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 4
見那人已經被捕,廖靜深整了整衣襟,和林重走上前。林重拍了拍翟勛身上的塵土,把手帕遞給他問道:「沒事吧?」
「啥?」翟勛側著耳朵,擦著臉上的血跡問道,「我現在啥都聽不見。」
「這傢伙把密碼紙吞到嘴裡去了。你去給神谷次長打個電話,我上樓去看看。」廖靜深對林重說道,然後穿上鞋套進入一片狼藉的屋子,經過那手下血肉模糊的屍體,見他眼睛睜著,於是蹲下身試了試鼻息,用手把他雙眼輕輕地合上,對身後的人緩緩說道,「通知他的家人,來領撫恤金。「
廖靜深又翻了翻桌上的一個筆記本,見上面空空如也,有一頁紙已經被撕掉了,吩咐道:「仔細搜,一個犄角旮旯也不能放過,把他周圍的鄰居也帶回去,挨個審問。」
樊曉庵和幾個手下戴上手套,在屋中細密地搜查起來。桌上的煙灰缸翻了,周圍散落著十幾個煙頭,樊曉庵用捏子把它們夾進證物盤中,又俯身借著陽光看了看煙灰缸。
「這煙缸上有指紋,把它一起帶走。」樊曉庵對手下吩咐道。
「組長,你看這裡!」新來的張雲斌指著桌腿下打掃出來的一處鞋印說道。剛說完,一個組員一腳踩了上去。
「別動!」張雲斌一把抓住他的腿說道,但是鞋印後跟的部分已經被他擦掉了。
「你怎麼搞的?」張雲斌對那個組員抱怨道。
樊曉庵沒空理會他們,而是蹲在地上查看。那鞋印現在並不完整了,缺少鞋跟部分,但是前鞋掌的部分十分清晰。樊曉庵拿出相機,把它拍了下來,然後起身對那個組員說道:「要是這鞋印能對我們提供有用的線索,你還好說。要是提供不了,你自己去跟林副科長他們解釋!」
廖靜深下樓后,一把揪起那人的耳朵呵道:「用發報機跟人嘮嗑呢?什麼情報值得你發這麼長時間?」
那人突然朝廖靜深瞪著眼睛,掙扎著轉頭咬向他的手,廖靜深縮回手笑道:「喲喲,屬狗的?還想咬我是怎麼著?」
「神谷次長怎麼說的?」廖靜深又問林重。
「說讓咱們馬上把人帶回去。」林重說道。
「傅劍鳳似乎對誰都保持著那張撲克臉,但是從我的感覺來看,她對林重的撲克臉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很多人都是從我們抓住那個發報員之後領教到了傅劍鳳和無線電測向車的厲害……」(選自廖靜深的《關於林重等人反滿抗日縱火特大間諜案的報告》第十二章)
人被押回警察部之後,神谷川朝廖靜深問道:「從他吞下密碼紙到現在有多久了?」
廖靜深看看錶:「不到二十分鐘。」
「那還等什麼?」神谷川邊說邊給法醫室打電話說道,「你們準備一下,馬上要做個開膛手術,我親自做。」
廖靜深見狀,和林重目瞪口呆地對望著,直到神谷川敲著門提醒,大家這才走出去。
法醫室里,那人被固定在床上,見神谷川拿出麻醉劑,於是掙扎道:「你幹什麼?」
「沒事,我取個東西,你先睡一覺。」
神谷川笑著給他一針打下去,兩分鐘后,那人陷入了昏迷狀態,穿著白大褂的林重等幾人站在無影燈周圍。只見神谷川熟練地用一柄鋒利的手術刀拉拉鏈似的劃開他的腹部,然後割開他的腸胃,在裡面翻了翻,夾出一團沾著粘液的紙,在水中浸泡一下放在盤中。然後對旁邊的一名法醫說道:「翟隊長那兩槍打得非常準確,沒有傷到他的腿部大動脈。剩下的事交給你們了,不管是輸血還是打嗎啡,務必讓他活下來。」
林重和廖靜深搶先走向門外,神谷川在一旁的水池中洗了洗手,對還在愣神的翟勛說道:「翟隊長,你在想什麼?」
翟勛搖搖腦袋,強咽下去一口唾沫。走出門后,神谷川輕蔑地一笑,對大家解釋道:「我大學學的是醫學,這才是我的專業。」
他把盤子遞給一個技術組的人說道:「這人之前吃過飯,密碼紙被胃液腐蝕了一些。看你們技術組的了,我要的是一張完整的密碼紙。」
那人目結舌地看著盤子,忽然捂著嘴,跑進隔壁的廁所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讓樊曉庵把這個人從技術組踢出去,我們警察部里沒有這樣的懦夫!」神谷川說完把盤子交給另一名技術人員,帶著林重和廖靜深回到辦公室。
一個手下端著剛才繳獲的發報機進來,廖靜深讓他把傅劍鳳叫來。
「德國貨。」林重上前看著發報機說道,神谷川點點頭。
傅劍鳳來到辦公室,廖靜深指著電台問道:「是不是德國貨?」
「沒錯,而且還是最新的產品。」傅劍鳳說道打量著它說道,「這種發報機現在基本是國民黨諜報員的標配,看來他們是國民黨的人。」
「你確定?」神谷川起身雙手撐在桌上問道。
