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滿盤輸
薛東這個人反覆無常,想要甄別話的真假難度很大,尤其是關於楚六指的那部分,虛實難測。從警多年,白中元跟太多的犯罪分子打過交道,他可以確定一點,截至目前的所有證詞都是真實的,這是直覺也是經驗。
然而大多數時候,真實並不意味著就是「事實」,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全部都會轉變為謠言或者傳聞。從這個角度去看,涉及到楚六指的那些事情又都會成為假象,至少當先並不具備深入追查的價值。
話題突然扯到了自己身上,白中元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然轉念一想便洞悉到了薛東話中的真意:「我做個大膽的猜測,你之所以說是因為我,根源其實是在邱宇墨那裡,他提醒過你對我多加防備是嗎?」
「沒錯。」薛東點頭。
「不不不,這個理由根本就說不通。」謝江插嘴道,「既然邱宇墨提醒你要防著中元,那為何你還要親自動手殺了他,這樣暴露的風險不是更大嗎?完全等同於自露馬腳,根本無法自圓其說。」
「是這個道理。」白中元也想不透其中的關鍵。
「你們只聽到了我說邱宇墨提醒防備著白隊,又沒說他是怎麼提醒的。」薛東面色有些後悔的說道,「其實,是我上了他的當。」
「此話怎講?」謝江追問。
「我倒是猜到了一二,你被邱宇墨算計了。」白中元目光閃爍,「他的確提醒過你要對我多加防備,可在這提醒當中卻又設下了一計,而直到他身死之後,你才領悟到原來已經陷入了困局之中?」
「完全正確。」薛東深深點頭,「邱宇墨身患肺癌命不久矣,找到我提出做一筆交易,我確保在他死後不會動柳莎,而他則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幫我設個局,目的就是利用詭局來掩飾勾結到一起犯罪和後續潛逃的事情。」
「什麼詭局?」
「製造介乎於他殺和自殺間的命案現場。」
「定時裝置、攜帶型音箱、活動的鋼筋和自製重弩嗎?」謝江追問。
「是的。」薛東乾脆的回應,「那樣的死亡現場,的確會存在他殺的痕迹,但如果警方為了「政績」稍有放鬆,勘定為自殺也是成立的,而那樣也就撇清了我們與邱宇墨之間的關係。最重要的是通過這個局,不僅能夠試探出警方的態度,更能摸一摸警方的實力,畢竟後續我們還有著一系列的計劃要實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這個理由是不是太牽強了?」白中元狐疑。
「當時我也覺得扯淡,可邱宇墨卻說如果後面要繼續犯罪的話,這便不失為一條妙計。因為當時我們已經開始涉足違禁品的販賣了,販賣毒品不同於拉皮條,失手被捕的後果我們都一清二楚。既然左右都是個死,那倒不如按照邱宇墨所說的去辦,先不說能不能糊弄過警方,至少發生命案後會吸引警方的注意力。退一步講,就算沒有矇混過關,警方還是將案件核定為了他殺,也依然等同於向我們傳遞了趕緊潛逃的訊號。」
「這個道理倒是能說通的。」謝江點頭,望向了白中元,「根據結果反推,邱宇墨的這一計的確是奏效了,至少在張大根死亡之前我們沒有找到犯罪嫌疑人,甚至連目標都未能鎖定,確實達到了混淆視聽、爭取潛逃時間的目的。」
「嗯。」思索少許,白中元認可的點了點頭,而後又問,「但這必須有個前提,你們已經開始計劃潛逃的事情了對嗎?」
「是的,從碰觸到違禁品之後,我們就有了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盤算。錢很重要,可命更重要。」薛東的語氣中透著幾分無奈,「我甚至已經在著手聯繫偷渡的事情了,沒成想還是晚了一步。」
「那你是怎麼悟出來邱宇墨的提醒中暗藏算計的?」謝江還是好奇這點。
「很簡單,因為他殺痕迹的存在,本身包含了暴露的風險。」薛東說完,嘆了口氣,「其實說到底還是邱宇墨在提防我繼續打柳莎的主意,倘若我真的那麼做了,根據案發現場的痕迹警方終究會找到我,這個時間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長。但不管長短,終歸是能夠將柳莎解救出來的,這便是他設局的初衷。」
