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 20

  林重臘月二十九這天上班,把樊曉庵的檔案要來,用自己製作的假指紋和他檔案上的指紋對比了一下,基本一致。剛收拾好,就聽錢斌通知去會議室開會。


  廖靜深在會上略為輕鬆地說道:「即將過去的一年,世界局勢很不太平。歐洲打得一團糟,咱們亞洲呢,在諾門罕地區……咳咳,目前看來,隨棗會戰之後,重慶那邊是守不住了,蔣介石政府垮台是早晚的。所以咱們也得拿出幹勁來在大後方配合大日本帝國的戰略目的……據傅組長說,今年有個很奇怪的現象,以前監聽的幾部電台,好像故意和咱們繞圈子?」


  傅劍鳳說道:「是的。有幾次我們的無線電測向車離他們明明很近了,他們卻忽然又轉移了,我懷疑他們故意變換髮報地點,讓我們撲了個空。」


  「假如他們真是這樣變換髮報地點,我們真的就無計可施嗎?」林重問道。


  「目前來講,確實沒什麼好辦法。現在我們只有一台車追著他們走,假如增加幾輛測向車,用來覆蓋監聽整個大連的無線電信號,那麼我們就能把目標範圍縮小很多,抓獲他們的可能性就大一些。」傅劍鳳皺著眉頭說道。


  「你說的這一情況我已經給神谷次長和安藤部長彙報過了,你也別獅子大開口,還『幾輛測向車』,目前整個關東州就咱們特調科有一輛測向車,所以要想多來幾輛是不可能的。」廖靜深說道,「不過呢,看安藤部長的意思,給梅津長官說明情況的話,再調來一輛也很有希望……」


  「這一年,咱們大連還有個怪現象,那就是火災越來越多。同比去年,火災事故發生率有上漲了百分之二十。這真是令人費解……」廖靜深嘟囔道。


  「咱們抓了那麼多嫌疑人,挨個兒都審過了,刑也上了,沒一個招的。」翟勛接茬道,「我覺得是不是咱們弄錯了?那些火災本來就是自然起火?」


  翟勛這麼一說,大家都交頭接耳起來,暗地裡認同他的看法。廖靜深乾咳兩聲,板著撲克臉說道:「對於這些起火案是自然起火還是人為縱火,神谷次長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只管耕耘,別問收穫。」


  廖靜深又說道:「這一年咱們的精力幾乎全在這些縱火案上,大家都夜以繼日,有些累了,產生了懷疑,這都可以理解。但是工作還是要進行,安藤部長讓我給大家新春致賀,希望大家新的一年有新的起色。」


  下班后,林重特意拖了一會兒,直至街上沒什麼人了,於是去了實驗室。他小心翼翼地給指紋模子上粘了些鹽水和油脂,然後把它按在那些擦乾淨的化學器皿上。做完之後,他又拿放大鏡仔細觀察一番,這才放心地離去。


  大年初二,林重應邀去了翟勛家。見只有翟勛自己在,就問道:「翟寶呢?」


  「出去放鞭炮去了,不用管他。」翟勛說道。


  林重把帶給翟寶的東西往外面窗台上一放,進了屋。燒刀子配燒雞,酒過三巡,翟勛發起了牢騷:「哥,我有時候真想不通,你說咱們這每天累得像條狗似的,為了什麼啊?」


  「我覺得你說得不對,狗沒你那麼累。」林重一本正經地說道。


  翟勛哈哈大笑,一盅幹下去,又說道:「工資沒憲兵司令部的特勤課多,休息得還比他們少,抓不到人還得挨罵。你說那些所謂的縱火案,到目前為止一個都沒抓到,能是人為的么!廖靜深那個老東西,就這還不讓發牢騷……」


  「誰說沒抓到?36年那個王喜,不就是被抓的么?」林重故意說道。


  「你說啥?那廖靜深明明知道王喜是我的線人,那是故意陷害栽贓!」翟勛氣得罵道,「廖靜深這王八蛋,我為警察部當牛做馬,好處全是他的,黑鍋全是我背,連牢騷都不讓我發!操!」


  「不就是沒讓你發牢騷嘛!至於嘛?」林重問道。


  翟勛抹了一把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林重覺著他和廖靜深的矛盾里可能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於是又灌了他兩杯酒。


