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病房內
緣分是奇妙的。
兩個人的相識其實是一個遞進的過程,開端的良好與否並不是最重要的,真正決定日後關係的是相處和相知,白中元和許琳便是最明顯的例子。從協同辦案到埋下嫌隙的種子,從猜疑算計的搭檔再到共進退的盟友,隨著深入的了解而變得緊密起來,完全契合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的這句老話。
與其說這是兩人之間的故事,倒不如說是白中元的自我反思和隱晦表達的歉意,尤其是想到再晚一點兒趕到西山許琳便極有可能會丟掉性命的時候,內心的悔恨和自責便讓他心痛的無法呼吸。
因為許菲的事情,兩人在水庫共同度過了三天,期間不僅交換了彼此的秘密,許琳更是含蓄的吐露了心意。儘管她是以輕描淡寫口氣說出來的,可往往越是這樣,越是意味著內心想法的真實。
這世間,有太多的真心話包裹著玩笑的外衣,又有太多的玩笑話,最後成為了感情逃遁的唯一退路。
……
當許琳昏沉沉的睡去,白中元幫她捋順髮絲蓋好被子輕輕退出了病房,走到樓梯口打開了窗戶。當北風夾雜白雪吹打在臉上時,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目光望向遙遠漆黑的夜空,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白中元對著北極星的方向發出了低聲的呢喃:「許菲,換做是你,大概也會這樣做吧?我已經對不起你了,決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你姐姐跳入火坑,我必須阻止她和那個人訂婚,你也希望她快樂幸福不是嗎?你放心,這樣做只是權宜之計,等她重新振作起來,我會悄悄離開的。」
在呢喃聲被夜風帶走的時候,許琳緩緩睜開了眼睛,回想起那個故事,她眉宇間愁容化開的同時蒼白的臉上也浮現出了幾分羞澀的紅潤。她從未想過,事情會發生如此戲劇性的轉變,難道這就是因禍得福嗎?
掙扎著起身,她拿過手機翻出了錢志浩的聯繫方式,將不再聯繫四個字發過去之後直接拉入了黑名單。
「高叔叔,這麼晚……」
「琳琳,你電話終於開機了,快把我們急死了,你在哪兒呢?」高凌岳顯然還沒睡,語氣中透著焦急。
「我在醫院。」
「醫院?」高凌岳一驚,「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出了點兒小意外。」
「哪家醫院,我們馬上過去。」
「太晚了……」
許琳剛想拒絕,便被高凌岳打斷了:「把地址告訴我。」
半個小時后,高凌岳便帶著小漁急匆匆推開了病房的門,當看到許琳凍傷的雙腿時,頓時憤怒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
不得已,許琳只能做出簡述。
「你好好養傷,這件事情交給我了,媽了個巴子的,非扒了他們的皮不成。」高凌岳暴跳如雷。
許琳當然不會同意,只能在耐心勸解的同時闡明其中的利害關係,好半天總算是讓高凌岳的氣消了幾分。
「我答應你暫時不會插手,可如果警方那裡遲遲沒有進展,就不要怪我了。」
「到時候再說好不好?」
「你啊,唉……」高凌岳心疼的長嘆了口氣。
「嬸嬸呢?」許琳趁機轉移了話題。
「去泡溫泉了,明天才回來。」高小漁說著坐了下來,湊近凍傷的部位輕輕吹了口氣,而後給了個暖心的擁抱。
「這件事情就不要告訴嬸嬸了,免得她擔心。」
「嗯。」高小漁點頭。
見到兩人的情緒都緩緩平復了下來,許琳說起了那個故事:「高叔叔、小漁,還有件事兒我想知會你們一聲。」
「你說。」高凌宇又露出了擔心的神色。
「就在給你們打電話之前,我已經和錢志浩斷絕了往來。」
「斷的好。」高小漁蹭的站起身來,叉腰損了起來,「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你胡說什麼呢?」呵斥一聲,高凌岳猶豫著說道,「實話實說,斷了我倒是不反對,可你父親那裡要怎麼交代?」
「我不需要給他任何的交代。」
