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問與答
晚十點,刑偵支隊。
早在被制住的時候,白中元便已經意識到了一件事情,蟄伏隱忍已久的方言終於失去了耐心,否則不會在案發現場下達那樣的命令,也不會暫且擱置命案率先對他發難,更不會像現在這樣把他關進辦公室里。
歸隊之初,方言曾擺過接風宴,就是在那晚白中元從老牛的口中知道了「歸隊」事件背後隱藏的真相。於當時而言,很難窺透方言的真實想法和用意。隨著後續的一系列案件發生,種種的跡象更是表明了他的戒備和針對。
這些舉動都很隱晦,卻瞞不過白中元的眼睛,他意識到了一切行為可能起於爆炸案,卻死活琢磨不透這其中的關係。爆炸案中死去的是唐磊和許菲,受傷的是白中元,怎麼就跟他方言扯不清了呢?
就如此時,坐在漆黑的辦公室中,白中元的大腦飛速運轉著,不管怎麼思索、不管怎麼梳理,都找不到那個關鍵點。
思極腦乏,白中元擺脫了相關思緒,於沙發上和衣而卧,大有一副愛咋咋地的架勢:「就當是放假了,先睡一覺再說。」
……
這一覺睡的時間不是很長,當時間來到凌晨兩點的時候白中元翻身坐了起來,倒不是他已經睡足了,相反此時滿肚子的起床氣,對於神經衰弱的人來說,樓道里突然響起的嘈雜腳步著實令人惱火。
搓搓臉清醒點兒,白中元起身打開了燈,隨後泡杯茶又坐到了沙發上。並非他不想出去,而是出不去,只能暫時圈禁在辦公室里等待著方言主動來找。手機暫時被沒收,只能拿張報紙打發這磨人的煎熬。
這次的等待很短,一杯茶尚未喝完,房門外面發出了聲響,隨後方言和謝江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
「是不是趁機睡了一覺?」早些時候方言留在了倉庫調度指揮現場勘查和走訪的事情,此時帶著滿身的疲憊。
「被你們吵醒了。」說著,白中元起身又泡了兩杯茶,他很清楚接下來談話時間會很長,權當是提神了。
「你小子你還真是沒心沒肺,這個時候還能睡著覺?」脫掉外套,謝江開始翻箱倒櫃,最終嘲諷著坐到了對面,「還說找點兒吃的先對付兩口,這可倒好,連饅頭渣都沒有,耗子進來都他娘的得哭著出去。」
「有吃的我早吃了,用得著一股勁往肚子里灌水嗎?」折騰一晚上,白中元早已經是飢腸轆轆了。
「食堂有準備,一會兒就送過來。」方言坐到了辦公桌後面,目光直視白中元,「趁著這段時間你好好捋一捋思路,吃完飯我會有很多問題。」
「我也有很多問題。」白中元笑笑。
「醜話說在前頭,我只有一個要求,到時候不管是什麼問題,你都必須如實回答。你敢說一句假話,我就敢多關你一天;敢說兩句,我就敢把你扔到拘留室去;若是三句以上,你就等著去看守所過這個年吧。」
「那你要是說了假話呢?」白中元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我?」方言笑笑,眼帶深意的回應,「我還是方言,還是刑偵支隊長,不知道這個回答你滿不滿意?」
凝視著對面的眼睛,白中元想到了那個噩夢,方言此時的作態與夢中的白志峰是何等的相似,簡直如出一轍。
「……」
白中元沒有再說話,因為沉默就是最好的回應!
