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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講故事

  今冬多雪。


  古玩市場全部都是仿古的建築,加之臨近年關氛圍漸熱,數不盡的紅燈籠搖曳在風雪中,鉤織出了一副富有詩意的畫面。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代表著團圓與祥和的臨近,但之於少數人而言,起到的作用僅僅是照明罷了。無論眼中看到的場景是何等的喜慶,那風停不了,那雪也照舊要下。


  終究,還是要承受那份噬心的孤獨和刺骨的寒。


  當牛望天打開店鋪門邁入風雪中的時候,一道身影出現在了街頭的牌樓之下,老鬼頭的身軀在雪夜空曠街道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羸弱,不過他邁出的步伐卻很是堅定,那股勇往直前的氣勢無比盎然。


  「我們多久沒見了?」


  「二十五年。」


  「一晃都這麼多年了?」唏噓過後,老鬼頭冷笑道,「把老朋友拒之門外,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朋友,我們還算是朋友嗎?」牛望天沒有任何邀請入內的意思,說話時語氣中的諷刺之意更是毫不掩飾。


  「也是。」老鬼頭臉色黯然的點頭,又說,「當年那件事情過後,我們之間的關係的確脫離了朋友的範疇,但自打你那天撥通我的電話之後,就意味著已經有全新的關係建立了起來,說句合作夥伴不過分吧?」


  「當然,十分貼切的稱謂。」


  「既然是合作夥伴,是不是該坦誠相待,你的茶呢?」說著,老鬼頭指了指夜空,「難不成以風洗盞,化雪煮茶嗎?」


  「你知道我的為人,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說罷,牛望天向前邁出了一大步,咄咄相逼道,「一句話,亮出你的底牌。這不僅是合作的基本原則,更是日後是否繼續聯手的基礎。」


  相互凝視好一會兒,老鬼頭才緩緩點了點頭:「你的底牌是白中元,我的底牌也不差,還要說的更直白嗎?」


  「必須說。」


  「半年前支隊的人事調動你清楚吧?」


  這句話如同蠟燭,點亮了牛望天的眼睛,但他還是保持了謹慎:「挑明了說吧,是副隊許琳還是法醫周然?」


  「有什麼區別嗎?」老鬼頭反問。


  「……」


  牛望天沒有說話。


  「你從哪裡獲取的情報?」老鬼頭轉移了話題。


  「你指的是什麼?」


  「當然是那個丫頭,如果我去的再晚一些,後果會十分嚴重,就算是凍不死,也會大概率留下永久性的殘疾。」


  「看你的樣子很生氣?」牛望天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條人命。」老鬼頭憤怒。


  「我當然知道那是一條人命。」說完,牛望天露出了帶有深意的笑容,「而且現在我還確定了一件事情,她就是你的底牌。」


  「……」


  這一次,老鬼頭沒有回應。


  「被我說中了吧?」牛望天的臉上有了幾分的得意之色。


  顯然,老鬼頭並不想繼續討論這件事情,而是死追著之前的問題不放:「回答我,誰給你的情報?」


  「如果我說是一個陌生人,你信嗎?」不得已,牛望天只能正面作答。


  「陌生人?」老鬼頭有了些困惑。


  「當然,也有可能是故人,總之是一個陌生人發來的信息。」


  「哪位故人,秦長天還是白志峰?」剛剛說完,老鬼頭便做了否定,「不對,如果是他們的話直接去救人便是了,根本不會通知你。再說以你們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他們也根本不會搭理你。」


  「同樣,也不會搭理你。」


  「少廢話,快說那位故人是誰?」


  「你是不是老年痴獃了,忘記當年散夥時的另外一個人了?」


  「你是說曲國慶?」老鬼頭終於記起來了,但卻依舊費解,「他不是在做物流公司嗎,難道這些年屁股也沾上屎了,否則他怎麼會知道那丫頭遇襲的事情,畢竟敢對警察下手,背後的能量一定很大。」


  「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不一定是屎,還可能是尿。」說完,牛望天緊緊盯住了對方的那雙眼睛,「你早就該認清一個現實。」


