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相好
民俗與科學從來都不是對立的,融合糅雜到一起也並不矛盾。之於白中元而言,這世間所有的禍亂皆起自人心。
若世間有鬼,何來那麼多的冤屈與不平事?若真有輪迴,自己又何必涉險踏入這撲朔迷離的時局當中?
驚嚇是因為眼前的景象出現的太過於突然,超出了事先的心理準備範圍,尤其是那張早已經印刻在腦海中的臉,著實與之前的預想全然不搭邊。明明已經死去的人,怎麼就又活生生的出現在了眼前。
強大的心理素質,是每名刑偵人員所必備的,在短暫的驚魂之後,白中元懸到嗓子眼兒的心已經慢慢沉落了下去,當砰砰的擂鼓聲從耳邊消失之後,他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同時思考起了應對之策。
「如果現在衝進去,倒是能抓捕到屋子裡面的人,可正如之前所擔心的一樣,怕是很難獲取到確鑿證據。」念及至此,白中元鼓起一口氣咬了咬牙,「左右都是差這一哆嗦,倒不如再等等。」
當然,這種等並不是什麼都不做的乾等,而是將抓捕風險降到最小的準備。如此一來,以往萬一的鐵絲便派上了用場。屋子的窗戶是老式的,鐵絲完全可以在預留的透氣孔當中來回穿梭,纏繞食指鐵絲的前端便成了圓圈,小心翼翼的碰觸到插銷後來回提動,伴隨著咔噠的聲響窗戶應聲而開。
聲響的剎那,白中元屏氣凝神側耳傾聽,確定沒有驚動屋子裡面的人之後,這才小心翼翼的翻窗進入。兩間卧室中間隔著客廳,加之他的腳步很輕,所以直到順利進入依舊沒有暴露在那個人的眼皮下。
藏身觀瞧,略顯微弱的手電筒光已經停了下來,從失去了鏡子的反光判斷,那個人已經打開了柜子的門。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似乎正在仔細的尋找著什麼,徹底坐實了雞鳴狗盜的可惡行徑。
啪嗒!
就在白中元思索著要不要靠過去的時候,西側的卧室中突然傳來了輕微的聲響,彷彿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一般。在行小偷小摸的勾當時,作案人往往是十分謹慎的,過程中一旦弄出動靜,勢必會慌亂的收拾然後躲藏。然而抬眼看去,那個人並無慌張的舉動,相反站起身將手電筒照向了胸前。從抬起的左手以及垂下的頭顱判斷,他應該找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仔細觀瞧辨認。
「就是現在。」
心中做出決定的剎那,白中元從腰間掏出手槍的同時也踹開了門,三步並兩步直接朝著西側卧室沖了出去。
不許動!
突然的呵斥宛若平地生雷,將那個人驚得身體一顫,而後抓起旁邊的雜物向身後扔出的同時也奔著窗戶而去。
砰!
好不容易等到了嫌疑人的現身,白中元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右手抬起直接扣動了扳機,伴隨著槍口紅光的乍現,震耳的聲響也回蕩在了屋子裡面,緊接著便是玻璃破碎以及由遠及近的呼喊。
謝江他們來的很快,而且動作遠沒有白中元那麼小心,直接採用暴力手段踹開了貼著封條的正門,而後魚貫前沖湧入了略顯擁擠的房間之中。燈被打開,屋子裡一片通明,逼得那名嫌疑人再也沒有了躲藏的可能。
目光掃過蹲在牆角的人,謝江直接對身後幾名刑警下達了命令:「這裡交給我和中元,你們分成三組,一組去封鎖道路,不要讓任何閑雜人靠近;另一組去聯繫廠區的負責人,後續的工作還需要他們的配合;至於另外一組,直接把車開過來,嫌疑人既然已經落網,就要儘快帶回隊里去。」
「明白。」
伴隨著幾名刑警走出去,屋子裡也安靜了下來,白中元將槍收起,指了指牆角:「老謝,他手裡有贓物。」
贓物這兩個字,等同於給謝江隱晦的告知,對方手裡的東西不會有什麼危險,加之他本就是急性子,應聲時已經將手銬摘了下來,隨後靠近到牆角:「把東西放在地上,雙手後背,千萬不要有多餘的動作。」
