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對啊!」


  「那電文里是不是這麼說的『……對日戰爭已處在最後階段,最後地戰勝日本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時間已經到來了。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民的一切抗日力量應舉行全國規模的反攻,密切而有效力地配合蘇聯及其他同盟國作戰……中華民族解放戰爭的新階段已經到來了,全國人民應該加強團結,為奪取最後勝利而鬥爭!』」


  「沒錯。」


  「那我是不是中國人民的一份子?」


  「是。」


  「那現在關東軍的頑固派不投降,我有沒有義務響應毛澤東同志的號召,為奪取最後勝利而出自己的一份力?」林重又問道,「老盧,你就說,咱們是不是都得聽毛主席的?」


  「這,這沒錯。可——」


  「行了,別說了。你現在對粉碎『玉焚計劃』是怎麼打算的?」林重問道。


  「目前還沒想好,我正要去找人商量。」


  「這就對了!我有技術,有計劃,我把我的計劃說給你聽聽……若誠和那些同志們不能白死,蘇聯紅軍不應該再在日本投降后而做出無謂的犧牲,所以我必須參加你們這個行動!」林重說道,「別猶豫了老盧!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保證我會活著回來!」


  「你等等,你一會兒孩子一會兒老婆一會兒又是蘇聯紅軍的,都把我說蒙了……」盧默成擺擺手,示意林重不要說話,他靜靜地思考著什麼。片刻,他說道:「你這個計劃很好,可是還缺一個重要的環節,否則關東軍不會相信咱們的,我得先送你去你的化學實驗室,然後我再去找個人!」


  林重換了一身衣服,又戴上帽子,把帽檐壓低,和老盧開車離去。


  來到實驗室,林重從門口的磚縫裡找出鑰匙,回頭對車裡的盧默成說道:「兩小時后見!」


  林重在屋裡翻找出以前做的那些定時爆炸裝置,覺著不夠,於是拉上窗帘,靜靜地製作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中的院門被急促地敲響了,這並不是盧默成的暗號。林重警覺起來,他給槍上膛,躲在門后,卻聽外面盧默成低聲說道:「是我,開門!」


  林重打開門,見盧默成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關東軍軍官。他拿起槍頂在那軍官的太陽穴上,朝盧默成說道:「老盧,快跑!」


  「林重,快把槍放下,這是誤會!」盧默成又苦笑道,「其實你倆認識,看看他是誰?」


  林重仔細一看,這軍官居然是關東軍參謀部的中田義雄,不禁大罵道:「盧默成,你居然叛變了!」


  「你胡說什麼?」盧默成說道,「王義雄是咱們自己的同志!」


  「你開什麼玩笑?」林重又疑惑道,「王義雄?他不是叫中田義雄嗎?」


  這時,中田義雄轉過身,伸出手來用流利的中文笑道:「林副處長,多年不見,在下中田義雄,本名王義雄。」


  「你不是關東軍參謀部的中田義雄中佐嗎?怎麼又叫王義雄了?」林重依舊舉槍問道。


  「我的母親是日本人,我父親則是中國人,我出生在旅順,十幾歲就跟著父母去了日本定居……後來加入了共產黨。盧默成是我的上級,我和你一樣,與他搭檔多年了……」中田義雄說到這裡,又指著自己的肩章笑道:「而且你看清楚,現在我是參謀部的大佐了。我是剛才才聽老盧說起,當年是你窺探了關東軍參謀部關於諾門罕戰役的作戰方案,其實當時我也給中共和蘇聯方面提供了這一方案,而且這方案大部分就是出自我手……」


  林重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年蘇聯方面和盧默成得到的那些本該是絕密的關東軍的情報,居然也有中田義雄的一份功勞。他聽中田爽朗地講著過往的種種,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他覺得中田就像是鏡子中的另一個自己……


  「『玉焚計劃』的情報也是你提供的吧?」林重打斷健談的中田說道:「你說得太多了,這違反原則。」


  「你放心,這是經過老盧允許的。我現在因為前幾日給老盧提供刺殺土肥原的情報,而被土肥原和神谷川懷疑上了,所以我潛伏不了多久了。本打算在戰敗后一直潛伏回東京去呢!哈!」中田說道,「但是他們現在並沒有懷疑是我,而單單是懷疑關東軍參謀部里出了問題,所以我還能暫時偽裝下去。這次我是來填補咱們的行動中最重要的一環的……」