「嗯,從這個角度來說,你的確是被陰了。」謝江點頭。
「陳少華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邱宇墨的事情弄明白了,白中元便轉移了話題,「那起車禍是偶然還是必然?」
「我說偶然,你們信嗎?」
「不信。」
白中元和謝江同時搖頭。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就是那晚開著陳少華的車將崔偉拋屍之後去偷偷更換了劣質的制動液,也就是剎車油。」
「更換了制動液?」謝江皺眉,「為什麼不是完全放掉?」
「不能放,放了陳少華會發現的。」薛東笑笑,「我們之間的關係,可遠沒有到不加防備的地步。」
「嗯。」
白中雲相信這是真的,薛東既然能夥同陳少華殺死張大根和崔偉,二人之間怎麼可能真正的交心,不過是利益的捆綁罷了。
「你對剎車系統很了解?」謝江問。
「我以前當過修理工。」薛東說到此,晃了晃雙手,「你們別忘了,汽車和摩托我都能夠改裝。」
「我好奇問一句,制動液的品質很重要嗎?」只要與案子有關,任何細節白中元都不會輕易放過。
「關係很大,剎車油使用時間長了,表面上雖然沒多大影響,但當車輛在緊急制動或者長期在下坡路行駛的時候,問題就很容易出現了。劣質制動液會導致剎車管路中產生氣阻,腐蝕剎車油泵的皮塞。」
「其實你更換制動液並不只是怕陳少華髮現,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希望剎車系統短時內不出現問題。」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白隊。」薛東笑笑,「陳少華是必須要死的,只是死在哪裡、什麼時候死的問題。如果他死在了省城附近,我很快就會進入警方的視線,可如果他死在路況極差坡路極多的山區呢?」
「那就會主觀認為是車禍,而自動忽略人禍。」謝江倒吸口氣,「你這一招接著一招,可真夠狠的。」
「無毒不丈夫。」
「……」
白中元和謝江同時沉默。
「我要去廁所。」薛東突然說。
「帶他去。」白中元打開門,吩咐門口的兩人。
當薛東走出審訊室之後,謝江忍不住的問道:「中元,你覺得這小子口供可信嗎?」
「絕大多數都是可信的。」這是白中元的心裡話,同時也表達了擔憂,「就是邱宇墨的死還是覺得有些蹊蹺。」
「蹊蹺歸蹊蹺,可目前來看也是最為契合案情的了。」謝江示意不要太在意,「有關楚六指的,你怎麼看?」
「很顯然,這一系列的命案根源就是楚六指。」這點,也是白中元的心病,「還有那個唐知秋,也太過神秘了。」
「你也覺得是楚六指?」謝江忽略了後半句話。
「當然。」白中元點頭,「其實薛東這是在向我們傳遞一個明確的訊號,楚六指的的確確犯了罪,可他不會做出指證。」
「這就難辦了。」謝江嘬一口牙花,繼續道,「涉案的人除了薛東都死了,如果他不站出來,楚六指就又要逍遙法外了。」
「不用那麼沮喪。」白中元倒是不以為意,「薛東的顧慮很簡單,就是擔心母親和孩子的安危,他不是不相信我們,而是不敢長遠的去賭。在他看來,警方能保他的家人一時,卻保不了一世。」
「有必要如此小心戒備嗎?」謝江搖頭。
「老謝,薛東為了母親和孩子犯了這麼大的罪,足以說明家人在他心中的分量。而你也很清楚楚六指的為人,那種睚眥必報的老痞子,倘若真的因為某個人的檢舉指證被逮捕,你覺得後果會是什麼?」
「嗯,這的確是個難題。」點頭,謝江嘆了口氣,「我只是不甘心,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楚六指繼續蹦躂嗎?」
「老謝,做好長期鬥爭的準備吧。」白中元也是無計可施,「我們能做的就是繼續做薛東的思想工作,審訊室做、看守所做、死刑執行之前都要堅持做,他改了主意怎麼都好說,如果不改主意,至少我們也有了大致的方向。你要相信一句話,這個世界的任何事只要發生過都會留下痕迹,楚六指落網是遲早的事兒。」
「這話讓人氣餒,不過也是事實。」謝江無奈的點頭,之後又問,「就不能讓薛東的家人來勸說嗎?」
「不能。」白中元堅決的搖頭,「兩個孩子才六歲,又都身染重病,如此大的打擊怕是承受不了的。而薛東的母親身體也不好,照顧兩個孩子尚且吃力,得知之後再有個萬一,那個家就算徹底完了。」