  「什麼?」


  「我們都不幹凈。」牛望天話中有著自嘲,也有著諷刺,「在當年那件事情沒有大白於之前,我們每個人都是一身的屎和尿。」


  「這話粗魯,不過我喜歡。」老鬼頭深以為然的點頭,「尤其是那倆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總有一天會露出狐狸尾巴的。」


  「臭味相投,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了。」牛望天笑著伸出了右手。


  「我更關心是什麼茶?」老鬼頭錯步走向店鋪,毫不領情。


  「當年散夥時,我們喝的什麼茶?」


  「十塊一兩的茉莉花。」微微一頓,老鬼頭訝異出聲,「那茶還有?」


  「只要用心,總能尋到的。」


  「你倒是夠執著的。」說罷,老鬼頭仰頭閉目深深的吸了口氣,當眼睛再次睜開時丟下一句話走進了店鋪,「當年的人、當年的事、當年的茶。人快入土,茶再入口,那件事也該做個了結了。」


  「但願吧。」


  轉身向著遠處看過一眼后,老牛拍拍身上的雪跟了進去。


  ……


  如果老牛剛才那道目光是有跡可循的光束,尾隨而至便可看到最後的落點,昏暗的客廳中有兩人正沉默對坐著。


  當凌晨三點的鐘聲響起時,白志峰將其中的一隻杯子向前推了推:「茉莉花茶,泡上一分鐘剛剛好。」


  「嗯。」點頭,秦長天端起杯子深深嗅了嗅,輕抿一口品味良久才感慨道,「說來也怪,這些年喝了那麼多品質上好的茶,卻總覺得不對口。只有這茉莉花茶,才能讓人體會到沁人心脾的滋味兒。」


  「你知道這說明了什麼嗎?」白志峰笑笑,皺紋更深了。


  「什麼?」


  「你老了。」


  「你不也一樣嗎?」反唇相譏,秦長天透出了回憶的神態,「遙想當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壯志凌雲。想不到一眨眼便到了垂垂暮年,雖說有了些成就和收穫,但同時也留下了悔恨和遺憾,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


  「歲月無情啊……」白志峰唏噓一聲,雙眼中閃爍起決意的光芒,「時間不等人,這也是我著急開展計劃的原因。」


  說起這個,秦長天神色恢復正常的同時也放下了杯子,而後壓著聲音說道:「我這麼晚過來,就是為了向你通報一個情況。」


  「重要嗎?」白志峰抬起了頭,「如果不重要的話就不要說了,現在的時局下,我不想過多的分心。」


  「很重要。」


  「你說。」


  「封局,已經盯上了當年的事情,今天下午的時候,他旁敲側擊的問了幾句。」


  「這麼快?」白志峰微微一驚。


  「這應該問你自己,如果不是你急切的將中元趕回支隊,那幾塊碎片根本就翻不出大的浪花來,這一切都是你冒進造成的。」


  「我的確有責任,可你很清楚,再拖下去的後果是什麼?」白志峰沒有給自己做過多的開脫,而是繼續提明著利弊,「首先,如果中元恢復了記憶,整起計劃就將泡湯,準備了二十多年,你甘心嗎?其次,從封局調來市局開始,就已經預示著當年之事要被重新提起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最後,如果當時我們不動手,誰也不知道那批東西會流向何處,那種後果是承受不起的。」


  「唉……」


  聽完上述的話,秦長天長嘆了口氣:「要怪就怪那起爆炸案吧,誰能想到會發生那麼大的意外呢?」


  「是啊,如果順利,或許這個時候一切早已經了結了。」說完,白志峰擺了擺手,「不說那些了,封局現在是什麼態度?」


  「看起來像是在做初步的了解,但實質上應該已經著手介入了,因為他已經開始和省廳方面接觸了,目的是先弄到當年的卷宗。」


  「只是卷宗嗎?」


  「目前來看是。」


  「那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白志峰長出了口氣,「當年我們散夥時,那個人利用職務之便偷走了卷宗,這麼多年過去杳無音訊,八成已經化作黃土了。只是他這一走,也帶走了我們二十多年的光陰。」