  「別說別的了。林重,你的定時爆破裝置做好了沒?」盧默成問道。


  「早都做好了,我怕不夠,還特意做了幾個威力特別巨大的!」林重說道。


  「那咱們再來最後商定一下行動的具體細節吧……」盧默成把倆人叫進屋說道。


  雨越下越大了,仨人在商定最終的方案。盧默成對林重說道:「我決定了,你去配合中田,我負責給飛機安裝爆破裝置!」


  「別搶了,老盧,你知道怎麼安裝嗎?」林重問道,「安裝這些裝置需要計算時間,而且安裝位置如果不對,那些飛機就不可能被炸毀。」


  「可你去安裝,我們卻在外面,這對你來說太危險!」盧默成說道。


  「你放心,我肯定能活著出來!」林重說道,「你們誰有表?給我一隻。」


  「都在這兒呢!我和老盧來的時候就把表、軍裝、文件都準備好了。」中田說道,「從現在起,我還是中田義雄,而你是負責給飛機檢修的技師,你的名字叫三浦潮海,老盧就是我的助手,奉天來的特高課課長福田青志大尉……下面咱們對一下時間吧……」


  仨人要出門行動的時候,盧默成抓著林重的手,像是怕他飛了似的,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林重,答應我,活著回來!」


  林重點點頭說道:「你也答應我,告訴我的兒子,他爸爸不是個漢奸!」


  黑雲壓在午後的關東州上空,大雨嘩嘩地從天上傾倒下來。一輛掛著關東軍軍牌的汽車在雨中駛向機場……


  神谷川調動整個關東州的警力,找了大半天的時間,還是沒發現林重。他不由地回到車裡,冥思苦想起來。他忽然想到那個蘇聯領事館的司機曾經說過從阿列克和葉蓮娜口中吐出過「機場」的字眼兒,再聯想到柳若誠和林重……神谷川忽然睜開眼睛朝司機說道:「去關東州機場!」


  林重仨人來到機場門口,被持槍的警衛攔住了。開車的盧默成想掏證件,而中田義雄按住他的手,搖下車窗默默地注視著那個警衛。警衛馬上一個敬禮,抬起了擋在門口的欄杆。


  仨人把車停在機場守備隊門口,徑直朝大樓里走去。守備隊的隊長西村少佐見到中田,馬上一個敬禮,問道:「中田大佐,請問有何吩咐?」


  「是這樣的,你對『玉焚計劃』了解多少?」中田問道。


  「我,我沒聽過。」西村說道。


  「我不是來追究責任的,我也不想問你關於這個計劃的消息來源,你最好說實話。」中田盯著他說道。


  「我,我不是很了解,但聽說過。」


  「現在蘇軍佔領在即,可是『玉焚計劃』是決不允許他們佔領關東州一寸土地的!問題是,這位專程從奉天趕來的特高課課長福田大尉帶來了情報,據情報透露,目前有個共產黨的間諜持爆破裝置準備潛入關東州機場,對這些戰鬥機進行爆破……」


  一旁的盧默成馬上敬禮,用流利的日語朝西村說道:「這是我方截獲的情報,請您查閱。」


  西村翻看著情報,又朝中田說道:「大佐,我剛才接到了警察部次長神谷川的電話,他說讓我提防一個越獄的間諜,似乎就是你說的這個人。他說他要來看看機場的安全保衛工作,大概四十分鐘之內就到。」


  中田和盧默成對視一眼,將計就計地問道:「這就對了,所以我現在交給你兩個任務。一,集合所有的士兵,讓福田大尉進行辨認。二,讓我帶來的這位三浦技師對機場所有的飛機進行嚴格的檢查,以防被間諜安裝爆破裝置!」


  「可是,可是按照慣例我得給司令部和參謀部打個電話確認一下,請您稍等。」


  盧默成聽到這裡,把手慢慢地伸向腰間的槍。按照方案,如果西村一旦拒絕,或是要打電話確認,那麼必須控制他。


  「放肆!你是豬腦子嗎?你難道想讓『玉焚計劃』傳遍整個關東州嗎?」中田揪起西村的領子,咬著牙說道,「這是『玉焚計劃』的具體方案,你瞪大眼睛仔細看看,這能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你再看看我的這根小拇指,猜猜它是怎麼被我砍斷的!」