……
大碗熱湯麵吃完,辦公室里也陷入了寂靜,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了謝江的價值,他用隱晦的警告做了打破。
「有句話我必須說在前頭,不管今晚說過什麼話,都必須做到哪兒說哪兒了,在沒有確鑿的定論之前,半個字都不能外露。」
「我現在還穿著警服,自然會遵守警隊紀律。」白中元點頭。
「以身作則,是我們支隊的傳統。」方言應聲的同時,還不忘自誇一把。
「你們誰先問?」謝江很滿意雙方的態度。
「既然提到了優良傳統,那就大的讓著小的吧,我先。」白中元已經等不及了,因為只有弄清楚方言的真正目的,才能對一切做出全新的思考,否則以今晚這架勢,一旦居后將會變得無比被動。
「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吧。」點頭的瞬間,方言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變化,眼神更凌厲了,神色也更加嚴肅了。
「首先,我提前歸隊的事情與你有沒有關係?」
「有,策劃、實施,從頭至尾都是我全程推動和跟進的。」
「為什麼要這樣做?」
「在你休養的大半年事件中,狀態變得越來越差,如果不給你找點事情做,你的後半生就徹底毀了。」
「我不懷疑你存有這樣的善意,但你也必須承認這不是最主要的因素對吧?」
「沒錯,我必須把你弄回隊里來。」對此,方言做了如實回應,「不僅如此,我還要把你看在眼皮子底下,並且暗中調查你。」
「因為爆炸案?」
「是的。」
「你到底在懷疑我什麼?」
「……」
目光凝視良久,方言指了指白中元身上的警服:「脫掉它。」
「你什麼意思?」白中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老方的意思是,脫了它便等同於我們暫時擱下了警察的身份,畢竟有些話題多少是不利於團結的。」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心細?」口中嘲諷著,白中元還是脫掉了上衣。
「你懂個屁,這叫政治覺悟。」反唇相譏,方言這才繼續說道,「你問我懷疑你什麼,其實就是兩個字——涉黑。」
「你認為……是我弄出的爆炸案?」白中元眯起了雙眼,內心已經有怒火開始蒸騰。
「不是我認為,而是你始終都處在爆炸案的犯罪鏈條中。」說完,方言發了聲感慨,「咱們公安隊伍的基數很大,這就導致了良莠不齊的現象存在。你們倆人從警多年,很多情況也都了解,就拿給黑惡勢力充當保護傘來說,這些年查處的還少嗎?對我們警務人員來說,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不是命案,而是執法者參與到了違法事件中。」
「我不想聽長篇大論,就想知道你懷疑我的依據是什麼?」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不存在什麼忌諱不忌諱的了。
「你要依據,好,我給你。」方言不假思索的回應,「根據我了解到的情況,爆炸案發的前一天,涉案人唐磊從銀行取出了五十萬元現金,裝入了一個黑色的密碼箱里,第二天他去案發地點的時候是隨身攜帶著的。案發當天你跟他在一起,有沒有見過那個箱子,他當時交給了你還是許菲?」
聽完上述的話,白中元陷入了回憶,好半天無奈的搖了搖頭:「我記不起來,那天的一切都沒有印象。」
「又要往失憶症上面推嗎?」方言冷笑。
「你什麼意思?」白中元很討厭方言這副表情,「聽你的意思,我的失憶症是偽裝的?」
「是不是偽裝的,只有你自己清楚。」
「你……」
別的事情白中元可以做出忍讓,但這件事情不行,他這一年來被失憶症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說句生不如死都毫不為過。可現在方言居然在懷疑,這跟往傷口上面撒鹽有什麼區別,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顯然,謝江注意到了白中元的臉色變化,趕忙起身說道:「中元,你不要激動,老方也沒說你失憶症是假的啊。」
「老謝,就算你的屁股歪,也不能歪到這種程度吧?」抬手一指,白中元直接質問,「他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好了好了。都是為了案子嘛。」謝江訕訕一笑,隨後又轉身說道,「不提失憶症,就說爆炸案。」
小矛盾暫時擱置后,話題又被拉了回來,方言繼續說道:「我真正想跟你說的是,爆炸案發生之後,那個箱子不見了。」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白中元的火氣未消。
「你說有什麼關係?」反問式的回答,惹的方言也放大了音量,「當時只有你們三個人在案發地點,爆炸案發生之後唐磊死了,許菲也死了,只有你白中元活了下來,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還有,就算裝著現金的密碼箱毀在了爆炸中,那總得留點兒痕迹吧,哪怕是一點點碎渣也行啊。」
事實,是沒有!
「我總算是明白了。」說到這裡,白中元對一系列事件做了總結,「老方,我把大致邏輯捋一捋,聽完你再說對不對。」
「你說。」方言又露出了笑容。
「首先,許菲是我的未婚妻;其次,案發時我在現場;再者,涉案人唐磊當時帶著五十萬現金,案發後消失不見;最後,同樣都在爆炸案現場,唐磊和許菲死了,而我卻活了下來,所以具備極大的嫌疑對不對?」
「沒錯。」點頭后,方言又問,「你是刑偵專家,現在我讓你說,這是不是一條完整的犯罪邏輯鏈?」
「嗯,這點我承認。」白中元心中的確是這樣認為的,因為整個邏輯鏈條的確太可疑了,不過這當中依舊存在兩個致命的漏洞。
(1)區區五十萬現金就想收買一名刑偵副支隊長,是不是過於可笑了些?
