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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心理障礙

  走出支隊的大樓時,白中元腦海中依舊盤桓著許琳的影子。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有些掉以輕心了。


  這個女人,不簡單。


  昨晚與老牛通話的時候,他曾專門做出過提醒,不要小看許琳這個人,當時白中元雖然口中應著,實則並未太往心裡去。一來他與許琳本身就認識,對她多少是有些了解,不是那種城府難測計謀深遠之人。二來許琳畢竟是情報出身,在把控刑事案件偵破的全局上,還是欠缺些火候的。


  當然,老牛的話白中元也從來都不會當做耳旁風,所以在上午複核案發現場的時候,才會做出試探。


  試探的結果有好有壞,好的方面是可以確定許琳來到支隊別有目的,從而能夠提前做出防範。而壞的方面則是許琳的目光很可能也盯在了半年前的爆炸案上,觀其態度大有一副追查到底的架勢。


  儘管有所察覺,那時候白中元依舊沒有加以重視,直到那支錄音筆的出現,他才在當頭棒喝之下清醒了過來。


  許琳,又何嘗不是在試探呢?


  念及至此,白中元又想到了老牛說的另外一句話,自己回到支隊跟白志峰和秦長天並沒有直接的關係,而是方言暗中斡旋的結果。


  他,又在打什麼主意呢?


  難道,也是為了爆炸案?


  陰雲密布,心卷波瀾。


  走出支隊大門時,白中元回首看了看隊長辦公室的窗戶,一場肉眼難辨的風暴似乎正在醞釀成型。


  ……


  通過與醫生長達半年的接觸,白中元已經對選擇性失憶症有了較深的了解,嚴格來說他的病情是兩方面促成的。


  第一,爆炸的那天頭部受到了較為嚴重的創傷。


  第二,在某一方面存在著嚴重的心理障礙。


  相較於創傷來說,心理障礙帶來的苦惱要嚴重的多,並不是白中元沒有面對過去的勇氣,而是他對這種障礙沒有明確的意識。就如同植物人,不管藉助多少的外力,都無法將其喚醒一般。


  大半年的時間,白中元已經記不清來過這家心理治療機構多少次了,在和前台接待人員打過招呼之後,便徑直朝著二樓走去。


  嚴格遵約定的治療時間,是每名醫生理應具備的基本操守,所以當白中元推開治療室的門時,佟楠已經在等著了。


  「來了?」


  「來了。」


  兩人已經很熟,因此也就省卻了那些客套話。


  「先把外套脫下來吧,這樣能夠起到放鬆的作用。」其實在剛才打招呼時,佟楠就已經注意到了白中元的些許異常。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應,也許只有從業多年的心理醫生才能有本能的察覺。


  「謝謝。」將外套遞給對方,白中元坐在了治療椅上。


  「你今天看起來有心事?」佟楠走過來調整著椅子的角度。


  「不會影響治療吧?」


  「問題不大。」


  佟楠長的不算多漂亮,但身上卻有種難言的親切感,尤其是配上此時柔和的語氣,整個人都散發著別樣的魅力。


  「你說話總是這樣,從來不會有非黑即白的態度。」大半年的接觸,白中元已經對眼前之人放下了所有的戒備。


  「職業使然。」佟楠輕笑一聲,繼續說著,「每個行業都有基本的規矩和準則,作為醫生來說,在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時,絕對不能向患者做出任何的保證。否則被揪住小尾巴,就要鬧出糾紛了。」


  「你這是在敲打我?」白中元打趣,心情好了許多。


  「你可是衣食父母,怎麼敢敲打?」佟楠見效果達成,便回歸了正題,「最近幾天感覺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


  「對那件事,那些人,還是沒有任何印象嗎?」


  「沒有。」白中元頗為苦惱,「不會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了吧?」


  「也許吧。」玩笑過後,佟楠示意全身放鬆,「之前的治療方案,最大程度照顧了你的想法,既然沒有用,那就只能更換了。」


  「反其道而行嗎?」


  「不盡然。」佟楠解釋,「你希望的是從你未婚妻的角度切入記憶的場景中,我承認這的確是最保險的途徑。可既然沒有效果,那就只能進行調整了。希望你有心理準備,後續的治療可能會帶給你些痛苦。」


  「他?」


  白中元沒有明說,佟楠卻完全能夠領會,輕輕點了點頭:「我不是在妄議你們父子之間的關係,只是在告訴你一個事實。想要復甦記憶,就必須喚醒意識,而往往內心最排斥的,反而在刺激下的反應越大。」


