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自白書
支隊,會議室。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案情分析會,因為涉及到了何清源自首,原本是期待已久的重大進展,然而在座的每個人臉上都看不到絲毫振奮之色。除卻費解和疑惑之外,更多的還是紛紛持以了謹慎的態度。
「老謝,你先說說當時的情況。」人已經到齊,方言開了口。
「情況其實並不複雜,整體分為四個部分。」謝江列舉。
首先,調查了當晚在提貨單上面簽字的主管,據他說完全符合正常程序,生產車間忙的時候會根據消耗量來備貨。
其次,當天晚上對貨物數量進行過核實,與提貨單上面的完全一致。
再次,那晚加班結束之後,何清源並沒有去過車間。
最後,準備接觸何清源展開正式調查的時候,他主動提出了自首的訴求。
「也就是說,倉庫提貨的事情跟何清源沒有關係對嗎?」白中元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何清源留宿辦公室,凌晨四點半離開了,而後五點倉庫出了一批貨,剛剛從孟超嘴裡得知當年發生的種種,何清源便毫無徵兆的自首了。這已經不是巧合了,而是在把警方當傻子糊弄,絕不會這麼簡單。
當中,一定存在著隱情。
顯然,謝江也存在這方面的顧慮,否則不會認同的點頭:「我也覺得有些說不通,自首說明何清源已經深思熟慮過了,如果這起連環殺人案真是他策劃實施的,那為什麼不在謀殺最後一名受害人丁亮后自首,而是選擇了現在?」
「的確是個疑點。」方言有著同樣的擔心,「可如果不是何清源做的,幕後主使的人又會是誰呢?」
「沒錯,這點必須重視起來。」宋春波進一步強調著,「何清源是傑出企業家,又是省人大代表,誰有那麼大的能量能把他推出來?退一步講,真到了這種程度,肉聯廠的案子就不僅僅是一起連環殺人案那麼簡單了。」
「我先把最新的情況做個通報吧。」無奈之下,白中元只能將孟超所說的進行複述,以求群策群力做出細緻分析,看看能不能建立起個完整的邏輯鏈。畢竟倉促進行審訊的話,警方的局面還是較為被動的。
聽完之後,與會人員紛紛發表了自己的觀點和看法,總結起來一句話,不管何清源是主謀還是幫凶,都一定涉案了。具體嚴重程度還要通過審訊以及證據採集來衡量,最好能從他嘴裡撬出其他嫌疑人的名單。
在會議進行到這裡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開了,小王急匆匆走進來,隨後將一份筆錄放到了桌子上。
「各位領導,這是走訪馬雅后採集的口供,請過目。」
整理如下:
如果不養我,為什麼要生我?
別人的童年都是五彩繽紛的,為什麼我的世界是黑暗的?
童話書里說,父母是孩子的太陽,而我看到的只有月亮。
一輪清冷的彎月。
彎月是媽媽,因為她的愛是殘缺的。
我很滿足,至少她在我的生活中。
當然,也僅僅是「在」生活中。
從我記事起,就是一個人見人嫌的壞孩子,小朋友不跟我玩兒,還總是罵我是野種,可我有爸爸媽媽啊?
隨著慢慢長大,我懂事了。
如果有如果,我希望自己永遠都不會懂事,有些東西我真的承受不了,遠不如做個弱智甚至是白痴來的快樂。
隔壁王奶奶說:媽媽是個不知廉恥的婊子,結婚之前不知道跟多少人睡過,打胎更是不知幾次,淫騷且放浪。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打胎是什麼意思。
巷口王大爺說:爸爸是個流氓加無賴,從小就招貓逗狗,活這麼大沒有出去上過一天班,只知道喝酒、賭博,一條狗都比他有出息的多。
那個時候,我不理解人怎麼會不如狗。
我的記憶中,這個家裡從沒有過歡聲笑語,媽媽不是啞巴卻勝似啞巴。
心情好的時候她會對我說:「多吃點兒,只有吃的跟豬一樣才能健健康康的活著。」
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則會陰著臉丟下一句話:「哪天我死了,你也自殺吧,沒人會要你這個賤種。」
每每這個時候,爸爸都會說:「你媽說的對。」
我問過爸爸,為什麼他總是說這句話,他都會半醉半醒的噴出一口酒氣:「你是不是傻,我要靠你媽養著啊。」
可惜,沒能養他多久。
我有一個舅舅,絕情的舅舅,基本上從不來往,自打記事兒起我只去過他家一趟,當時給他磕了三個頭。
「我媽快死了,借錢。」
當時我的想法很簡單,也很自私,我的世界里從沒出現過太陽,如果彎月也消失了,就要變成瞎子了。
除此之外,我還怕一件事情,如果媽媽真的死了,我到底要不要自殺?
