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眠夜
蘇浩的指紋造假目前只有四個人知道,白中元相信老牛和周然是不會將事情外泄的,前者是主動找上門的合作夥伴,後者又有著未知的企圖,都會管住自己的嘴巴。至於另外一個知情人許琳,應該也是靠得住的。
不管目前兩人的關係如何,至少目標是一致的,所有涉及到爆炸案的線索和細節都會慎之又慎。當然,這是站在白中元的立場上來看。如果換個角度,絕對還有一個或者多個人知道這件事情。
指紋造假涉及的範圍很廣泛,從拘留室到看守所再到監獄都被偷梁換柱,顯然是「內部」某個人或者團伙兒打通了所有可以調包的環節,而且身份一定不簡單,至少手中要握有實權才行。在獲知此事的最初,白中元對幕後之人沒有任何的頭緒,可在此時他的注意力開始漸漸轉移到了秦長天的身上。
因為,他滿足所有的條件。
或者說,他具備最大的嫌疑。
首先,秦長天是市局的第一副局長,主管的又是刑偵,有著絕對的權利。其次,觀其種種言行,他對蘇浩並不排斥,甚至還有幾分包庇之嫌。最後,他和白志峰有著過命的交情,難免會受到蠱惑。
誠然,目前來看的確是秦長天的嫌疑最大,可是以白中元對他的了解,又覺得不大可能。這個人很愛惜自己的政治羽毛,犯不上因為這種事情蹚雷,畢竟蘇浩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腦子一熱甚至敢把天捅破了。真到了那個時候,別說秦長天這位副局長,就算是兼任局長的封副市長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要知道蘇浩目前可是具備多重嫌疑的,他不僅與諱莫如深的爆炸案有著關係,還與耗子遭受襲擊有著直接牽連,兩起案子都涉及到了在職的警察,站在政治層面上看,這已經超出了普通命案的範疇,嚴重程度可想而知。除此之外,他還和邱宇墨被害案有著很深的瓜葛,三案集於一身,沒人敢去接這個鍋。
「如果不是秦長天,幕後的那個人又是誰呢?難道,真的是白志峰嗎?他就算是再溺愛蘇浩,當真敢做出那些事嗎?」白中元心中嘀咕著,這點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甚至連個嫌疑目標都找不到。
「想什麼呢?」秦長天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語氣中透著幾分埋怨的味道,「看你的反應和表情,不相信我對嗎?」
「沒有。」
「放屁。」雖然撇開了上下級的關係,但秦長天畢竟是長輩,訓斥起來毫不客氣,「你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撅什麼屁股拉什麼屎我一清二楚。其實如果換做沒有失憶之前,我當真看不透你心裡想什麼,但在休養的這大半年中,你的心性變化很大,最顯著的就是情緒化越來越嚴重,想什麼全都寫在了臉上。」
「這樣不好嗎?」白中元承認這點是事實。
「好個屁。」秦長天一臉的不屑,「刑偵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沉得住氣,現在看你是越來越倒退了。」
「得得得,您可少嘮叨兩句吧。」白中元有些不耐煩,「當初是誰說我像機器人的,是誰說我情感缺失,喜怒哀樂都沒進化好的?以前往左不對,現在往右還不對,合著就沒您滿意的時候唄?」
「你還敢炸毛,小心我抽你。」再次坐下,秦長天語重心長的說道,「中元,你應該理解當初我對你嚴格要求的初衷,畢竟那時候是想撮合你跟小雨的,我秦長天的女婿,必須是要出類拔萃的,只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白中元知道秦長天要提許菲的事情,於是率先發難道,「看來您還真開始犯糊塗了,以前對未來的女婿有著嚴苛的要求,現在索性撒手不管了,凡事走極端,您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這是你一個晚輩該說的話嗎?」秦長天有了些不悅。
「您可以當做是諫言,我也是為了小雨好。」
「嗯,這個理由我接受,你還算有良心。」點頭,秦長天又恢復了和顏悅色的樣子,「還有沒有別的事情?」
「沒了。」
換做交談之前,白中元還真想問問有關爆炸案的細節,可當秦長天為蘇浩開脫之後,有些話就只能爛在肚子里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休息,走了。」
「我送送您。」
「對了,有時間回家看看,老白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很惦念你的。」秦長天始終都想著居中調和這對父子之間的關係。
「得了吧,惦念我?」白中元冷笑,「他真要想著我,就不會做出那些事,更不會如現在這樣對我不管不問,這話你還是對他的養子去說吧。既然他把一個外來人看的那麼重,就意味著已經做好了親生父子決裂的準備。我不會同情他,更不會去嘗試理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死後摔盆打幡、披麻戴孝……」
「閉上你的臭嘴。」
這句話極大的刺激到了秦長天,他的臉陰沉下來的同時,目光也多了幾分令人倍覺壓迫的凌厲。
感受到這股壓力,白中元心中打了個突突,但還是嘴硬的反駁了一句:「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你他娘的,簡直不可理喻。」秦長天直接爆了句粗口,隨後拂袖而去,「混賬東西,有你後悔的時候。」
砰!