  西村戰戰兢兢地看著中田露出紗布之內的僅存半截的小拇指,又看看檔案里的「玉焚計劃」,問道:「這,你們要綁架山田乙三司令官?」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而且這只是方案之一!你馬上集結所有士兵,我要親自辨認他們!」


  西村只有照辦,冒著大雨讓那些士兵一個不漏地被集合在機場草坪上。林重拎著偽裝成工具箱的箱子,堂而皇之地走向了停機坪。


  為了給林重爭取時間,盧默成和中田在雨中慢慢地走過那些士兵跟前,一個個地檢查和辨認,他們不禁在心裡焦急萬分計算著時間,誰都知道,如果神谷川一來,那就全完了……


  林重裝作檢修飛機的樣子,趁無人看守,將那些藏在皮箱夾層里的定時爆破裝置一個個地安在飛機的油箱附近,他時不時地看一下手錶,然後又埋頭工作起來。


  當他對停機坪上的飛機做完手腳后,本以為可以走了,卻發現遠處的機庫里似乎還有一些戰鬥機,於是他看了看雨中的盧默成和中田,朝機庫走去。


  那些士兵很快就被檢查完了,一旁的盧默成急得一會兒看看機場門口,一會兒看看手錶,又看看機庫。為了給林重多爭取一些時間,中田順手揪起一個士兵的領子說道:「你叫什麼名字?老家是什麼地方的?為什麼衣服上會有機油?說!」


  這時候,神谷川的車離機場已經很近了,可不知為什麼,看著窗外的暴雨,他離機場越近,心裡就越是不安起來……


  林重依舊認真地在給機庫里停著的那些飛機做著手腳,雖然天氣陰冷,可他額頭上的汗珠和著雨水一顆顆地滴在地上……


  中田似乎感知到了危險的逼近,他看了看錶,馬上就四十分鐘了。於是,他朝盧默成揮了揮手,又對一旁的西村說道:「雨下得太大,就先檢查到這裡,暫時看不出什麼問題。我倆先回車裡等著三浦技師。」


  中田搶先一步上了車,坐在駕駛位置上,盧默成只好坐在副駕駛上。他看著西村解散那些士兵,朝中田說道:「咱們應該再等一會兒。」


  「沒時間了老盧!我比你了解神谷川,他非常守時,肯定馬上就要到了!」中田發動汽車說道,「到時候不僅林重跑不掉,就連咱們也得完蛋!」


  爭執下,中田把車開到了機場外面,又開出去幾百米,這才停在了路邊。


  「你這樣做,林重會死的!」盧默成呵斥道。


  「你沒發現西村已經開始起疑了嗎?預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你說我們還能怎麼做?」中田反駁道。


  盧默成還想說什麼,忽然從後視鏡里看見雨中的公路上,一輛黑色的轎車匆匆駛來,轎車裡的人在機場門口出示了證件,就把車開了進去。


  盧默成氣得一拳砸在腿上,想掏槍開門,被中田死死地抓住,呵斥道:「老盧,你瘋了嗎?咱們是間諜,不是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士兵!」


  盧默成瞪著血紅的眼睛,用槍指著中田的腦袋說道:「剛才進去的肯定是神谷川的車。王義雄,我X你媽!我跟你搭檔這麼多年,你就說,咱們能不能再等他一會兒?」


  中田不置可否地看著窗外的垂下來的雨,車內的氣氛非常僵硬。


  神谷川聽西村說了情況,突然罵道:「西村君,你簡直是頭豬!這明顯是他們將計就計,你居然還能相信?那個叫三浦的技師呢?」


  西村悔恨萬分,趕緊領著神谷川跑向機庫。


  林重終於把爆炸裝置全部安裝完畢了,當他吐了一口氣,拎著箱子往外走的時候,正好和迎面而來的神谷川撞了個正著。


  神谷川一眼就認出了林重,倆人唰地一下掏出槍同時指著對方。雨似乎小了一些,一旁的西村也舉槍對著林重,身後又來了不少士兵。


  神谷川冷笑一聲,自負地說道:「林重!你就像西遊記里的孫猴子,真是令人厭惡至極。」


  「你說對了,神谷川,我小的時候被翟勛他們叫做猴哥,因為我總是幫他們打抱不平。可惜這一綽號你們並不知道。」林重又說道,「但是你之前審問我的時候說錯了一點。佐爾格在東京潛伏了八年,而我早在1930年的時候就被安藤智久招進警察部了,我比佐爾格的潛伏生涯要長整整七年!」


