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可能
自從歸隊之後,白中元愈發覺得自己具備烏鴉嘴的潛質了,很多時候說的話和擔心的事,最後都會一一應驗。就比如上午勘查現場的時候,那根釘子讓他聯想到了陳少華受傷的左手,很擔心這個人會和張大根的死亡有著某種隱性關聯,沒成想剛從案發現場回來,噩耗便突然而至了。
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急匆匆來到方言的辦公室,白中元轉述了謝江的話。
張大根的老家在鄰省的山區,山高林密,路窄崎嶇,存在著很大的安全隱患。莫說是不常去的外地客,就算是紮根在山裡一輩子的土著,每每外出返回也都要十分的小心,即便如此依然時有意外發生。尤其是深秋和入冬之後,落葉上的白霜和積雪光滑無比,稍有不慎便會墜落崖下粉身碎骨。
按照白中元和謝江制定的計劃,是在不暴露的情況下看住陳少華,於是跟車的刑警便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段距離原本把握的很好,可隨著汽車進入顛簸的盤山道后,逐漸出現了失控的苗頭。再加上陳少華開的是越野車,在山裡面比轎車的優勢大了很多,所以被甩開了很遠。
當便衣刑警好不容易跟上去以後,盤山道已經變得空空蕩蕩,只有那輛沖入山下的越野車在蒸騰著熊熊火光。當他千辛萬苦拎著滅火器衝下去時,越野車基本已經被焚燒殆盡,陳少華的屍體更是慘不忍睹。
「人就這樣死了?」方言還是感覺有些突然。
「是的。」白中元也沒徹底緩過神來。
「唉……」
長嘆一聲,方言示意白中元坐下,而後手指在桌子上敲打了幾下:「你覺得,這是起意外嗎?」
「不知道。」白中元搖頭,暫時他真沒有任何過多的看法,「從我心裡來講,挺希望這是意外的。」
凝視稍許,方言面色凝重的頷首:「儘管這對死者不尊重,但我內心想法和你是一致的。說說看,接下來該怎麼辦,要不要派人過去?」
「慎重考慮,還是過去一趟比較好。」白中元還是覺得不能有任何疏忽。
「嗯?」
顯然,方言對此是有些排斥的:「現在支隊的情況你是清楚的,骨幹人員幾乎到了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地步,抽調起來著實有些困難,畢竟目前追查的任何線索都不能中斷,要不移交給分局大隊怎麼樣?」
「老方,你覺得合適嗎?」白中元冷笑。
「有什麼不合適的?」方言目光閃爍,「再說,咱們不是有一位同志在現場嗎,支隊也是出了力的。」
「老方,你打的什麼主意自己清楚,我就問你一句話,如果最後證明陳少華涉案了,你怎麼辦?」
「這個……」稍作猶豫,方言訕訕一笑,「他如果真的涉案了,再讓分局大隊交接過來就行了,至多麻煩一點兒。」
「是麻煩一點的事兒嗎?」白中元已經忍不下去了,「說句難聽話,你這就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白中元早就把方言那點兒小心思給看透了,之所以將這事兒往分局大隊推,完全是因為目前沒有任何徵象表明陳少華有涉案的跡象,剛剛他問自己有關車禍的看法是不是意外便是出於這一考量。以此作為前提,支隊派人過去幾乎就等同於白白浪費警力。如果僅僅是怕耽誤多線的追查倒也無可厚非,關鍵是這其中夾雜著小算計,著實有些說不過去,這都什時候了,還計較付出與得失。
「你小子長本事了,敢夾槍帶棒的諷刺我了?」方言色厲內荏的咆哮一句,而後又嘿嘿一笑,「有什麼事兒心平氣和的說不好嗎,非要弄得跟吵架一樣,既然你不同意,那支隊就出人過去,只是讓誰去好呢?」
「你不是已經有主意了嗎?」白中元沒有好臉色。
「你別陰陽怪氣的,就說去不去吧?」
「不去行嗎?」
「當然不行。」
