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驚魂
入夜,中雪。
既然答應了巡夜,那那就要做好充足的準備工作,在天色盡墨之後,白中元和謝江便來到了葉止白的住處。
「我知道既然是巡夜,就必須以葉止白的住處為起點,可我想不通你為什麼認定嫌疑人今晚會出來活動?」一邊兒裝扮偽裝,謝江一邊兒問著。
「疑心。」白中元指了指胸口,「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我們帶走葉止白的事情已經是傳的人盡皆知了,廠里所有人大概都已經認定是他殺害了瀋海濤。現在你來扮演他巡夜,證明他已經洗脫了嫌疑,否則警方不會讓他回來。如此一來,那幕後真兇就要著急了,他勢必會想辦法來打探虛實。這也是你巡夜時候要格外注意的,與你接觸的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必須要萬分的謹慎才行。」
「放心吧,只要他敢露面,就絕對再無逃脫的可能。」這點兒自信謝江還是有的。
「人都已經安排好了,隨時會接應你的。」說完,白中元看了看錶,「現在要做的,就是等時間了。」
昨晚是六點巡夜,按照以往的規律今晚將會在七點開始,左右時間都尚有富餘,謝江在打扮完畢后便將盤桓於心間的疑問擺列了出來,這其中有關於葉止白的,也有關於白中元偵查案情方面的。
比如,葉止白為什麼要躺在地上模仿瀋海濤的死亡方式?
比如,他究竟知不知道命案的發生,又進沒進入過那座院子?
又比如,白中元為什麼認定葉止白不是犯罪真兇?
對於上述這些問題,有的白中元已經提前找到了答案,有的則是在黃昏時分剛從葉止白口中求證到。
「我之所以排除掉葉止白是殺人真兇,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犯罪動機,雖然有可能與何正所說流浪狗之事結仇,但絕對不會上升到你死我活的高度,再說葉止白也沒有那麼大膽子和那麼狠的手段。說的更加直白粗淺一些,以他混亂的思維和頭腦,根本就沒有能力設下那麼縝密的一個局。」
「那前面兩個問題呢,他是怎麼回答的?」謝江追問。
「模仿瀋海濤的死亡方式,是因為他單純覺得「好玩兒」,甚至可以歸為惡作劇,至於有沒有進入過院子……」
「他進去過對嗎?」謝江心裡有了答案。
「是的。」白中元點頭,而後將目光投向了瀋海濤的住所,「他們兩人沒有殺父之仇也沒有奪妻之恨,然生活中還是有著極深過節的。葉止白的確沒有膽量謀害瀋海濤,卻可以借著對方的死來出口氣。」
「就像他模仿瀋海濤的遇害現場一樣?」謝江有所悟,「那不是好玩兒,那是在赤裸裸的羞辱瀋海濤,儘管他已經死了。」
「沒錯。」這點白中元相當肯定,畢竟是葉止白親口說的,而正是深入的交談過,現在才會多了幾分感慨,「這個世界上最難琢磨的便是人性,善惡共存、對立糾纏而生。絕大多數人就算懷有恨意,在忌憚律法的情況下依舊不敢走上犯罪的道路,可這並不代表他們得知憎恨之人遇害后不會拍手稱快。就拿葉止白來說,不管彼此之間的矛盾多麼的深,他都不敢殺害瀋海濤,但卻可以在對方死後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這些事情不會太大,卻足以宣洩積壓在胸口多年的惡氣。」
「所以葉止白便進入了那座院子,幹了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謝江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是的。」
「讓我猜一猜,是不是就如你之前所言,葉止白驅使狗叼走了雙與穿在瀋海濤腳上完全一樣的鞋子,從而能夠肆無忌憚的出入於院落之中。這樣說來,廚房窗檯以及外面的腳印,都是葉止白留下的對嗎?」
「嗯。」點頭,白中元朝著旁邊指了指,「那罈子豬油,還有旁邊的米和面,甚至於牆外掛著的臘腸和凍實的肉,都是從瀋海濤家裡偷出來的。他是不敢殺人,卻敢在瀋海濤死後順走一切有價值的東西。」
「這孫子可真夠小人的。」謝江苦笑著搖了搖頭,「其實這也印證了他膽子的確不大,否則早就把主屋的門撬開了。」
「你以為他沒有過這種打算?」
「我明白了,他想過撬開門,可是被屋子裡的屍體嚇到了。」
「沒錯。」
「那他為什麼不報警。」
「你說呢?」白中元不答反問。
「又是人性。」洞悉本質,謝江長嘆了口氣,「或許在葉止白內心中,也如真兇那般希望瀋海濤的屍體別流浪貓狗啃噬掉吧。」
唉……