房門重重的關上以後,白中元緊走幾步虛脫般的癱坐在了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剛才他在秦長天的眼裡看到了殺機。從警辦案這麼多年,已經見過了太多窮凶極惡的人,很多人被捕時目光就是那樣的。就像是一頭野性爆發、飢餓難耐的狼,恨不得將獵物狠狠撕碎,生啖其肉、生飲其血。
白中元想不通秦長天為何會突然翻臉,苦苦思索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自己那番「排外」的話。因為蘇浩的父親不僅是白志峰的戰友,沒有犧牲之前與秦長天也交情匪淺,自然聽不得那些。
「已經邁出了這一步,就絕對不能回頭,至少在查明爆炸案真相之前不能。」咬牙鼓勁兒之後,白中元走進浴室打開了冷水開關。
當他洗完澡進入夢鄉的時候,秦長天敲開了另一扇門,面對面坐下之後,直奔主題:「計劃還有沒有延後的可能?」
「沒有,從那晚我接到小浩的信息開始,就已經正式展開了。」白志峰低頭,摸著平安的狗頭。
「哪晚?」
「小浩被中元關起來的那晚。」
「你的意思是,小浩在支隊拘留室給你發送的信息?」秦長天面色憂慮,「為什麼要選在那個時候,難道你不清楚風險多大嗎?」
「我當然知道。」扔給平安一把狗糧,白志峰這才說道,「你擔心支隊會讓運營商協查基站信號,從而讓小浩陷於不利的局面。」
「相較於他而言,我更擔心你的暴露。」秦長天此刻有些坐立不安,「你很清楚,不管中元他們怎麼懷疑小浩,都找不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況且還有我在呢,會把所有隱患消除的一乾二淨。但是你不同啊,中元已經和你鬧得水火不容,他心中的怨恨比噴發的火山還要可怕,為什麼非要選在那個時候,為什麼非要選擇那個地點,你是嫌計劃進展的波折還不夠多嗎?你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將退出。」
「你的擔心我何嘗不清楚,只是還有別的辦法嗎?」白志峰長嘆口氣,苦笑連連,「老秦,你還記得這個計劃我們準備了多久嗎?」
「當然記得,整整二十五年。」
「是啊,二十五年,人生能有幾個二十五年呢?」唏噓過後,白志峰臉色陡然一變,以決絕的口氣說道,「我已經等的太久了,為了這個計劃我失去了太多的東西,必須在有生之年做個了結。」
「可是……」
「沒有可是。」白志峰壓根兒就不給秦長天說話的機會,「小浩之所以冒險傳送消息,是因為中元提到了許菲,你覺得我們還有時間嗎?」
「老白,你是說中元恢復記憶了?」秦長天一驚。
「我還不能確定,但他已經開始將許菲的死聯繫到小浩身上了,這是個十分危險的訊號,我們不能存有僥倖心理。」
「如果是這樣,倒真沒別的選擇了,一切必須在中元恢復記憶之前結束。」說完,秦長天搖著頭靠向了椅背。
「是啊,以他的性子,如果恢復了記憶,後果將不堪設想。」白志峰提醒著秦長天,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必須要萬分重視的現實,「我真正怕的不是他記起與許菲相關的事情,而是怕他查到小浩做的那些事情,如果真有那麼一天……」
「別說了。」秦長天打斷,站起身焦慮的踱步,「看來我們的溝通還是不夠及時,沒想到事情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該說的我都說了,現在最要緊的是商議如何將計劃進行下去。」白志峰憂心忡忡,「失憶症這種病,指不定哪天就會痊癒。而且就算短期內沒有康復的希望,以中元的能力,查到真相也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秦長天感覺額頭正在有冷汗冒出,他很了解白中元,倘若真相真被查出來了,那麼多年的心血必將功虧於潰,後果是誰都無法承擔的,甚至所有人都將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要不動用你的權利,把中元弄出省城?」白志峰提著建議。
「你覺得有用嗎?」秦長天苦笑,「你忘了他歸隊時說的話了,會不惜任何代價查清楚真相的,甚至不惜脫掉身上的警服。」
「唉,如何是好啊?」白志峰很是頭疼。
「老白,你看這樣行不行?」
「你說。」
「我們來個雙管齊下,一方面加速推進計劃的實施,讓小浩於近期內找時間把那批東西送出去,只有東西出去了,錢才會流動起來。另一方面弄出點兒不大不小的事兒來,暫時把中元給拖住。」
「弄點兒事情出來倒是不難,可那些東西不好往外走啊。」白志峰還是有些擔心,「不說全部送出去,一半兒出去都勢必會驚動省廳甚至是公安部,以你我的能力怕是擺不平那麼大的事兒。」
「那你說怎麼辦?」秦長天也沒了主意。
「借刀殺人。」
「什麼意思?」
「利用中元,幫我們製造混亂,拆一為二,從而轉移「上面」的注意。」