  「那……那就試試吧。」最終,白中元做了妥協。


  「你有他的照片嗎?」


  「手機里有。」


  「拿出來,看著他。」佟楠說著,拿起身邊的遙控器按了一下,隨後房間內響起了輕柔的音樂。


  「我需要做什麼?」


  「腦海中深化他的容貌,想象著你們平日相處的點滴,跟隨著音樂慢慢向前推進,找到發生事故前的記憶節點,然後停在那裡。」


  佟楠的聲音更加輕柔起來:「不要強迫、不要排斥、不要抵抗,放鬆再放鬆,你感覺身體正在慢慢變輕,眼皮正在變得沉重,不要害怕、不要退卻,不要控制,跟著記憶慢慢,慢慢的向前走……」


  起初,白中元還能聽清楚佟楠的話,漸漸變得縹緲,而後是模糊。再之後,便漸漸的失去了意識。


  ……


  春季,本該是草長鶯飛,麗日和煦。


  可此時白中元看到的只有窗外瀰漫的沙塵,那黃色的霧靄遮天蔽日,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往何處去。


  相較於此,他更厭惡的是對面的那張臉。


  那是他的父親,但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後便會成為仇人。


  這種感覺很莫名,卻又那麼的真實。


  客廳沒有開燈,以至於彼此的面容都有些模糊,光線無法阻隔聲音,那魔咒般的字元如同盪開的水紋不斷的湧入白中元的耳朵里。


  「這是唯一的機會,不能就這樣錯過。」


  「你放心,我早已經籌劃多時,絕對不會發生任何的意外。這不是命令,這是作為父親的懇求。」


  「你知不知道這一天我等了多久?你知不知道他們等了多久?你知不知道局裡甚至是省廳有多少人在盯著?」


  「算是我求你了,就當是用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做個交換還不行嗎?我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


  「她都已經答應了,你還在猶豫什麼?」


  「難道我們之間的親情,就如此的薄涼嗎?」


  錯亂無序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從白志峰的口中吐出,那張平日里慈祥的臉,在逐漸變得扭曲和猙獰。


  「我答應你。」


  最終,白中元還是垂下了頭,眼睛閉起的一瞬間,臉上的那抹化不開的愁容被昏暗的光線吞噬掉了。


  「謝謝。」白志峰如釋重負的靠向了椅背。


  「我這就去做準備。」轉身,白中元鼓足勇氣又問了一句,「如果,如果發生了意外會怎麼樣?」


  「她可能會死,你也可能會死。」


  「你呢?」


  「我?」


  白志峰的雙眼慢慢失去了焦距,當風將窗戶吹開的時候,他才慢慢回過了神:「我會活著,好好的活著。」


  「你太自私。」


  「誰又不自私呢?」


  ……


  佟楠一直守在治療椅的旁邊,雙眼始終停留在白中元的臉上,所以她也將一切的變化盡收了眼底。


  從掙扎、到憤怒,再到痛苦和絕望,一種接一種的負面情緒不斷的噴湧出來,可謂是觸目驚心。


  與大多數從噩夢中驚醒的人不同,儘管白中元此刻已經大汗淋漓,可他沒有呼喊、也沒有暴躁的動作,只是輕輕睜開眼睛虛脫般的長吐了口氣,而後任由瞳孔擴散,望著天花板發起了呆。


  從業多年,佟楠對患者有著足夠的耐心,所以她沒有去打擾白中元,而是起身去拿了一條毛巾。


  當額頭的汗被輕輕擦拭的時候,白中元才從失神的狀態中掙脫出來,而後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謝謝,我自己來吧。」


  「你看到了什麼?」佟楠輕聲問著。


  「噩夢。」


  「纏繞你半年之久的那個嗎?」


  「是的。」白中元點頭,有些擔心,「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看要怎麼去解讀了。」佟楠將椅子直起來,解釋道,「你跟我說過夢境的內容,負責任的說對現在的你來講不是好事兒,因為它會讓你的情緒產生劇烈的波動,這與你現在所需的平和穩定有著很大的衝突。」


  「不過從治療失憶的角度來說,這是個有利的訊號,可以撬開心理防禦下的封閉機制,嘗試喚醒沉睡的意識。」


  「也就是說,今天的治療還是有效果的,只是會讓我過的煎熬些?」白中元大致上是聽明白了。


  「沒錯。」佟楠點頭,「二者各有利弊,就我個人來說還是建議你做些堅持,當下是痛苦些,但存在喚醒記憶的可能。而且還能避免情況進一步惡化,倘若從選擇性失憶轉變為心因性失憶,那就要嚴重的多了。」


  「既然如此,就不破不立吧。」


  想到爆炸案、想到白志峰、想到秦長天、再想到動機不明的方言和許琳,白中元不得不逼迫自己做出新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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