  「那你還真是這場戰爭中的一個奇迹啊!」神谷川笑著和眾人用槍指著林重,走進機庫,又說道,「你今天是跑不掉了,這就是你的五指山。」


  「那沒關係,我本來就沒打算要跑。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而你們還在殺害抗日誌士。」林重又沖神谷川身後的西村和士兵們說道,「我已經在所有的飛機上安裝了定時爆破裝置,馬上就要爆炸了,你們難道都不想回日本與家人團聚了嗎?」


  這句話讓早已厭戰了的西村和士兵們猶豫起來,他們靜靜地思考片刻,槍口慢慢地放了下來。


  「神谷君,他說得對,咱們早都投降了。」西村說道,「咱們一起放下槍,等待回家吧!」


  「你混賬!你不配當一個軍人!」神谷川罵道,又朝林重笑道,「林副處長,你的口才以前並未顯露出來啊?我一直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身份,你到底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到底是在為蘇聯人賣命,還是為中國人賣命?」


  「我只為一個主子賣命,它叫真善美,代號良心。」林重說道,「我也想問問你,你們平時在親人面前是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卻為什麼撇棄了人性最美好的一面?那些善良、仁慈、誠實和憐憫,為什麼統統被你們甩向無底深淵?」


  默不作聲的西村和那些士兵聽到這裡,收起了槍,朝神谷川說道:「神谷君,我覺得在這裡陪著你很不值,我們先走了。」


  神谷川氣得咬著牙朝林重說道:「我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造就了你們這種人對我們的仇恨?」


  「你誤會了。我不恨你們,我愛你們。」林重說道,「真正的愛是愛自己的敵人,所以我請你放下槍,趕緊回家去,你的老婆和孩子——」


  「夠了!」神谷川哈哈大笑起來,對著林重扣動了扳機,「你完蛋了,林重!」


  「那麼再會了,神谷川!」林重也同時扣下了扳機。


  機場外,仍舊抱著最後一絲期盼的盧默成和中田坐在車裡,突然聽見一聲巨響。大地在顫動,那些士兵們驚慌失措地抱頭逃了出來,整個機場上空冒起了陣陣的黑煙。


  盧默成放聲大哭起來,他要拉開車門,卻被中田揪住了領子。他只好把腦袋埋在兩腿中間,眼淚就像外面的雨,不住地從指縫中流在鞋上。


  中田緩緩地開動汽車,不知他想起了什麼,忽然輕鬆地吹起了日本童謠《紅蜻蜓》……


  8月22日,伊萬諾夫中將率領250人的特種空降部隊,在大連機場降落之後接受了關東軍的投降。


  同日,一個牽著孩子的女人出現在關東州監獄的門口,那是童娜和林童心。那些陸續走出監獄的人經過母子倆的時候,聽說她們在打聽林重的消息,都默然地搖著頭。


  關東州監獄南面一公里就是廣袤的渤海海岸,童娜和林童心站在海邊,任由海風吹拂。那些歡天喜地、攜家帶口的人們在沙灘上奔跑著,笑著,慶祝勝利和關東州的徹底解放。黃昏之下,絢爛的煙花和禮炮綻放在倆人頭頂的天空,片刻之後,盧默成走向童娜,抬頭一齊看著天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們以前錯怪他了,我用我的黨性和人格向你保證,林重永遠是我黨的好同志……」


  盧默成自顧自地把腦中這些年來有關林重的記憶片段往外抖著,好像再不說出來就永遠沒機會了一樣,他絲毫沒注意童娜怨懟的眼神和急劇起伏的胸口。還沒等他說完,童娜兩個大耳光狠狠地甩在他臉上。盧默成捂著臉一愣,等在不遠處的兩位同志本想上前,卻被他擺擺手制止了。


  盧默成低著頭,硬著頭皮,接著說了下去。


  聽他說完,童娜猛然意識到,她從愛上林重的那一刻開始,已經決定這一輩子都要跟著他,可她卻並沒有堅持到底,而是以對林重愈來愈深的誤解告終,現在,事實證明她錯了,她的老公林重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她不明白的是,這麼多年,林重到底是背負著多大的壓力,壓抑了多少人性中的陰暗面,而跟她過到現在的呢?她只知道,她將為這種誤解懊惱、後悔一輩子,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想到這些,廣闊的渤海在童娜眼中猛地變成了另一種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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