那人似乎已經接受了結局,將找到的東西放下之後,雙手緩緩的伸到了後面,並沒有做任何的掙扎和反抗。他面朝著牆壁,穿著高領的外套,外加頭部深埋胸前,所能看到的只有後腦勺,側臉都不能得見。
「抬頭,轉過來。」
此時,白中元的雙眼已經停止了眨動,他想看看這個人究竟使用了什麼手段,那麼逼真的還原了瀋海濤的長相。似乎感受到了那絲緊張感,謝江向後退出一步,右手已經摸向腰間警惕的防備著。
一步、兩步……
那人幅度很小的挪動著腳步,最終將那張臉呈現了出來。
「靠……」
在看清那張臉的剎那,謝江冷不丁的打了個激靈,少許回神,直接過去狠狠的踹了一腳:「他娘的,大晚上的裝神弄鬼,嚇唬誰呢?」
白中元沒有制止謝江的動作,相反也藉此暗出了口惡氣,直到現在他才弄明白眼前這人耍的小手段。那是一張黑白的照片,原本的大小應該跟擺列於靈堂的相差無幾,經過裁剪之後正好能覆蓋住人的面部。
「你到底是誰?」
「問這麼多幹什麼,摘下來不就清楚了。」說著,謝江已經伸手抓住了面具式的照片,狠狠一拽將那人的陣容暴露了出來。
在看清楚這個人的面貌之後,白中元又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這個人他同樣認識,並且留有不錯的印象。
「丁亮,怎麼是你?」
「……」
丁亮面如死灰,並沒有做任何的回應。
「中元,你看這是什麼?」掏出手套戴上,謝江小心翼翼的將牆角的贓物拾取了起來,那是一塊碎片。
接過來之後,白中元僅僅看了一眼,心中便已經有了定論:「老謝,我們推斷是對的,這果然是一條串著的線。」
「沒錯,這分明就是明仿汝窯三足洗的另外那部分。」
「收起來吧。」
「現在怎麼辦?」問著的同時,謝江將碎片小心翼翼的收拾了起來。
「你先帶他回隊里。」
「你呢?」
「我再看看現場。」
「成,一會兒見。」
謝江知道白中元如此著急帶走丁亮的用意,一來是將事情的影響降到最小,二來是必須抓緊時間進行突擊審訊。倒不是查清瀋海濤被謀害之事刻不容緩,而是瀋海濤生前牽扯著很多的人和事。比如已經進入警方視線的楚六指,這個人在省城混了那麼多年,所涉之事甚多,必須要趁熱打鐵才行。
……
謝江帶著丁亮離開之後,白中元開始勘查起了現場,床上、床下、櫃里、櫃外,全全面面的檢查沒有任何的發現這才來到了客廳當中。打開燈朝著八仙桌後面的長條香案看去,上面隱約看到了幾點尚未融化的白雪。
屋子的正門以及左右卧室的窗戶都沒有被破開的痕迹,也就意味著丁亮進入只能走後窗這一條路,可為什麼看不到腳印。
「他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呢?」
搬過椅子,白中元站到高處查看,發現用豬油黏住的密封條有錯位的現象,小心揭下來推開了窗戶。外面是那三塊石頭搭建起來的台階,上面有著清晰可見的腳印,尚未被落雪覆蓋,顯然不久前留下的。
將手伸出去觸摸,又看看屋子裡星星點點尚未化開的雪,白中元終於找到了答案:「倒是挺聰明,還知道用塑料袋套住鞋子。這樣就可以避免腳底沾染積雪,從而不會在屋子裡留下潮濕的腳印。」
疑問解開,白中元搖頭笑了笑,然很快便皺起了眉頭。之前勘查現場的時候,後窗外面發現了腳印。葉止白曾經親口說過,雖然他偷了瀋海濤的鞋子,但卻只從廚房的窗戶出入過,巡夜的時候也從未靠近過後窗,那就說明之前那些腳印的確是瀋海濤本人留下的,與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根據台階上的豬油推斷,當時殺害瀋海濤的人是利用流浪貓狗來抹除腳底痕迹的,那為何丁亮現在又使用了簡易鞋套呢?誠然,鞋套的確會起到偽裝的作用,可並不能徹底抹除鞋底的花紋,畢竟塑料袋是柔軟的。
在同樣的環境下前後兩次進入同一間屋子,卻採用了不同的抹除痕迹的方式,這其中是否有問題呢?利用豬油麻煩了些,難度也會更大些,卻抹除的更為徹底,相反使用簡易鞋套方便了些,可暴露的風險無疑會增大。
還有,謀害瀋海濤之前,犯罪嫌疑人的處境是安全的,當警方介入案件之後暴露的風險則會大增,丁亮能設下這樣的局,不可能想不到這些,那為何他要冒險進來,又沒徹底規避、掩蓋掉足跡呢?