白中元長唏噓不已,之前葉止白默認上述想法的時候,他也曾感慨過人性之複雜,悲嘆過其人的想法之惡毒。然凡事只能論跡,沒有殺人就是沒有殺人,不管所思所想如何狠絕,終歸是算不得證據的。
「但他的確是知情不報的,這點洗不掉。」謝江提醒。
「也不是洗不掉。」白中元笑笑。
「沒錯。」謝江深以為然的點頭,「有兩個地方倒是可以,看守所或者監獄。」
「好了,不說這個了。」葉止白的事情自有人負責受理,白中元更關心的還是眼下巡夜的事情,「馬上七點,準備準備出去吧。」
「幫我檢查檢查,這身裝扮沒問題吧?」
「軍大衣、中山裝、蓬頭垢面一隻眼,莫說是在晚上,就算白天怕都很難被認出來。」調侃過後,白中元又叮囑道,「老謝,多餘的就不說了,一定要多加小心,不管是誰殺害了瀋海濤,都絕非善類。」
「走了,等我的消息。」
……
謝江離開之後,白中元起身關掉了屋子裡面的燈,葉止白的工作是巡夜,工資水平屬於全廠最低的那一檔,平時極為的節儉,容不得半點兒鋪張浪費。既是做戲偽裝,那必然是要注意到所有細節的。
屋子陷入黑暗,白中元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反正都是等謝江的消息,不如就趁這段時間將案情再大致思索一遍。這倒不是對今晚的行動沒有把握,而是有個疑點是模糊的,具體來說是有關八卦圖案的事情。
與黃伯接觸不深,僅有兩面之緣,不過白中元是相信他的,無論怎說都有著周然那層關係作為勾連。不管周然來到支隊的目的是什麼,她的人品都是沒問題的,種種跡象表明所圖的也是為了案子。
然而正是信得過黃伯,白中元內心才愈發的不安。如果將瀋海濤身上的謎題解讀為八卦圖案的話,那麼根據所代表的人物、方位等等不就恰好說明了葉止白才是殺人真兇嗎,怎麼查著查著成了眼下的局面?
還有,不管是何正的指證,還是葉止白的親口所述,他與瀋海濤生前是有著極大矛盾的,這也就代表著瀋海濤不會輕易與之接觸,可為什麼在臨死之前要跑去求卦卜命,這分明就是說不通的。
「難道說,瀋海濤藉此算計了葉止白一把?」這個念頭剛剛浮現,便被白中元否定了,沒有人會用性命做局陷害他人,這樣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除非,瀋海濤知道自己求平安無望,處在了十死無生的時局中。可若是這樣,他為什麼沒有逃走,反而是聽從了葉止白的話,將門反鎖留了下來?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白中元怎麼都想不明白,「難道八卦所指真是葉止白,瀋海濤是藉助他的手來留下真兇的線索?」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一種可能,就是不知道如此猜想是否貼乎事實。
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平靜的思考。
……
當門打開的時候,白中元感受到了一股撲面的冷風,抬頭看到披著白雪、拎著銅鑼的謝江走了進來。
「情況怎麼樣?」
「沒有任何的異常。」一邊拍打著積雪,謝江一邊回應道,「這一圈轉完,我算是明白肉聯廠為什麼要有個專門巡夜的了,工人沒有見到幾個,光聽狗叫貓嚎了。說起來也奇怪,哪兒來的這麼多流浪貓狗啊?」
「這個我問過何正,主要是屠宰車間較為老舊,下水管道年久失修,圍牆外污水池治理不夠徹底,氣味兒血水什麼的外泄瀰漫就全給招過來了。據說年後屠宰車間要做徹底的修繕,到時候就會好很多了。」說完,白中元從旁邊拉過了一把椅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塵,「來來來,到爐子邊兒上烤烤。」
坐下之後,謝江又將巡夜的事情詳細的說了說,因為天冷下雪,很多人都從食堂打完飯回到了宿捨去吃,整個廠區可謂是人影寥寥。就算偶爾撞到三三兩兩的,一聽到銅鑼聲也就沒了打招呼的興緻。
側面證明,葉止白的人緣兒確實不怎麼樣。而路上沒有人上來套近乎,也說明了幕後真兇尚未採取行動。
今晚是單點巡夜,也就意味著每轉半個多小時能休息一個多鐘頭,總得來說並不累,就是積雪多了以後走路費點兒勁。
一圈、兩圈、三圈……
當時間來到凌晨一點的時候,謝江第四次拎著銅鑼出了門,這次白中元不僅進行了慎重的叮囑,還電話通知外面的幾名刑警小心隱蔽的進入廠區。根據案件徵象來看,後半夜才是需要重點盯防的。
雪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那幕後真兇還會趁著夜色出沒嗎?