——我想活著。
哪怕這個世界是黑暗的。
舅舅當時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只是面現愛意的撫摸著一個女人的肚子,並溫柔的說:「放心吧,咱們的婚事最重要。」
那晚我淋了大雨,高燒反覆幾天後終於清醒的睜開了眼睛,看到枕頭邊兒擺著一張黑白色的照片。
彎月,終於還是消失了……
「你舅舅害死了她,今後我們就賴上他了。」爸爸又喝多了,但話是清醒的,我很清楚,佔便宜耍無賴的時候他不會醉。
往後的日子,我跟爸爸就成了乞丐,準時準點兒的去舅舅家蹭飯,臨走前爸爸還會順走些舅媽的營養品。
他說是給我吃的,要補充營養,實際上都變賣後去賭博了。
對了,他一次都沒贏過。
說是不堪其擾也好,說是動了惻隱之心也罷,舅舅開始主動供給我們生活費,一直到我大學畢業。
難聽的話我聽得太多了,但始終沒自認過是野種,但爸爸說我是,他那麼優良的基因尿不出我這樣的下賤貨。
既然是野種,也就只能去野雞大學混了,儘管當時我的成績不錯,但誰讓我是個人人唾棄的野種呢?
工作亦是如此。
太陽從來沒有存在過,如勾的彎月也消失了,終日生活在寒冷的長夜中,我的心也漸漸沒有了溫度。
這大概就是行屍走肉吧?
可為什麼我會有仇恨的快感呢?
每每做出逆反舉動的時候,那種暢快的歡愉感讓我上癮、沉醉、無法自拔,於是便一步步沉淪了下去。
尤其是給予舅舅的那致命一擊,足足讓我興奮顫慄了半年之久。
我不喜歡何正,一丁點兒都不喜歡。
厭惡到新婚之夜他剛剛趴到我的身體上,就毫不猶豫的從枕頭下面拿出了鋒利的剪刀,差點兒就閹了他。
他氣急敗壞、驚恐畏懼的樣子讓我很享受,特別的享受。
我不是沒想過做個合格的妻子,可一旦那樣我就要生兒育女,我不想那樣。
世界上已經有一個我了,就不要再複製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了。
因為,我連彎月的光輝都無法揮灑出來。
我從不去管何正做什麼,也不管他跟什麼人鬼混,兩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實則話都很難說上一句。
或許是跟我相處久了,他也變了。
——成了變態。
從最初的偷腥,到之後的光明正大,從遮遮掩掩,到口無遮攔,他沉迷於男女之事中無法自拔。
我知道,他不光是在滿足自身的慾望,還在打著刺激我的主意。
但是,他永遠都無法得到我。
下一次,我絕對會閹了他。
何正開始了變本加厲,就像是中了邪一樣,KTV公主、洗浴城技師、外圍的模特、一夜情的x友,換著花樣的折騰。到了最後甚至開始往家裡面帶,每晚我都能聽到他野獸般的咆哮,像是要吃人一樣。
但我從不在意,因為他每次都是喊得我的名字。
每每那時,我都會帶著滿足的笑容入睡。
可是,我沒想到他會找上男人。
那一次,我真的吐了。
望著鏡子里臉色蒼白的自己,聽著隔壁房間傳來的屬於兩個男人的喘息聲,我知道是時候選擇結束了。
家產怎麼分配我從不在意,因為我知道何正不會虧待我,一個是他會繼續想方設法的得到我,另一個則是我知道他太多的隱私。
但是,婆婆出來阻撓了。
那次的爭吵是空前的,怕是以後也不會有了,就是在那次爭吵中,我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也是那一次,我真正明白了為什麼人會不如一條狗?