這本是個不起眼的小細節,卻在白中元的腦海中反覆的翻轉著,而越是深想,就越是覺得有些說不通。
「白隊,您趴在窗戶上幹嘛呢?」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說話的聲音,轉頭白中元看到何正已經進入了屋子,正好奇的看著。
「例行公事。」說著,白中元將密封條複位跳下了香案,「何主任,你來的正好,剛才的事情應該聽說了吧?」
「嗯。」
何正點頭,語氣中滿是惋惜:「之前葉止白被帶走,我以為他就是殺人兇手。沒想到另有其人,更沒想到會是丁亮。」
「人心難測嘛」回應后,白中元趁勢問道,「對了何主任,你對丁亮了解多少,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勤勞、本分、為人厚道。」給出評價,何正也露出了不解之色,「按理說,丁亮不會做這種事兒啊。」
「他跟瀋海濤的關係如何?」白中元追問。
「丁亮是瀋海濤工作車間的主管,據我所知就是一般同事的關係,也從沒聽說過他們有什麼過節之類的。」
「那最近丁亮有沒有什麼反常?」
「沒有。」何正搖頭,「時近年關,廠里忙的緊,所以車間主管每天都要進行工作彙報,我們天天見面,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至於瀋海濤,他跟丁亮打照面更多一些,我了解的並不多。」
「那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白隊太客氣了,吩咐就是。」
「去找幾個同車間的職工,稍後我們了解下情況。」
「這沒問題,給我十分鐘。」何正拍著胸脯保證。
「我們出去吧。」
……
按照以往,既然趕上了白中元勢必會親自進行調查的,可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丁亮,想的都是盤桓在心間惴惴不安的疑問,必須儘快趕回隊里。於是在吩咐過留下的幾名刑警之後,便與何正告了別。
來到宿舍連接廠區的側門時,白中元看到了七八道黑影,抓雪揉球扔出去之後,聽到的是貓狗急速逃竄的聲音。
「看來屠宰車間翻蓋之前,還真缺不得葉止白。」抬頭看天呼出一口氣,白中元又嘀咕了一句,「可惜啊,這差事他做不成了。」
想到葉止白,白中元便覺得頭疼,尤其是之前的盤問更是讓他徹底認清了這個人,瘋瘋癲癲的沒個正經,從他嘴裡挖點兒實際的東西那叫一個難。倒不是不說,而是說了聽不懂,前言不搭后語,跟聽天書似的。
「但願丁亮那裡能打開突破口吧。」
心中祈禱一句,白中元便急匆匆朝著肉聯廠大門走去,掏出手機剛想打輛車,突然閃出了一條信息。
「過了今晚,就見不到你的老相好了。」
白中元看到這條信息的第一反應是有人發錯了,第二反應是有人惡作劇,第三反應則是後背泛起了寒意。此時此刻,他想到了耗子在醫院遇襲的事情,當時有三名嫌疑人出現過。邱宇墨已經死了,蘇浩又有著秦時雨作證是去探望其母親的,另外一人則線索全無。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讓白中元不安的是那晚同樣收到了一條來自於陌生人的簡訊,與今晚的情形簡直如出一轍。
想到這裡,白中元趕忙回撥了過去,然而無論怎麼打,電話都會於第一時間被掛斷,不得已只能回條信息。
「你是誰,什麼老相好?」
少許,收到了回復。
「你的心可真夠薄涼的,前些日子你在她家住過,還不止一次成雙入對的出入過小區,這麼快就把人家忘了?」
「許琳?」
白中元的心懸了起來。
「大概是吧。」
「發生了什麼事,她在哪兒?」
不管當下關係如何,白中元都必須想辦法找到許琳。
「你說,死人會去哪兒?」這條信息剛到,緊接著又是一條,「提示給你了,她能不能活下來就是你的事兒了。對了,不要妄圖追查我的身份,這張卡從沒有使用過,也將會是最後一次使用。」
手機黑屏,白中元陷入了絕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