高凌岳很清楚他們父女之間的種種,於是語重心長的勸著:「琳琳,我知道有些話你已經聽膩了,可我還是要再說一遍。按照約定,如果年前你不訂婚的話,那麼也就等同於主動放棄了長豐集團的繼承權。我知道你不在乎錢,可總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對兒母子吧,難道忘記當年你母親是……」
「高叔叔,你誤會了。」許琳適時打斷。
「什麼意思?」
「我和錢志浩斷絕了往來,並不代表我放棄了繼承權。」
「也就是說,年前你仍然會訂婚?」
「是的。」
「和誰?」小漁湊到了跟前,「我認不認識?」
「你們見過的。」說起這個,許琳雙頰又染上了紅暈。
「見過?」稍稍皺眉,小漁恍然大悟,「是白中元對不對?」
「嗯。」許琳輕輕頜首。
「琳琳,此話當真?」高凌岳一驚,依舊覺得難以置信。
「……」
「她沒騙你。」就在這個時候,白中元推開了病房的門。
……
因為有過一面之緣,所以幾人也都沒有了生疏感,尤其是高凌岳,雙眼凝視好一會兒才開了口:「上次我心急了些,逼迫著你做出選擇,希望你不要介意,畢竟從我的角度來講,必須要為琳琳的未來著想。」
「我能理解。」
「歉倒完了,那就說正事兒吧。」高凌岳突然轉變了語氣,「之前我並不知道你的未婚妻就是琳琳尋找多年的妹妹,所以才沒有反對你們的交往。可如今知道了,我表示無法接受,這個你也能理解吧?」
「能。」白中元點了點頭。
「爸,你這是什麼意思?」高小漁可見不得棒打鴛鴦,「人家你情我願的事兒,輪得到你這隻妖怪反對嗎?」
「怎麼說話呢,小心我抽你。」高凌岳立起了眼睛。
「本來就是。」在國外呆了多年,高小漁壓根就不吃這一套,「先不說姐姐和姐夫是情投意合的,就單說小菲姐姐,她已經去世了,意味著之前的所有都已經結束了,你這完全就是倫理道德的綁架。」
「我不管綁架不綁架,反正我不同意。」高凌岳氣的臉色鐵青,「小菲生前已經和白中元訂過婚,如果琳琳再跟他確定關係,那不等同於兩女共嫁一夫嗎?這種事情傳出去,是要被人戳斷脊梁骨的。」
「姐姐和姐夫都不怕,你怕什麼?」高小漁牙尖嘴利,毫不退讓,「依我看,你就是個老迷信疙瘩。」
「你給我出去。」高凌岳已經忍無可忍了。
「高叔叔,能不能聽我說一句話?」這時,許琳開了口。
「……」
高凌岳沉默。
「我知道您的顧慮,也知道您是為了我好,這些我心裡都清楚。」感謝后,許琳又說道:「其實這件事情還有著另外的隱情。」
「……」
高凌岳依舊保持著沉默。
「爆炸案發生之前,我和妹妹便進行了相認,當時她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琳姐,什麼話?」高小漁追問。
「妹妹說,如果她將來發生了意外,希望我能多多照顧著中元。最好,最好……」
「最好什麼?」高凌岳終於開了口。
「最好,能嫁給他。」這一次,許琳沒有因為羞澀而低頭迴避,相反直接將目光望向了白中元。
「真,真的?」震驚之下,高凌岳話都說不利索了。
「真的。」許琳點頭。
唉……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高凌岳嘆息一聲擺了擺手:「罷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攔著了,你們看著辦吧。」
「這才是我開明的老爸。」高小漁奉承一句。
「你少給我戴高帽子。」瞪過一眼,高凌岳又問,「我尊重你們的決定,但有個問題你們必須給我個明確的答覆。」
「您問。」
「你答應訂婚,到底是因為小菲的遺願,還是真的喜歡他?」
「我……」許琳遲疑著。
「想好了再回答。」
「換做以前,我會說是因為小菲。」
「現在呢?」
「我……我想結婚了。」
「琳姐,你說的不是訂婚,而是結婚?」高小漁的耳朵很尖,摳起了字眼。
「嗯。」
許琳羞的滿臉通紅。
「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求婚啊?」高小漁側身直接把白中元推到了病床的前面。
「我……」
白中元感覺腦子一片空白,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預想的軌跡,怎麼就直接把上升到了結婚的高度?