事後,生父何清源跟我說,他從沒有忘記過那個女人,那個倔強了一輩子的女人,那個他惦記了一輩子的女人。
我說,你怎麼還他媽的有臉活著?
他說,我要活著,要好好活著,盡全力去彌補以前的遺憾,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的婆婆叫陳玉燕,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這類人很容易染上「公主病」,她則是其中的佼佼者。
自私、刻薄、妒忌心重、控制欲強,屬實為當代潑婦的典範,尤其是在分割家產未達她意之後,開始了接連的報復和算計。
何清源身份特殊她不敢徹底撕破臉,於是便把氣撒到了我的頭上,警告、恐嚇、辱罵、騷擾等等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但我不怕,誰還不是個女人了?
那段時間,何家表面上看起來一如往常、平靜如昨,暗地裡卻是雞飛狗跳、地動山搖。
陳玉燕善於心計,突襲戰、拉鋸戰、強攻戰、防禦戰都打過,只是從沒有過效果,我根本就不搭理她。
倒不是我自命清高,而是我知道何清源會衝鋒在前。事實也的確如此,因為那段時間他連小三都冷落了。
照實而言,我對自己有著清晰的認知。
——冷血動物。
我沒有正常人該有的感情,唯一能讓心潮湧動起來一絲的根本在媽媽身上,她畢竟用冷漠的「愛」照亮過我的世界。
以前居住的老房子我早就從新做了規劃和翻蓋,既然跟何正的關係結束了,也就沒有了再寄居籬下的必要。
於是,我搬了回來。
我有很嚴重的狐臭,諮詢醫生的結論是做手術可以治癒。可我不想,別人越是在意什麼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同為女人,她們喜歡濃妝艷抹,我偏要清淡別緻;她們喜歡享受富庶,我偏要執於清苦;她們喜歡游世遠足,我偏要深居簡出;總之就是要做別人所不喜歡的,畢竟黑暗和光明本來就是對立的。
媽媽說過,跟何清源的相識起於書店,再具體點兒是一部《荷馬史詩》,還說以後有了孩子,名字就叫何馬(瑪),何代表著父親的姓氏,馬(瑪)代表著母親的稱謂,相加到一起寓意著他們的愛。
何這個姓氏我是不會要的,馬(瑪)這個字卻不能捨棄,不管怎麼說,我對媽媽還是有著如同塵埃般微弱的感情的。
但是,我不要屬於女孩兒的瑪,而是選擇了男孩兒的馬。
一來,我是賤種。
二來,如果有的選,我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上;如果非要來,我不想做個女孩兒。
可惜,沒有如果。
日子漸漸平靜了下來,何清源就像一條狗,整天在我家附近轉悠,但我從沒開過門。
拋棄過家的狗,不配。
不過既然是狗,終究會有履行看家護院職責的那天。
那天陳玉燕帶著人來了我家,採用暴力打開了門后對我連打帶罵。最後,他們將我拖入了無盡的深淵中。
當我醒過來時,感覺像是散架了一般,渾身遍布著觸目驚心的傷痕。
這些我不怕,真正讓我感覺到浸入骨髓的恐懼是——失身了。
何清源當時坐在床邊,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他跟我說了很多很多,絕大多數我都不記得,腦海中反覆迴響著一句話:「家醜不可外揚,否則將會身敗名裂。只要能把這件事兒捂住,無論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我記得,當時我笑了:「什麼都可以嗎?」
「什麼都可以。」他保證著。
「那就去殺了他們。」
腦海中畫面是殘缺的,可我認得那三張臉。沒離婚之前,我親眼見過他們三人在一張床上yinlua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