「那你還問。」翻個白眼,白中元提起了條件,「我去可以,畢竟目前負責的案子陷入了遲滯階段,跑一趟也不會耽誤什麼,但我要帶兩個人一起。」
「行啊。」方言毫不遲疑的點頭,「許琳請假了,你自己聯繫她,另外一個是誰?」
「誰告訴你我要帶許隊了?」
「不是許琳?」方言有些疑惑,「那是誰?」
「周然。」
「不行。」方言直接拒絕,「現在隊里這麼多事兒,你把周然帶走了,等於卸了我一條胳膊。」
「不行也得行。」白中元據理力爭絲毫不讓,「如果不帶法醫的話,跑這一趟沒有任何的意義。再說了,現在法醫那裡的工作更多是檢驗鑒定,助手完全可以勝任,我們會抓緊時間趕回來的。」
「另外一個是誰?」不得已,方言只能做出妥協。
「技術科……」
「你他娘的不要得寸進尺,周然我已經放給你了,還想帶秦時雨走,門兒都沒有。」方言突然變了臉,「只是去勘查一起車禍現場,你卸了我的左膀還要砍右臂,你怎麼不把老謝一起帶走呢?」
「老方,你是屬狗的嗎,說翻臉就翻臉。」譏諷一句,白中元抓起外套就向外走,「我去技術科找顧山。」
「算你小子識相。」只要不帶走秦時雨,方言才不會在乎白中元怎麼看他,笑呵呵的下達了命令,「最晚後天中午,必須歸隊。」
……
根據地址,從省城前往張大根兒的老家至少需要六個多小時,好在陳少華出車禍的地方並未特別深入山區之內,五個小時左右應該就能趕到。當然,這是在不堵車和遇到突發情況的前提下。由於事發突然,白中元和周然都沒有吃飯,臨上車之前買了些速食品,車暫時交給顧山來開。路上,白中元主動接替了他,兩人輪流倒替著,抵達陳少華出事地點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鐘。
夜裡的山區,安靜的有些可怕,隔著老遠便看到了刺目的車燈,顯然當地警方已經正式介入了。因為出發之前已經打過了招呼,所以事故的現場一直是受到封鎖和保護的,這多少讓白中元心安了幾分。
「白隊,你們總算是來了。」剛下車,小王便急匆匆走了過來,隨後向白中元介紹著旁邊兩位負責人。
「省城刑偵支隊,白中元。」
「縣刑警隊,郭子健。」
「交警中隊,李奎。」
互相打過招呼之後,白中元直奔主題:「有沒有派人下去勘查過車禍現場,具體情況怎麼樣?」
「下去過。」李奎指了指山下,「越野車衝下山的時候因為撞擊起了火,車體燒毀嚴重,遇難者的屍體情況很不樂觀。」
「李隊,以你的經驗判斷,這起車禍是怎麼造成的?」單就交通事故而言,白中元還真的要多多請教。
「來,白隊你看看這裡。」借著明亮的車燈,李奎指了指下坡的路邊,「越野車就是從這裡衝出去的,根據痕迹初步判斷為爆胎造成的,我個人贊成這個結論,可還是有一點覺得挺奇怪?」
「您說。」
「這條路的路況極為不好,所以車速不可能太快,那就意味著即便是爆胎,車也不可能會失控,怎麼就掉下去了呢?」
「如果手受傷了呢?」
「哪裡受傷,傷勢如何?」
「手掌靠近無名指和尾指的地方被鋼釘穿透了。」
「那就解釋的通了。」李奎點頭,「鋼釘穿透極有可能會損傷到骨頭和筋,反應不及或是本能反應無法發力誘發事故倒也正常。」
事故發生的原因找到了,白中元便問起了另外的問題:「像這種程度的車禍,發生爆炸自燃的情況概率大嗎?」
「這個還真沒有準確的說法。」李奎面露難色,稍加思索解釋道,「汽車自燃或爆炸有很多原因可以促成,比較常見的有線路老化、猛烈撞擊、油箱出問題、抑或是攜帶了易燃易爆品等等。」
「以你的經驗來看,事故越野車滿足撞擊爆炸的條件嗎?」
「還真滿足。」這次,李奎沒有猶豫,「我們下去勘查過現場,發現油箱在撞擊之下出了較為嚴重的損壞,導致了汽油的漏出,從燒毀的車輛地點向山上延伸,足足有著十幾米的焚燒痕。而根據起火的距離來判斷,車輛的著火大概率是漏油之後車體撞擊摩擦堅硬岩石迸射火星所引發的。」
「也就是說,不存在人為的可能對嗎?」白中元想要個確切的結果。
