭,「我該叫你馬知遙,還是葉止白?」


  「葉止白。」


  「為什麼?」


  「因為這個名字對小雅好。」


  「好,就叫你葉止白。」點頭,白中元繼續著,「你很疼愛馬雅,這也是你遲遲沒有對何清源下手的原因。因為不管你是假意向善,還是謀划多年布局,總之在這個過程中你的心態發生了變化,尤其是看到馬雅茁壯生長的時候,你開始動搖,還要不要再翻出陳年舊事,這也是你精神以及心理問題越來越大的根由。」


  「我承認,你說的都對。」葉止白痛快承認,「實不相瞞,那位道爺給了我極大的影響。起初我沒有察覺,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我精研他所留之物,愈發覺得整個世界觀都在發生著變化。」


  「具體說說。」白中元也好奇。


  「簡而言之,就是覺得人越來越渺小,很多以前執著的事情看的越來越淡,這讓我感覺無比的恐懼。」葉止白不像是在撒謊,神情變化很真實,「重獲新生后,我的人生目標就剩下了復仇,我想為孟蘭和小雅討個公道。偏偏在這同時,我又感覺很多是可以放下的,可以把沉痛和悲重化為雲淡風輕。」


  「這也是你早些年沒有對何清源動手的原因之一吧?」


  「現在想來,是的。」葉止白點頭,「那種恐懼你體會不到,我不想讓內心的仇恨漸漸消散,於是我便將目標轉移到了流浪狗身上,用折磨它們的方式對抗內心的平和,我不能讓這種感覺消失掉。」


  「這就是你被關押起來后犯病的緣由?」


  「嗯。」


  葉止白沒有否認:「或許我真的是重度情感依賴症,但那不是正面的,而是我已經習慣了血腥和殺戮。」


  「我看你更像是精神分裂。」謝江冷笑。


  「無所謂,反正我也不在乎。」


  「其實我相信,如果何清源沒有對馬雅下手,你最終會變得正常起來。」說起這個,白中元多少有些遺憾,與此同時對何清源也有著幾分憤恨,既然都已經過去了,你還招惹葉止白這個混蛋幹什麼?

  「其實是我低估了何清源。」葉止白露出了幾分悔恨之色,「我沒有想到他會那麼陰毒,為了報復孟蘭,竟然將手伸向了小雅。尤為可恥的是,他竟然讓何正與小雅假結婚,從而堂而皇之的行下賤齷齪之事。」


  「我更好奇的是陳玉燕竟然會睜隻眼閉隻眼。」謝江完全想不通這點。


  「今時不同往日,當初是何清源倚仗陳家,這麼多年過去,早已經把陳玉燕捏在了手裡。最關鍵的是陳玉燕從未誕下一兒半女,可能這不是她的本意,但何清源卻可以藉此大做文章,尤其是考慮到何清源如今的社會地位,陳玉燕所能做的也只有隱忍,畢竟真要鬧翻了臉,都會身敗名裂,沒人能倖免。」


  ……


  往事說完了,話題又被拉回到了案件本身。


  何清源採用卑鄙的手段將馬雅佔為己有,受影響最大的自然是何正,這個過繼的侄子變得無比尷尬。


  既然有夫妻這個名分,那何正就必須配合著把戲演好,比如平日里要跟馬雅多多接觸,當然是做給外人看的。


  有句話叫日久生情,長期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何正漸漸對馬雅生出了情愫,而這也成了禍事的根源。


  他愛上了馬雅,茶不思飯不想的那種。


  他畏懼何清源,不敢生出任何反抗念頭的那種。


  兩種情緒每天都在你死我活的交鋒,最終導致了何正的沉淪和墮落。


  正如馬雅的口供一樣,肆無忌憚的瘋狂斂財,過起了荒淫無度的生活。在這個過程中,何清源始終睜隻眼閉隻眼。


  紙醉金迷、夜夜笙歌、極盡奢靡、這就是何正真實的生活寫照。到了最後,竟然跟瀋海濤建立起了混亂關係。


  瀋海濤後來的背叛,徹底激怒了何正,想到以往的屈辱經歷,在最後一次挽回失敗后,動了殺心。


  瀋海濤知道何正的本性,翻臉之後終日惶惶不安,於是便去找了葉止白尋求幫助。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那時的葉止白早已被何清源激怒,正在謀划殺人之局,當真是困意剛剛來襲,便有人遞上了枕頭。


  瀋海濤對此並不知情,而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傾訴了種種。而在葉止白看來,這就是期盼已久的那場東風,必須抓住機會來完成自己的計劃。他在安撫瀋海濤的同時,也出謀劃策說如何留下隱藏的線索,萬一遇害,警方也可以將何正揪出來。於是便有了那個153那組數字,全都是葉止白煞費苦心的布局。