「怎麼,你不願意?」高小漁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本能的想要說是,可看到許琳那張滿含期待的臉時,白中元忽然感覺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我願意,但求婚的事兒這麼倉促不合適吧?」
「這還差不多。」高小漁點點頭,隨後說,「爸,我問完了。」
木已成舟,高凌岳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不過他必須再用最後一個問題打消掉內心的疑慮:「給我個肯定的答覆,你愛她嗎?」
「我……」
愛這個字眼兒,對於失憶的白中元來說顯得很是陌生,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真心喜歡琳琳?」
高凌岳步步緊逼,聲音雄渾,然而白中元卻仿若沒有聽到一般怔在了原地。此時,他腦海中全部都是與許琳相處時的畫面。而也正是在此時,他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對方已經走到了自己的心裡。
當一幕幕往事盡數掠過眼前後,他忽然察覺想到的竟然全都是許琳的好。知性、幹練、聰慧、執著,就連當初腹黑的算計也被可愛的所替代了。而當畫面定格在西山墓地、定格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定格在被凍傷的腿上時,早已消失的那股絞痛感又再次襲來,心臟猶如被人扎了一刀,幾欲窒息。
疼痛,將白中元拉回到了現實,目光掃過失望的高凌岳和憤怒的高小漁后,聚焦在了對面的那張臉上。羞態正在緩緩褪去,眸子中的期待也正變得黯淡,那雙手正悄悄抓緊床單,就連身軀都在微微的顫抖著。
緩緩向前邁出兩步,白中元輕輕伸出雙手捧住了那張色澤漸暗的臉,而後湊過去輕輕吻了下光滑白皙的額頭。
「你,你……」
許琳哽咽,泣不成聲。
邊擦拭眼淚,白中元邊輕聲的說道:「幸福不只屬於你我,還屬於許菲,訂婚的那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好嗎?」
「嗯。」
應聲,許琳將頭埋進了白中元的懷裡。
「好感動。」高小漁用袖口擦拭著眼淚。
高凌岳的反應似乎不是很大,欣慰的點頭后取出手機打開了前置攝像頭,口裡罵罵咧咧發著牢騷:「奶奶的,病房裡面哪兒來的沙子?」假裝抹眼擦去淚光的同時,他調整角度對著白中元和許琳來了個五連拍。
「姐夫,紅包。」就在病房中的氛圍逐漸變得溫馨時,高小漁突然跳到了白中元的身邊,笑著伸出了手。
額……
白中元一愣,尷尬的笑了笑:「這個,這個……」
「怎麼,這麼小氣嗎?」高小漁頓時不幹了。
「不是小氣,他是沒錢。」許琳現在心情正好,直接許諾道,「想要什麼,琳姐一定滿足你。」
「真的?」高小漁眼睛一亮。
「真的。」許琳含羞點頭,隨後指了指白中元,「除了他,什麼都行。」
「那我可獅子大開口了。」
「到底說不說,不說我反悔了。」
「說說說。」與高凌岳對視一眼后,高小漁直接說道,「我要你訂婚後從長豐集團繼承的一切。」
「沒問題。」許琳毫不猶豫的點頭。
「等等,那個……」
白中元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趕忙想要做出制止,可又沒辦法明說,只能悄悄給許琳使著眼色。
「琳姐,有人著急了哦。」高小漁揶揄著。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白中元辯解。
「那你是什麼意思?」高小漁寸步不讓。
「我的意思是,就是……」白中元語無倫次。
「好了小漁,適可而止吧。」制止后,許琳這才解釋道,「中元,你有所不知,我們早就有過相關的謀划,小漁並不是要我將來繼承的產業,而是要一部分管理權。我是不可能脫掉警服的,又不能將相關產業交到信不過的人手裡,所以就把小漁從國外請了回來,專門負責財務這塊,也算是幫高叔叔分擔下壓力。」
「原來如此。」白中元長呼口氣。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高小漁不依不饒。
「小漁,你少說兩句。」高凌岳走到了跟前,「中元,很多事情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眼下急需做的是確定訂婚日期,你的打算是什麼?」
「這個還是叔叔您做主吧。」許琳把話接了過去,「最近支隊很忙,我們可沒時間操心那些事情。」
「成,那就我來安排吧。」高凌岳應了下來。
叮鈴鈴……
就在許琳又想開口時,白中元的手機突然響了,接通之後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少許掛斷了電話。
「隊里的?」許琳問。
「嗯。」
「去忙吧。」
「那你呢?」
「小漁今晚陪著我。」
「放心吧,我會把琳姐照顧好的。」說道正事兒,高小漁頓時恢復了正經的樣子。
「那我就先回去了,高叔,回見。」
「注意安全。」
急匆匆走出病房,進入電梯時白中元也撥通了謝江的電話:「剛才不方便說話,葉止白到底怎麼了?」
「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