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皮條客
串供也好,翻供也罷,在公安機關審訊過程中,甚至於法院審理當中並不鮮見,可如眼下這般剛剛供述之後便推翻的尚屬頭次遇到,這讓白中元心生疑慮的同時又多了幾分費解,薛東又在玩兒什麼把戲?
「薛東,家裡的現實情況如何你比誰都清楚,上了年紀的老母親便不說了,薛飛和薛舞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應該清楚我的意思吧?」這既是警告,也是白中元給出的救贖之機,只希望對方能珍惜。
顯然,薛東並沒有打算配合,或者說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白隊,如果之前的供述過程中有什麼話讓你產生了誤解,那我道歉。我交代的是如何夥同陳少華殺害崔偉和張大根的犯罪過程,與其他人沒有任何的關係。」
「薛東,你這是鐵了心翻供嗎?」謝江的臉色已經有了些難看,「是你說整個局都是楚六指謀算出來的,也是你說他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整垮夜色收拾唐知秋,更是你說他等不及報仇要除掉張大根,現在要全部否認嗎?」
「老謝,你別激動。」稍作安撫,白中元這才問道,「薛東,我理解你的苦衷,你是怕指證楚六指以後遭受報復對嗎?準確的講,你是擔心老母親和孩子的安全,怕他們遭遇什麼不測對不對?」
「……」
薛東沉默,雙手交叉攥到了一起。
「你多慮了。」謝江安慰的同時又做了保證,「這老話兒說樹倒猢猻散,只要楚六指的罪行核定成立,沒有人會再替他賣命。再說,現在都什麼社會了,他楚六指的膽子再大,還敢公然和警方作對不成?」
「不是的。」薛東終於再次開口,「我完全沒有那方面的顧慮,只想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和陳少華做的,與其他人沒有任何的關係。」
「楚六指在這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白中元很頭疼,如果沒有證人和證據,疑心再大也無濟於事。
「金主。」
「說具體點兒。」
「就是我把夜色整垮,他給我一大筆錢。」
「多少?」
「一百萬。」
「他有沒有給你出過主意?」白中元所說,當然是指的違禁品。
「沒有。」薛東搖頭,「他說只管出錢,具體怎麼做他不會插手。」
這個回答讓白中元很不滿意,如果一切真是薛東所說的這樣,楚六指根本就沒有任何違法之處,至多也就是教育一頓或是敲打兩下,可這有什麼用,連撓痒痒都算不上,只會讓對方更加警惕。不得已,白中元只能暫時放棄這條模糊不明的線,追問其他的:「那些違禁品從哪裡弄來的?」
「崔偉手中。」
「他又是怎麼弄到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崔偉搖頭,「崔偉這個人路子很野,大江南北哪裡都去,很難讓人摸透。」
「又是一條無頭線嗎?」謝江有些不耐煩了,「楚六指的事情你翻了供,如今又將一切責任推到了崔偉的身上,他被你和陳少華殺害之後沉屍江心,能不能打撈上來都是未知,當真是好算計啊?」
「我說的都是實話,至於信不信在你們了。」
「既然如此,那就說說邱宇墨的事情吧?」打不開突破口,白中元只能轉移方向,「邱宇墨並非你們那個圈子裡面的人,為什麼會和你們產生瓜葛,你又是為了什麼非要殺害他,其中的隱情是什麼?」
「你們知道是我殺的他?」薛東反問。
「當然。」謝江趁機打壓,「我們仔細勘查過屠宰場的遺留痕迹,可以確定邱宇墨是被人殺害的,還可以確定犯罪嫌疑人是騎著山地摩托車去的那裡,使用的作案兇器為自製重弩,這一切都能夠與你聯繫上。」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雖說在薛東的皮卡車上發現了改裝的摩托和管製品零部件,但白中元還是有些擔憂。
「是。」薛東毫不猶豫的點頭。
這個答案,讓白中元鬆了口氣:「你說吧,我們聽著。」
薛東講述:
去到夜色之後,薛東面臨著極大的挑戰,想要站穩腳跟兒甚至是獲取到唐知秋的信任,唯一的途徑就是把業績做起來。任何的銷售都是一樣,業績的核心是在維護好老客戶的前提下去挖掘更多的新客戶,而這當中又不可避免的會遇到一個問題,在沒有特殊背景、業務水平也與其他人相差無幾的時候,要怎麼做才能脫穎而出?