  由於事先已經得知,於是葉止白親眼目的了何正殺死瀋海濤的計劃,為了混淆警方視聽,他不僅穿著瀋海濤的鞋破壞、偽造了案發現場,還主動在勘查現場的時候敲鑼路過,誘導著警方的偵查方向。


  至於後來的事情便簡單了,這些年葉止白關注著何清源的一舉一動,不僅對他身邊的人一清二楚,對他們所做的事情也瞭若指掌。威逼也好、利誘也罷,先後剷除了何正與丁亮,一點點擊潰著何清源的內心。


  至於作案過程中的種種,也皆為葉止白的謀划和算計。沒有任何人泄露案情,全因葉止白光明正大的竊取和可疑線索的設置。凍傷的雙腿,充分利用153這組數字,屠殺的流浪狗,動物留下的腳印,白紙紮成的轎子和童男童女,鐵質的墓碑等等等等。總而言之一句話,在計劃完成之前不能讓警方破案。


  而這,也是白中元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點,為什麼警方剛剛窺見曙光,轉瞬就又陷入了黑暗的原因。


  葉止白這個幕後真兇就行走在警方的眼皮底下,隨時做著調整,隨時在抓取最恰當的時間和機會作案。


  人都是脆弱的,尤其是做了虧心事的人,當小團體的人一一喪命之後,何清源徹底站在了懸崖的邊兒上。


  而就在這時候,馬雅懷孕了。


  葉止白很掙扎,不知道該怎麼去做,尤其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舉起的屠刀反覆幾次都無法落下。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想到馬雅還在襁褓中的時候,何清源的的確確做了諸多惡事,唯獨沒有禍害孩子。


  當然,這種禍害也僅僅指直接。


  最終,他向後退出了一步。


  不知道是感謝葉止白的不殺之恩,還是老來得子萌生了自我救贖之念,總之何清源主動去了支隊自首。


  內幕一層層被撕開之後,白中元也僅剩了最後一個問題:「何清源已經自首,如果你當時遠走高飛是有機會的,為什麼會潛入到我的家裡,在礦泉水中動了手腳的同時又留下了自我暴露的線索?」


  「因為……」


  這瞬間,葉止白有了幾分的恍惚,良久之後回神笑笑:「因為我的心結解開了,我的擔子放下了。當初我答應過那位道爺,不能殃及到無辜的人,最終我還是食言了,不僅利用了瀋海濤,還攪的整座肉聯廠人心惶惶。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唯獨把承諾看的很重,我不能辜負了道爺,權當是報答救命之恩了。」


  「其實,你是不想孩子出生以後沒有父親吧?」白中元也笑了,「你不想這個孩子重蹈馬雅的覆轍?」


  「你真這樣認為?」葉止白唏噓。


  「葉止白,你知道從警這些年我最大的體會和收穫是什麼嗎?」


  「請講。」


  「人性和人心。」白中元感慨不已,「我始終堅信,再壞的人也有好的一面。人心又不是石頭,都是有溫度的血和肉。所以不管你暴露的初衷是什麼,我都會將其與善良聯繫到一起。因為,你還是……」


  「還是什麼?」


  人!

  白中元指了指自己的心臟處。


  「謝謝,謝謝……」


  在這一刻,葉止白終於將情緒釋放了出來,身軀顫抖時已經老淚縱橫,仰頭飲盡了最後一杯酒。


  「在稍等片刻,做完最後一件事,我就跟你們回去。」葉止白說完,起身走到案板前抓起了一把殺豬刀。


  「葉止白,你把刀放下,放下。」謝江嚴厲警告著。


  「老謝,讓他去。」


  「中元你……」


  「放寬心。」安撫下謝江,白中元輕輕點了點頭,「老葉,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們坐在這裡等著。」


  「謝謝。」


  彎腰鞠躬,葉止白挑開門帘走了出去,隨後外面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少許門帘挑開,葉止白雙手沾滿鮮血走了進來。


  「你做了什麼?」謝江大喝。


  「老謝,把槍收起來。」白中元一步步走到葉止白的身邊,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親手殺了大黑小黑,什麼感覺?」


  「再無牽挂。」葉止白說著,雙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隨後向前伸去,「走吧,一切是時候結束了。」


  臨上警車之際,葉止白停下了腳步,轉身回頭環視偌大的廠區多時,這才一頭扎進了車廂中。


  「白隊,能不能請你幫最後一個忙?」


  「你說。」


  「幫小雅的孩子取個名字吧?」


  「姓什麼?」


  「馬。」


  「何清源會答應嗎?」


  「他答應過我,在小雅不同意的情況下,不會再去打擾他們母子的生活。」


  「那就叫……」


  白中元皺眉思索。


  「叫什麼?」


  「馬知遙。」


  「馬知遙?」葉止白愕然愣住。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白中元笑著做了解釋,「人的成長其實就是一條路,希望他將來走的直、走的遠。」


  「走的直,走的遠?」


  葉止白轉頭望向了窗外,孟家鎮燈火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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