  說起那個人,秦長天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再開口時也變得更為謹慎起來:「老白,你真相信「他」死了?」


  「我不相信。」白志峰搖頭。


  「那你……」


  「這麼多年都沒有露過面,跟死了有區別嗎?」


  「就算卷宗沒有了威脅,那知情人呢?」秦長天還是頗為憂慮,「就算你我不說,你能保證那兩人不說嗎?」


  「你覺得他們會說嗎?」白志峰反問,「他們要說的話早就說了,根本不會等到現在,更不會因為那件事脫掉珍愛的警服。再說了,當年我們都接受過組織全面的調查,本就是「清清白白」的。」


  「看來是我多慮了。」自嘲一聲,秦長天又繼續道,「不管怎麼說,事情都到了最關鍵的階段,我們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封局那裡有我盯著,你全力推進計劃的進度就好。還有,務必讓小浩謹慎、謹慎、再謹慎。」


  「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話說至此,白志峰又想到了另外一個人,「老秦,中元那裡你是什麼意思,要不要把他調走或是強制休假,自打失憶后他已經脫離了我們的掌控,儼然已經成了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


  「你覺得有這種必要嗎?」秦長天顯然是不贊成的,「在案件偵辦方面,中元本就是一根筋,而且爆炸案又關係著他的失憶和未婚妻的身亡,他是不會放手的。與其步步緊逼,倒不如給他些自由的空間。況且你也看到了,這個局自始至終都是他在推動著向前走,只要他不恢復記憶,那對我們就是百利無一害。」


  「可就怕事情沒有了結之前他恢復了記憶啊。」白志峰憂心忡忡。


  「盡人事,聽天命吧。」對此,秦長天也表示了無奈。


  「喝茶吧。」


  「我覺得你該去做兩碗炸醬麵。」


  「餓了?」


  「不餓,饞了。」


  當兩人攪拌起熱騰騰的炸醬麵時,斜對角樓上的那個人放下了微型望遠鏡,去廚房翻箱倒櫃的尋找起來,最後拿出根黃瓜狠狠咬了一口。


  「老白,你不覺得缺了點兒什麼嗎?」


  「缺啥?」


  「菜碼。」


  「等著,我去切盤黃瓜絲。」


  ……


  白中元很討厭醫院這個地方,卻又不得不守在這裡,畢竟誰也不知道許琳的凍傷究竟有多麼的嚴重。醫院方面對此表現的極為重視,第一時間進行了搶救治療,總體來說結果還是能夠讓人接受的。


  Ⅱ度凍傷:損傷達真皮層,除紅腫充血以外,存有水皰、疼痛較劇烈。1~2日後水疤可吸收,形成痂皮,2~3周后癒合,不留瘢痕。


  「她醒了嗎?」方言問。


  「已經醒了,就是有些虛弱。」大夫點頭。


  「可以進去看看嗎?」后趕來的謝江頗為的擔心。


  「可以,不過交談時間不能過長,最好不要超過半個小時,她的身體還很許多,要多多休息才行。」


  「謝謝。」


  進入病房,方言沒有著急問遭遇襲擊的始末,而是反覆強調著許琳要注意好休養,全面配合醫生的治療。


  短促的交談之後,方言接到了一個電話,隨後便帶著謝江急匆匆的離開了,並示意白中元留下來陪床。


  「感覺怎麼樣?」說話的時候,白中元到了一杯白開水。


  「疼。」


  許琳的臉色很蒼白,與塗抹了凍瘡膏的紅腫部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氣無力的很是讓人心疼。聯想到這些天發生的那些事情,白中元感覺內心異常的難受,堵塞的胸腔中隱隱泛著一股絞痛感:「我能做些什麼?」


  「陪我說說話吧。」


  「醫生叮囑過,你不能多說話,要好好休息。」


  「疼得睡不著怎麼辦?」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咬咬牙,白中元搬著椅子坐到了床邊。


  「什麼故事?」


  「白中元與許琳的故事。」


  「我們?」


  「是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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