「唉,這一家人也真是夠可憐的。」感慨過後,謝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中元,我覺得你變了。」
「怎麼變了?」
「變得心軟了。」謝江直視白中元的眼睛,「換做以前的你,一定會將罪行通報給薛東家人,一定會想方設法撬開薛東的嘴,從而將楚六指抓捕歸案,可現在你卻放棄了,到底是為什麼呢?」
「你別這麼看我,反正不是因為失憶症。」
「那是因為什麼?」
沉默少許,白中元輕聲說道:「因為,兇手也是人。」
「看來你是真的變了。」謝江還想說什麼,聽到外面有人招呼,於是拍了拍白中元肩膀:「我喜歡現在的你。」
「但是我不搞基。」翻個白眼,白中元坐了下來。
……
薛東回到審訊室沒一會兒,謝江也急匆匆的走了進來,毫不避諱的說道:「外勤的排查有了結果,在薛東租的房子里,發現了大量汽車、摩托車以及管製品的零部件,完全滿足改裝車以及自製危險管製品的條件。而且很多的零部件上面還提取到了屬於陳少華的指紋,與案件徵象完全契合。」
呼……
這個消息,讓白中元如釋重負,調查了這麼久,總算是有關鍵證據出現了,意味著離結案真的不遠了。
根據薛東的供述,所有涉案人的犯罪動機都已經清晰明了,梳理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完全可以將整起案件進行還原。
薛東為了給孩子看病,勾結崔偉、邱宇墨和陳少華干起了拉皮條、販賣違禁品的勾當,而後協助邱宇墨製造出了介乎於自殺和他殺的命案現場。因為利益衝突,夥同崔偉和陳少華殺害了夜色保安隊長張大根,害怕暴露的情況下又將崔偉沉屍江中,同時更換剎車油製造了陳少華的車禍事件。這一系列的命案頭足尾全、有因有果,犯罪動機充足,環節銜接無誤,邏輯鏈完整清晰。
接下來就剩下了兩點,殺害麻三和綁架潘雨。
「其實關於麻三沒有什麼好交代的,他是楚六指的人,後來又跟著崔偉混飯吃,也插手了違禁品的事情。」
「所以你對他威逼利誘,借用了他的指紋來撇清自己的嫌疑?」白中元此時想到的是留有三枚指紋的水杯。
「沒錯。」薛東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直接承認道,「犯罪是為了什麼,為了錢。賺錢又為了什麼,為了更好的生活。但凡有丁點兒洗脫嫌疑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這也是我算計他們所有人的原因。」
「這算是黑吃黑嗎?」謝江凝視。
「怎麼定義是你們警方的事兒,我只交代犯罪事實。」薛東不以為然。
「你逃走時搭乘的清潔車,應該是事先準備好的吧?」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了解過。」白中元的腦海中,此時是和車場門崗以及保潔交談后,繞著夜色轉了一圈的畫面,「夜色的生意火爆,每天都會產生大量的垃圾,因此每晚都會有一輛清潔車會過去。這輛車抵達夜色的時間是三點,離開的時候通常不到四點,這就是你預設的潛逃時間。凌晨三點多,市裡面垃圾中轉站還沒有開門,所以清潔車會直接去垃圾處理場,你事先便將車停在了那裡。」
「這樣的細節都被捕捉到了,看來輸給白隊並不冤。」薛東笑笑,「那天晚上我給了麻三一大筆錢,讓他找些道兒上的混混去夜色。如果警方當晚要突擊檢查,那麼就四散逃離製造混亂,從而給我留出逃脫的機會。原本一切很順利,可當麻三得知我要帶著潘雨一起走的時候,突然跟我翻了臉。那個時候我不會允許任何差池出現,於是就在夜色的垃圾房裡面勒死了他,順著垃圾通道扔進了清潔車面。」
「你和潘雨也是那麼進入的清潔車吧?」謝江追問。
「是的。」薛東點頭,「垃圾房是唯一沒有監控的地方,而且有著四散逃離的那些小混混分散警方注意力,沒人會注意到那輛每天都去的清潔車。可我還是漏算了一環,忽略了白隊,進而導致了滿盤皆輸的局面。」
「你為什麼非要擄走潘雨?」白中元無比的好奇,帶著一個人上路,那就會增添一分暴露的風險。
「沒什麼,我喜歡她。」薛東的笑容極為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