  翟寶回來了,林重說道:「翟寶,你去外面的窗檯看看,我在那兒給你放了包東西。」


  翟寶興緻勃勃地打開,樂道:「糖葫蘆!」


  「對啊!喜歡吧?」


  看翟寶拿著兩根糖葫蘆,翟勛卻愣住了,呵斥道:「我讓你吃了嗎?放下!」


  林重納悶道:「啥意思?咋了你這是?」


  翟寶躲在林重身後委屈道:「林重哥,我哥好幾年都沒給我買糖葫蘆了,我吃糖葫蘆他就要揍我!」


  「莫名其妙,翟寶吃糖葫蘆惹著你了?」林重問道。


  「我不讓他吃是有原因的!看見糖葫蘆我心裡彆扭!」翟勛嘟囔道。


  林重愈發覺得奇怪,但他沒急著催問,又是幾盅幹下去,見翟勛醉意漸濃,一直很沉默,於是問道:「我咋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你可不這樣,有啥話都跟我講,現在你咋變得像個娘們兒?誒?是不是兄弟?」


  見林重舉杯,翟勛一咬牙一口乾了,點了一支煙,沉默片刻緩緩說道:「當年你問過我,共產黨蘇國坤的兩個孩子去哪兒了。其實他們早都——早都死了,他們死之前吃的就是糖葫蘆,那還是我給他們買的……」


  林重聽翟勛緩緩地講述,壓抑住內心的驚詫和憤慨,抓著酒盅的手卻在暗暗發抖。林重鬆開酒盅,兩隻手緊緊地摳著桌邊,終於,翟勛說完了,把煙往桌上狠狠地一碾,抹了一把原本紅著的眼圈,說道:「所以你說,我見了糖葫蘆能好受么?」


  林重聽到這裡,再也控制不住了,突然指著翟勛罵了一句,起身掀翻桌子,上去一腳將翟勛踹倒在地,騎在他身上沒頭沒臉地一頓暴打:「翟勛,你個混蛋!連小孩也不放過,你的人性讓狗吃了?」


  「你傻x啊!又不是我要殺他們,是神谷川和廖靜深讓我活埋的!」翟勛一邊反抗一邊喊道,「別打了!再打我急眼了啊!」


  翟勛被打急了,大腿和腰部一用力,把林重掀下來,兩人你一拳我一腳廝打在一處。翟勛本想再解釋一番,林重根本不給他張嘴的機會,直接摸出了槍指著他的腦門。


  翟勛瞠目結舌地看著那槍口,這時,翟寶站在林重的身後,手上的糖葫蘆掉在地上,說道:「林重哥,你——」


  林重摳著扳機的手顫動著,他深深地呼吸了幾下,硬是把槍放了下來,臨走時扶著門框搖搖晃晃地對翟勛說道:「今天喝得有點兒高了,這麼多年的弟兄,你別往心裡去。」


  「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恥?」翟勛摸著紅腫的臉,叫住他問道。


  「你不可恥,沒有負罪感的人才可恥。」林重說完出了門。


  出門之後,明明晴朗的天空,卻在林重眼中愈發變得陰沉起來,似乎有兩個半透明的、幼小的靈魂從眼前升起,飄向雲端。在他心裡的那個問號變成了句號……


  一九四二年的春天,雪下得比以往大得多,林重的特調科副科長的辦公室換了標牌,上面寫著「副處長辦公室」。早晨他開車順著泥濘的道路把童童送去小學,剛到辦公室,就見幾個手下押著一個極為熟悉的面孔迎面走來,那是約翰神父。看見林重,約翰神父仍舊慈祥地笑了笑。林重攔住他們問道:「這不是耶穌聖心堂的約翰神父嗎?他做了什麼?」


  「副處長,出張所的警察在對路人例行盤查的時候發現了兩個人拿著假證件,抓他們的時候遇到了持槍抵抗,一死一傷,傷者躲進耶穌聖心堂里去了,我們追過去,還折了一個弟兄。」常龍說道,「這約翰神父一開始不讓我們進,我們進去之後順著地上的血跡,發現兩個修女正在搶救傷者,可傷者已經死了。所以我們就把他抓回來了。」


  林重看著憔悴的約翰神父,心裡一陣悲涼,問道:「去年美國對日宣戰之後,關東州不是對你們這些美國人進行驅逐了嗎?你怎麼還沒走?」


  神父一如既往地微笑著說道:「我認為這片土地需要我,需要愛與自由。」


  林重不能再說什麼了,但他對這神父產生了另一種感覺,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仰視,林重好像從一片黑暗中微微看到了一些光輝。如果說林重之前的三十多年從未對耶和華進行過想象,那麼現在他已經從這光輝中看見了一些不算清晰的輪廓。


  神父在胸前划著十字架,被常龍他們帶走了。以至於林重見到柳若誠的時候,忿然埋怨起來:「去年日軍偷襲珍珠港之後的第二天,我不是讓你趕緊去勸約翰神父回美國嗎?」


  「我勸了好幾次,他根本不聽。」柳若誠說道。


  「你曉以利害,他怎麼能不聽?」


  「你不知道,他犟得很,他說他相信這片土地需要他拯救。我說這是一片大惡之地,他說他堅信大惡之地必有大善。」柳若誠說道,「你說我還能說什麼做什麼呢?難道用槍逼著他走嗎?」


  林重閉上了眼睛,他不願去想約翰神父在審訊室受的那些苦難了,但他又忍不住去聯想,也許約翰神父未來的結局會和耶穌有些相似吧!