「根據目前的情況判斷,可以排除人為。」說完,李奎似乎覺得欠妥,又補充,「當然,具體是不是,還需要更為仔細的勘查才能下最終結論。」
「嗯,辛苦了。」致謝后,白中元轉向了郭子健,「郭隊,你這邊兒有沒有什麼別的情況?」
「沒有。」郭子健搖頭,「謝隊之前跟我聯繫過,說是派人盯著點兒遇難者,原本我們是打算從高速下道口開始跟進的,可謝隊說已經派了人尾隨,於是我就聯繫了當地派出所的刑警中隊,讓他們出兩個人直接去村子裡面等,沒成想半路就發生了這種事兒。早知道我就親自盯著了,失職了。」
「這種情況是誰都預料不到的,你不必往心裡去。」寬慰一聲,白中元轉向了小王,「當時有沒有可疑情況?」
「沒有。」小王指了指遠處的彎道,「雖說這盤山道是環形向上有著視野盲區,但我一路跟進的確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或事。為了保險起見,我曾先後三次停車用望遠鏡觀察過,陳少華沒有絲毫異常。」
「這麼說的話,真就是起意外了?」白中元皺眉。
「白隊,設備工具都準備好了,我們下去吧。」
「好。」點頭,白中元又叮囑著顧山和周然,「注意腳底下,天黑山險千萬不要出現了意外。」
「然姐,我幫你拿勘察箱。」小王接了過去。
……
山路本就陡峭難行,加上天黑又限制了視野,這一走便是足足半個小時,來到山下距離焚毀的越野車還有幾十米的距離,便可以嗅到一陣陣刺鼻的味道,強光手電筒掃過,可以看到廢墟般的景象。
「屍體有沒有動過?」周然穿戴者必需品,從小王手裡接過了勘察箱。
「沒有。」郭子健回應著。
「白隊,麻煩你打個下手。」周然向前走。
「好的。」白中元清楚話中的深意,無非是有些情況比較特殊,保險起見還是謹慎點兒好,「顧山,讓小王配合你。」
「明白。」
來到近前,白中元也看清楚了越野車的全貌,基本上已經找不出任何完整的地方,除了主體框架之外,基本全燒完了。就連AB柱和底盤,也都出現了嚴重的變形,何止是一個慘字了得。
在白中元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時,周然已經走了過去,隨後按照現場勘查流程和經驗忙碌了起來。
「屍體怎麼樣?」白中元問著。
「不怎麼樣。」示意白中元聚攏兩把手電筒的光源,周然回應道,「死者身上的毛髮、皮肉組織、全身臟器幾乎完全失去了勘查價值,很多地方的骨骼也都因為起火出現了炭化現象,僅從屍體徵象上甚至無法判斷出此人是否是陳少華。」
「完全燒焦了?」
「你可以這樣理解。」點頭,周然又嘆口氣,「還有,劇烈的撞擊和高溫導致屍體有了分解現象,最後能不能完整拼接起來都是未知的。自打拿起解剖刀開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棘手的現場。」
「先看看他的手。」白中元提醒著,「尤其是左手的手掌,看看還能否鑒別出被鋼釘穿過的傷口。」
「靠近點。」一番細緻的檢查之後,周然稍稍鬆了口氣,「死者的左手燒灼程度相對來說輕的多,還有很大一部分的皮肉組織保留著,根據上面的痕迹判斷,手掌的確是受過傷,而且是貫穿傷。」
「那就好。」白中元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根據傷口,至少能證明這就是陳少華,情況還不算太糟糕。」
「白大人,你可能要失望了。」就在這時,周然突然出了聲。
「什麼意思?」白中元的右眼皮跳了跳,「有可疑點?」
「不是可疑,是可怕。」周然說著,將屍體的左手豎了起來,同時示意手電筒光照向手指,「尾指,少了第一節。」
一句話,讓白中元臉色驟變,如遭雷擊險些倒在地上,口中更是失聲驚呼:「不可能,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