「具體說說。」
「這個辦法我其實早有謀算,你先看看這些東西。」說著,白志峰從內兜裡面掏出了幾張照片。
「這是中元,還有許琳,這是什麼地方?」秦長天看完皺眉。
「回遷樓小區,那批東西之前就藏在那裡。」
「他們追查過去了?」
「是的。」白志峰點頭,「所以我才會急著開展計劃,以免夜長夢多。」
「這個人是誰,怎麼那麼面熟?」秦長天指著另外一張照片說道。
「怎麼,連他都不認識了?」
「他是……是牛望天?」秦長天一驚。
「沒錯,就是他。」白志峰指點著,「這老小子當年死活不肯加入我們,最後更是一怒之下離開了警隊,後來去古玩市場做起了生意。原本我以為他這輩子翻不起什麼浪了,想不到竟然跟中元走到了一起。」
「看來他還是不死心啊……」思及往事,秦長天多了些落寞,而後口氣又兇狠了幾分,「這老小子心思多的很,他能跟中元搭上線,肯定還聯繫上了別的人。看來得派人查一查了,絕對不能讓他興風作浪。」
「如果可能,你最好讓他消失。」
「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能行此下策。」秦長天提醒著白志峰要冷靜,「暫且放下過往的恩怨,一切以大局為重。」
「那就聽你的吧。」
點頭,秦長天又拿起照片看了看:「他手裡的東西是什麼?」
「碎片。」
「屬於那批東西的?」
「是的。」秦長天點頭,「那是小浩故意留下的,除了碎片之外,他還留下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什麼?」整個計劃,秦長天是一清二楚的,但具體實施的細節難免會有顧及不周。
「指紋和凝血塊。」
「誰的?」
「指紋是小浩的,凝血塊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
「老白,我明白了,明面上看起來你和中元最近沒有任何的交集,實則在引導他儘快追查出線索對嗎?」
「沒錯,我說過我等不及了。」白志峰痛快的承認,「小浩的指紋留在了連環案受害人家的門把手上,目的就是為了引導中元發現藏匿那批東西的地方,向上的指紋寓意很簡單,樓上有值得深查的情況。至於凝血塊也是如此,同樣是小浩故意留下的,用來混淆和分散中元的視線與精力。」
「難為你了,將這個局設計的如此縝密。」秦長天有感而發。
「我也是逼不得已,中元實在是讓人忌憚和擔心。」
「目前來看,你的計策奏效了,至少牽住了中元。」
「但願一切順利吧,只希望「他們」那邊不會亂來,否則局面會變成什麼樣誰也預料不到。」白志峰還是有些憂慮。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到如今也只能隨機應變了。」
點頭,白志峰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我聽說小雨最近跟中元鬧得很不愉快,你找個時間調解一下,那麼好的一顆棋子,沒有不用的道理。」
「我儘力,但你也知道小雨的個性和脾氣,讓她監視中元,怕是效果不大啊。」一陣唏噓過後,秦長天起身穿上了外套,「先走一步,隨時聯繫。」
將秦長天送出門,白志峰關閉其他光源坐到了客廳落地檯燈的下面,一邊喂著平安狗糧,一面撫摸著白中元小時候最喜歡的那頭玩具熊,搖椅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讓整間屋子多了幾分悲涼。
檯燈的光,順著半掩的門擠入了卧室,窗帘被晚風吹動露出了一道縫隙,此刻正被有心人用望遠鏡窺視著。
「方隊,一個小時之前秦局去了白志峰的家裡,剛剛離開。」
……
這個夜晚,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著深深的憂慮和煩愁。其中最難掙脫出來的,是許琳。車子停在水庫的邊上,她面無表情的坐在篝火旁邊,沒有喝酒,那隻會讓心裡更加的難受。
篝火堆距離上次離開時掩埋的灰燼不遠,四周的草木也都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不同的是火光下的影子由雙變成了單。
許琳至今還記得那晚與白中元把酒交談時的種種,尤其是提及許菲遺願的時候,她曾有過難以言說的悸動。那種感覺到此時依舊記憶猶新,有著悲痛、有著緊張、有著羞澀、還有著幾分期待。
也是從那時起,她發現自己對白中元真的動了心。
許琳曾經想過,儘管白中元因為許菲的緣故做出了拒絕,可只要爆炸案真相大白之後,依舊存在著將期許變為現實的可能。
然而這一切,都毀在了親眼所見的擁抱之中。
「妹妹,你說我該怎麼辦?」
輕聲的呢喃,隨著山風遠去,篝火的光亮也在逐漸變得黯淡,當許琳抬手要添些乾柴的時候,又起的山風吹來了令她花容失色的消息。
耳朵只說了一句便掛斷了電話:「琳姐,張大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