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有很多,薛東選擇了違法但是極為有效的那種,那就是去做個兩頭抽成的皮條客。
夜場之所以是夜場,一來是可以放鬆壓力擴大交際,二來就是會釋放人性中的陰暗面,相當一部分人都是去放縱和發泄的,這就不可避免的會涉及到違反道德甚至是法律的事情,比如黃賭毒。
如今的夜場,類似的事情很難再出現於明面上,經營者也會嚴格排查、防微杜漸,避免惹禍上身。但這並不代表會完全被杜絕,總有些人會想方設法的通過歪路子去發橫財,薛東就是其中之一。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飢餓思飲食,成年思婚配,本意是指人類最大最基本的需求和慾望。可往往在基本的需求滿足之後,人的慾望就會變得強烈,而一旦踏出了第一步,那就將毫無底線的沉淪下去,一發不可收拾。
首當其中的,便是男女關係。
為了物色到合乎客戶胃口的目標,薛東想方設法聯繫上了邱宇墨,打算從婚戀網站中進行甄別和篩選。當今社會的多元化,導致了人的思維擴散化和舊觀念的淡薄化,由此催生了一批崇拜虛榮的人。
對於這些拜金的男女來說,沒有什麼是不能交換的,尊嚴、人格、肉體,乃至於靈魂都可以當做籌碼。就像他們在婚戀網站中明確的擇偶條件一樣,第一是家產,第二是金錢,第三是長相,人品反倒成了點綴。
邱宇墨在感情方面受過極為嚴重的打擊,並因此催生出了變態的心理,所以當薛東找上門說明來意之後,臭味相投的兩人一拍即合,開始了無恥骯髒的拉皮條生涯,兩頭抽成賺的是盆滿缽滿。
但這一切,都隨著柳莎的出現而改變了。
……
講到這裡,謝江示意薛東不要再繼續了,因為接下來的重點必須細緻詢問才行:「你和邱宇墨之所以結怨,是因為他愛上了柳莎對不對?」
「是的。」薛東點頭,「我們合作了將近兩年時間,一切都很順利,也都賺到了錢,可他卻為一個女人背棄了盟約。」
「可你並沒有放過柳莎,是不是?」想到柳莎的遭遇,白中元便覺得心裡發賭,從而對薛東的同情又減少了一分。
「我為什麼要放過她?」薛東冷笑,「我之前存了一筆錢,可隨著兩個孩子接連查出白血病,已經是入不敷出了。再說相中柳莎的是一名十分重要的客戶,我不能得罪和捨棄,否則將會產生連鎖反應,到時候很可能會丟了工作甚至是危及到安全。」
「所以你就找到了潘洋?」
「嗯,潘洋這個人只要給錢沒什麼不敢做的。」
「你和潘洋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去了夜色之後。」薛東回憶著,「當時潘洋想進夜色,而我又立足未穩,於是就成了合作夥伴。」
「你們做一單多少錢?」謝江問。
「少則三兩千,多則上萬,視具體情況而定。」薛東舉著例子,「潘洋那樣兒的老油子價格會低一些,有些良家出來兼職則會高一些,而像柳莎那樣的相貌身材出眾,又是初涉這行的錢最多。」
「你當時就沒有想過這是犯罪嗎?」
「當然,但同時也覺得沒有多嚴重。」
「還不嚴重?」謝江瞪眼。
「說句難聽的,我只是個中間人,並不是組織者。再說,我又沒逼迫她們,每個人都是心甘情願出來做的。」
「犯罪就是犯罪,狡辯什麼?」謝江面色發冷。
「……」
薛東不再說話。
「那你教唆潘洋,導致了柳莎被迷奸嚴不嚴重?」白中元語氣也嚴厲了起來。
「嚴重。」這次,薛東點了頭。
「我心中有個猜測,其實柳莎被迷奸,也不僅僅是因為客戶和錢,還有你不滿的發泄和報復是不是?」
「是的。」薛東很痛快的承認道,「我的收入不能斷,那就只能讓邱宇墨回心轉意,最好的辦法就是拉柳莎下水。」