  柳若誠見林重半晌不語,說道:「最近抗聯被關東軍壓製得很狼狽,而且關東軍在進一步縮小對抗聯的包圍,所以阿列克指示我們加大對日軍放火的力度。經過這幾年的發展,咱們『遠東國際情報組』已經在關東州之外的偽滿十九個省和一個特別市、以及日本的東京和大阪都建立了工作站。阿列克想讓你多提供一些日軍物資的情報,這樣我們才能有的放矢。」


  「我早都打探好了,日軍的裝備訂單現在大都由三菱重工、三井公司生產,他們在大連的工廠數據,我都寫在這張紙上了。」林重說道,「還有,你給阿列克說,只是燒倉庫和工廠遠遠不能滿足咱們對日軍的牽制,我建議你們以後炸鐵路,南滿和北滿鐵路是日本在東北的生命線,炸了它們就是掐斷日本在東北的血管。」


  「我會說服阿列克的。」


  「還有,最近神谷川神神叨叨的,突然去了東京,據說是要請教一些化學方面的專家,好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要參加。咱們一天沒有暴露,他就絞盡腦汁設一天的套兒,現在他已經心力憔悴了。」林重說道,「咱們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要謹慎。」


  柳若誠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知道嗎?陸遠南又向我求婚了。」


  「什麼叫『又』?」林重問道。


  「他去年五月第一次向我求婚的時候,我不是給你說過嗎?你腦子裡記什麼了?」柳若誠嗔怒道。


  林重這才拍著腦門說道:「忘了忘了,我這每天跟神谷川一樣,自顧不暇,確實有這回事。他又向你求婚了,然後呢?」


  「你希望是怎樣的?」柳若誠帶著希冀的目光說道。


  「我希望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林重認真地說道,「真的若誠,你歲數不小了,這個歲數不結婚,你的家人和周圍的人該如何看你?」


  「我結不結婚,和誰結婚是我自己的事,幹嘛總用別人的眼光塑造自己的生活呢?」柳若誠說道,「我發現你這一點從沒變過,總是在別人的目光中活著。你想在童娜的目光中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好丈夫;想在童童的目光中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好父親;甚至想在以前那些你的舊友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不是那麼壞的漢奸……當年你就是這樣在你父母的目光中想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好兒子而離開我的,這麼活著不累嗎?」


  林重摸著自己剛剃的頭,遊離地看著窗外,無言以對。直至柳若誠起身要走,他才回過神來問道:「誒?你到底答應陸遠南沒有?」


  柳若誠拎起坤包冷冷地說道:「我如果結婚,會給你發請帖的。」


  柳若誠出門的時候,被妹妹柳若濃在街對面看見了,可柳若誠並沒有看見她。柳若濃身邊的女同學提醒道:「那不是你姐嗎?怎麼不叫住她?」


  「我姐有什麼好稀奇的?在家裡天天見。」柳若濃說著,又看見結完賬出來的林重,她不由地皺起眉頭對同學說道,「快走吧!等會兒社團活動該開始了。」


  柳若誠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著,儘管現在算是和陸遠南正在熱戀,但她不想去見陸遠南,更不願去想林重。她不由地來到葉蓮娜的公寓,向她吐露心事,葉蓮娜無奈道:「這是你的事。柳,你得遵從你內心的想法,感情的事,別人是無法幫你的。」


  「其實我——」


  「其實你依舊愛著林重,一點兒也沒變,對嗎?」葉蓮娜說道,「兩年前你曾說過,你怕陸遠南威脅他和他的家人,才與陸遠南在一起的,目的就是為了消除陸遠南視他為情敵的想法。」


  「可我當時跟陸遠南說好了,只談戀愛,不結婚,我不能找一個我不愛的人結婚,這是我的底線。」


  「柳,我覺得你還是應該重新考慮一下。對於我來說,我會找一個愛我的人結婚,而不是傻傻地等那個不愛我的人,尤其是知道他是已婚男人之後。」


  「那阿列克愛你,你為什麼不跟他結婚?他老婆不是早就過世了嗎?」


  「這,這是兩回事。」


  「這明明是一回事,我看得出來,因為你並不愛他。人總是在勸別人的時候簡單,審視自己的時候困難。」柳若誠說道,「不過正如你說的,這都是你我自己的事,我們得遵從內心的想法。今天謝謝你,我得走了。」