(2)誰會為了為了五十萬現金,將未婚妻的一條命搭進去?
方言顯然提前考慮過這兩個問題,於是不假思索的回應道:「第一個問題很好回答,將五十萬現金視作涉黑交易的開始便能說通了。至於第二個,則存在著兩種可能性,一個是人心易變,另一個是發生了意外。」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人心易變這四個字,再一次刺痛了白中元,「意指我喜新厭舊、始亂終棄嗎?」
方言自知話有不妥,因此也就沒再抬杠,而是不著痕迹的退了一步:「人心易變這點暫且拋卻不談,我們現在只說意外。既然是意外,那就意味著是是不可控的,是誰都沒有辦法的事情,且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白中元暫時無法做出反駁,所以只能換一個問題:「案發之後我接受過調查,結果是清清白白,這代表你不可能從這點做文章暗中斡旋提前歸隊的事情,那麼究竟是什麼事情在當時起到了推動作用?」
這句話,是白中元故意問的,其實答案他很清楚,畢竟周然已經將有關唐磊的事情做過基本介紹。可越是如此,越是要聽聽方言如何回答,往更深處說,是對唐磊這個人做個更為全面的了解,畢竟他太重要了。
方言並不知道白中元有著這樣的心思,直接說道:「你說的沒錯,如果僅僅是爆炸案,我不會讓你歸隊,可偏偏你牽扯到了另外一起案子。有些情況你應該了解,在爆炸案發之前,支隊受理了一起特大團伙兒盜車案,由於當時你和老謝都有任務在身,於是便壓在了我的手裡,是我全程跟進的。」
「我記得那起案子。」謝江點頭,又泛起了疑惑,「我記得那起案子陷入了停滯階段,難道不是這樣?」
「嗯。」
點頭,方言解釋道:「表面上的停滯,是為了配合卧底和線人的行動,出於安全和保密的考量也就沒通報給你們,其實我一直都在全程跟進著。現在我想說的是,死於爆炸案中的唐磊正是盜車團伙兒的頭目之一,這是不是太巧合了?更為巧合的是,正當準備布控收網的時候,他又去了許菲家裡,這要怎麼解釋?」
「只能有一個解釋了。」謝江猶豫著開口,「唐磊和許菲是認識的。」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方言這話,直指白中元,「身為警務人員,配偶都是要經過政審的,雖說訂婚不如結婚那麼細緻嚴格,但大致的情況不會偏差太多。我記得清清楚楚,許菲的身份是一名記者對不對?」
「……」
白中元沒有說話。
「沒錯,還是法制日報的,就是工作時間短了些,我記得好像剛剛滿一年。」謝江把話接了過來,「其實嚴格算起來,她們報社跟支隊還是有些淵源的,經常採訪互動的,這也是政審偏松的主要原因。」
「這就是問題的根源所在,一名法制日報的記者,怎麼會跟盜車團伙兒的頭目扯上關係呢?」方言話中帶話。
「還是一個解釋,許菲立場不堅定,被收買了。」
「除了這個,還有嗎?」
「沒了啊。」謝江皺眉。
「那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方言提示著。
「什麼?」
「老方,我替你說吧。」白中元終於忍不住了,只不過語氣著實冰冷了些,「從時間線上來看,特大盜車案發於省城的時候,基本上也是許菲進入報社的那會兒,這其中是不是存在著必然聯繫呢?」
「中元,你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意思。」抬手指向方言,白中元不含絲毫感情的說道,「許菲原本就是特大團伙兒的成員,進入法制報社只是為了隱藏真實身份以及配合後續行動。因為隨著最近調查的深入,唐磊已經和文物案扯上了關係。換言之,我和許菲訂婚,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陰謀,目的就是拉我下水,方便他們進行持續性犯罪。盜車案只是為了分散警方的注意力,真正目的是進行文物犯罪。」
「這這這,這可能嗎?」謝江聽得冷汗直流、
「可能?可能個屁。」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穿著病號服、披著羽絨大衣的許正琳憤慨難當的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