……
又一圈轉完后,謝江有些疲憊的回到了屋子裡,與白中元小聲交流之後兩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從七點轉到了現在,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員,眼瞅著這長夜都快過去三分之二了,再等可就天亮了。
「不行,不能再這樣乾等著了。」看看手錶已經一點四十分,白中元開始沉不住氣了。
「中元,你想做什麼?」
「去瀋海濤的家裡。」
「現在?」
「沒錯,就是現在。」點頭,白中元做著解釋,「剛剛我想到了遺漏的一點,必須要趕快做出彌補。」
「什麼?」
「時間差。」
三個字,讓謝江愣了下,少許猛然醒悟:「我明白了,你說的遺漏點是我們完全站錯了立場,從巡夜開始,我們所想的是會不會遇到可疑的人,然而在幕後真兇看來,在我們完成一圈巡夜之後,才是他出沒的最好機會。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很可能就意味著瀋海濤的家裡藏著什麼重要的東西。」
「沒錯。」狠狠拍了拍額頭,白中元抓起牆上掛著的另外一件兒臟污遍布的軍大衣便推開了後窗,「如果犯罪嫌疑人真注意著這裡,那麼剛剛已經看到你回來了,也就意味著正門走不成了,只能翻窗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留下。」白中元拒絕,「一旦讓嫌疑人察覺到屋子裡面沒有了人,那勢必就會打草驚蛇。」
「那你千萬要小心,有情況立刻示警。」
「放心吧。」抬手示意后,白中元便爬上了後窗,愣了一下后又回頭道,「把火爐旁的那一截細鐵絲給我。」
「幹什麼用?」
「瀋海濤家的後窗是不能走的,倒不是打不開,而是會留下腳印。前門門鎖撬開了不假,但卻貼上了封條,動不得。」
「何必這麼麻煩,把人都招呼過來布控,看到可疑人員直接抓就是了。」謝江耿直的脾氣又上來了。
「不行。」白中元嚴詞拒絕,「老謝,我們費盡心思布下這樣一個局,就是因為手裡沒有關於犯罪嫌疑人的直接證據。人好抓,取證難,必須人贓俱獲才行,否則只會前功盡棄。眼下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節外生枝。」
「那……那你一定要小心。」謝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等我消息。」
……
從後窗翻出之後,白中元不敢有任何的大意,謹慎觀察四周的同時悄悄朝著瀋海濤家廚房的位置摸了過去。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為了避免弄出動靜和動作幅度過大,足足走了將近十分鐘的時間。廚房的外面,並沒有任何新的腳印,越下越大的雪幾乎將之前的痕迹快要全部覆蓋掉了。
小心翼翼的進入院子,白中元腳步放到最輕朝著門靠了過去,因為貼著封條又擔心暴露,他只能慢慢趴下來觀瞧。目光穿過門縫看到的是那張八仙桌,桌子上空無一物,屋子裡也開不到任何的光源。
「難道錯了?」白中元心裡嘀咕著,便打算起身去兩側的窗戶看看,而就在這時屋子裡傳出了輕微的聲響。
屏息凝神,白中元將目光投向了聲源處,隨後看到了詭異的一幕,西側卧室的門正在緩緩打開,隨後出現了一個緩慢倒行的人。那個人拿著手電筒,光源處被毛巾包裹著,亮度不強卻足以滿足人的視野需求。
手電筒左右掃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當手電筒光落在卧室衣櫃的鏡子上時,白中元從錯位的角度看到了一張臉。那張臉毫無血色,呈現出的是斷絕生氣的灰白,目光獃滯,表情極為的僵硬,彷彿失去了思維的行屍走肉。
而正是這張臉,讓白中元感覺到後背泛起了如墜冰窖的徹寒,頭皮發麻的同時渾身的汗毛孔也瞬間炸開了。
因為那張臉他見過,是已經死去的——瀋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