「後來呢?」
「後來邱宇墨找到了我,願意繼續合作關係,甚至可以把網站後台的數據全部都交給我,條件是放過柳莎。」
「對你來說,這筆交易是划算的,接受了嗎?」
「我倒是想接受,可惜做不到。」
「為什麼?」
「因為那個客戶已經迷戀上了柳莎。」薛東解釋著,「你們應該清楚,無論是我的社會地位還是正在面臨的經濟情況,都不允許我去得罪大客戶,所以沒有別的辦法,我只能是繼續逼迫邱宇墨。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迷奸的事情發生之後便將柳莎藏了起來,我嘗試了多種辦法都沒能找到。」
想到那間改造的密室,百中元內心對邱宇墨的看法又改觀了幾分:「僵持的局面總是要打破的,你們各自做了什麼?」
「和解。」
「怎麼和解?」謝江問。
「當然是找人調解了。」薛東說,「邱宇墨知道我和崔偉也有著合作關係,便請他來做個和事老。」
「那晚你們去了開發區二石樓村回遷樓的403室?」
「是的。」薛東點頭,「地方時崔偉找的,當時他還帶了一個人,說是跟著楚六指混的,包裹的很嚴實沒看清楚長相。」
聽完之後,白中元稍作沉默,因為薛東所說的人和耗子看到的人完全對不上數:「那晚你們究竟幾個人?」
「五個。」薛東回應。
「五個?」謝江一愣,「你、邱宇墨、崔偉,還有楚六指的人,另外一個是誰?」
「陳少華。」
「他怎麼會在那裡?」
「因為他也是被邱宇墨請去調解的。」薛東如實相告,「其實不管是拉皮條還是販賣違禁品,都是繞不開保安這塊的,張大根油鹽不進,陳少華這個環節自然是要打通的,所以那晚他也去了那裡。」
「陳少華的手指,又是怎麼被切掉的?」白中元想知道這個環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自己切的。」
「他自己,為什麼?」謝江追問。
「我不想放過柳莎,邱宇墨誓死要保她,僵持不下的後果就是徹底鬧崩,那樣不僅會斷了財路,更有極大的可能暴露犯罪事實。」
「所以陳少華站了出來?」
「是的。」薛東繼續回憶,「陳少華的脾氣很暴躁,手段也是極狠,左右勸不住的時候索性拿自己開了刀。」
「因為這個把尾指切掉一截,倒是夠狠的。」謝江點頭。
「他是因為錢,更是因為害怕犯罪事實暴露。」白中元提醒,「斷一指並不妨礙什麼,反而會讓他們之間的犯罪同盟關係更為的牢固。而且這會讓邱宇墨和薛東同時對他心生感激,得大於失。」
「是的。」薛東認可上述說法,「陳少華自斷一指,的確化解了我和邱宇墨之間的衝突和矛盾。我記得當時他把那截手指交給了邱宇墨,並說這便是同盟的信物,以後誰再挑事兒就效仿懲戒。」
「你們是分兩批離開的對嗎?」白中元想問問關於耗子受到襲擊的事情。
「沒錯。」薛東應聲,「邱宇墨、崔偉還有楚六指的人是一起離開的。」
「你和陳少華呢?」
「跟他們前後腳,幾分鐘的時差。」
聽到此,疑惑也解開了,時差的存在導致了耗子沒有看到薛東和陳少華,那也就意味著襲警事件從薛東這裡也問不出什麼了。
「為什麼最終你還是沒有放過邱宇墨?」
「不是我不放過他,是他找到的我。」薛東解釋,「邱宇墨是肺癌晚期,已經時日無多,他活著的時候能夠保證柳莎的安全,但是死了之後呢?所以他就找到了我,讓我把那口氣發泄出來。」
「因為一口氣,去殺一個人,這划算嗎?」白中元表示這不夠說服力,「你那麼精明,怎麼可能做虧本的買賣?」
沉默好一會兒后,薛東才抬起頭盯住了白中元的眼睛:「白隊,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