  這天林童心放學回家,拿了一本冊子津津有味地看起來。童娜把飯做好了,林重來叫他吃飯,見他看得認真,走上前去問道:「今天老師教什麼了?」


  「爸爸,今天老師教我們兩個字,『英雄』。」林童心拿著剛寫了幾遍的這兩個字笑道。


  「哦?那你說說,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我們老師說,英雄就是面對邪惡不屈不撓的人,是能夠拯救咱們老百姓的好人。老師還說,比如八路軍就是英雄,抗聯的戰士也是英雄。」


  「這些是你們老師教的?」林重覺得很不對勁。


  「對啊。」


  「你們老師懂個屁!」林重聽到老師這麼解釋,冷笑一聲嘟囔道,「他對英雄理解的太狹隘了……」


  「什麼叫『狹隘』?」林童心困惑道。


  林重沒再解釋,他見林童心拿的那本冊子有些異樣,翻開一看,突然愣了。


  這是一本秘密印刷的刊物,上面映著包括東北和大連在內的中華民國地圖。林重把書拿來翻了翻,封面上寫著「復興常識教科書,初小第七冊,民國三十一年教育部審定。」


  「這書是誰給你的?」林重問道。


  「我們的校長啊!他還是我們的中文老師呢!」林童心抬頭道,「爸爸,這書可有意思了,裡面說上海是我國最繁華的城市,還說……」


  林重打斷他問道:「你們的校長?」


  「對啊!他叫馮吉書,戴著眼鏡,留著小鬍子,長得很瘦,我們都叫他『眼鏡胡』。」


  「馮吉書?」林重嘟囔道,片刻又問道,「他給你這本書幹什麼?把書給你的時候怎麼說的?」


  「馮老師就說讓我們拿回家悄悄地看,看完之後還給他。」


  「你現在聽我的,以後不許再看這種書!」林重說道。


  「為什麼啊?爸爸!」


  「沒有為什麼!我是你爹!我的話就是命令!」林重呵斥道。


  林童心哇地一聲哭了,正在端飯的童娜叫爺倆來吃飯,見林重對孩子吹鬍子瞪眼,於是說道:「你有病啊你?孩子看書是愛學習,你發什麼飆?」


  林重把書給童娜問道:「你還好意思說?我讓你給孩子選個好學校,你選的這學校給咱們孩子看這書,這不是要出事兒了嗎?」


  童娜翻著書,林重又拍著巴掌說道:「還有,他們的校長兼中文老師叫馮吉書,是我同學,咱倆結婚之前你就認識他,為什麼不給我說?為什麼讓孩子上這個學校?你給我解釋清楚!」


  童娜火了,指著林重的鼻子罵道:「姓林的!你還好意思問這問哪兒?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你自己說你管過什麼了?你天天在外面不著家,餵奶、洗衣服、做飯、買菜、帶孩子……這些都得我自己干!你忘了老娘這腰是怎麼壞的?你個沒良心的,還好意思讓我給你解釋?孩子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我讓你給他去找學校,你找過一次沒有?我自己帶著孩子去找學校,你還跟我嘰嘰歪歪?我要是你,我都沒臉說自己是林童心的親爹!」


  林重啞口無言,童娜又罵道:「不就是一本破書嗎?用得著沖孩子和我發火?我告訴你,有能耐的男人都在外面露本事,沒能耐的才在家裡沖老婆和孩子發脾氣!你有能耐不是嗎?沖日本人發去!」


  「你說什麼?說我沒能耐?」林重問道。


  「說的就是你,咋了不服?」


  林重壓住火進了書房,嘭地一聲把門關上,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久久不語。對於這本禁要命的書,他首先假設這是有人在試探自己,馮吉書到底是不是神谷川和廖靜深派來的,林重不得而知,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馮吉書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第二天一早,童娜要送林童心去上學,看見早早起來坐在客廳的林重,本不想理他,卻見他陰著臉說道:「你和孩子今天呆在家裡,我去找馮吉書談談,等我回來再說。」


  「你要找人家談什麼?」童娜問道。


  「談這本要命的書!這是禁書,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樣的書一旦被人告發,輕則判刑,重則殺頭!我還打算給孩子換個學校,這事兒交給我了,手續我去辦!」


  林重來到學校,正趕上那些家長陸續來送孩子上學,眾目睽睽之下,他從教室把馮吉書拽進了車裡。有幾個老師想攔,林重回頭一瞪眼,嚇得大家都不敢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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