傅劍鳳點點頭又說道:「從這人的發報手法上來看,很貼近歐美國家的風格。」
「你們覺得呢?」廖靜深問其他人。
「我贊成,因為他用的槍是柯爾特,跟咱們的一樣。國民黨才用這槍。」翟勛說道。
「你們還發現了什麼證物?」神谷川問道。
「樊曉庵帶著技術組的人正在現場勘查,估計一會兒就能回來。」廖靜深說道。
神谷川坐在椅子上,雙臂抱在胸前沉思起來。片刻,他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喃喃道:「難道國民黨真的潛入關東州了?」
神谷川讓其他人出去,對廖靜深說道:「你怎麼看?」
「我早就說過,國民黨滲透進來是早晚的。幸虧咱們有了新裝備,我準備讓林重從各個部門抽調人馬,成立一個快速反應小組。以後測向車一旦發現了電波,那麼這個小組的成員必須在規定時間內趕到現場,一起進行緝捕行動。您看這個方案可行嗎?」廖靜深問道。
「完全可以。如果真有國民黨潛伏在這裡,那麼應該趁他們立足未穩一網打盡。你們成立的那個快速反應小組,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給我說。」神谷川又說道,「組長就讓林重擔任,讓他擬定一份組員名單給我。」
翟勛去了趟審訊室,來到林重的辦公室,林重問道:「耳朵沒事了?」
「聽力恢復了不少。」翟勛把門一關笑道,「瞎貓碰個死耗子,今天運氣還不錯。」
「新裝備剛來了兩天就端了個電台,你還得了便宜賣乖呢?」林重揶揄著,又問,「他的那些鄰居有什麼問題?」
「正在審,我看也審不出什麼來,我讓新來的常龍他們在觀摩呢!」
「老百姓傻頭傻腦的能知道什麼?要是實在沒什麼問題就把他們放了吧!」林重又說道,「對了,我要籌備建立快速反應小組,你得把你的得力助手抽調幾個給我。」
「鬧呢?我上哪兒給你弄人去?」
「你就別發牢騷了,我會提名你當副組長,夠意思了吧?」林重說道。
「你以為我想當啊?當了副組長,整天要領著那幫人在外面瞎轉,我哪有那工夫?再說了,活一天比一天多,工資卻不漲……」
「我會想辦法讓神谷次長按照現有的工資水平,給快速反應小組的所有組員加班費,副組長漲百分之二十,你干不幹?」
翟勛嘿嘿笑道:「其實我也不怕累。」
「對了,你以後別總在會議上發那種牢騷。」林重說道。
「什麼牢騷?你說那批舊槍的事?你不說我還不來氣,廖靜深這個老滑頭……」
林重示意他小點聲,又故意說道:「你別這麼大聲,今天出門抓電台之前我想給童娜打個電話說我要加班,但是錢斌在門口偷聽了。」
「操!個王八犢子!不用尋思,這肯定是廖讓他乾的。」翟勛見林重皺眉還示意自己,於是更加肆無忌憚地大聲對著門說道,「這倆人簡直壞到一起去了!」
「你信不信我單挑能弄他這樣的五個?」翟勛亮了亮肱二頭肌又說。
「你是不是想讓我早點辭職?」林重起身問道。
「還真生氣了?行,大哥,我錯了。」翟勛嬉皮笑臉地說道,「小時候靠你罩著,現在還得靠你,你走了誰來罩著我?」
「得得,我沒你那些心眼。你不就是想換槍嗎?等我去給神谷次長說。」林重不耐煩地說道。
翟勛走後,林重給技術組打了個電話:「樊組長回來沒?還沒有?你們技術組現在有幾個人?那個密碼紙什麼時候能復原?好,我今晚也加班,你們抓緊時間。」
掛了電話,林重就在稿紙上寫起快速反應小組的籌備方案來。
傍晚,盧默成從一個二手汽車行出來,握著車行老闆的手說道:「我的業務需要發展,所以這貨車我要得急,那就拜託您了。」
「您放心,車一到我就給您打電話。」車行老闆說道。
盧默成上了轎車之後看看錶,已經快五點了,於是把車開到東關街的一個叫白玫瑰的妓院附近,下車去對面的茶館要了杯茶,坐在靠門口的桌上喝著。林重曾說過,這妓院是翟勛的。
半小時后,翟勛把車停在妓院跟前,下車後跟兩個看場子的手下問了幾句,然後在老鴇的招呼下進了妓院。
盧默成確認這就是翟勛的車牌號,於是靜靜地等了片刻,只見翟勛從妓院里出來了。盧默成本要起身,見他並沒有上車,而是徑直走向自己,於是趕緊又坐了下來。
「借個火。」翟勛叼著煙,打了幾下打火機,問盧默成。
「我不會抽煙。」盧默成低著頭磕著瓜子說道。
店夥計走過來招呼著翟勛,給他點上煙。翟勛說道:「給我來一包花生,一隻燒雞,帶走。」
盧默成趁這功夫去櫃檯結了賬,快步進到車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件衣服換上。一會兒,翟勛拎著東西駛去,盧默成馬上開車跟了上去。
儘管盧默成遠遠地跟在後面,但夜色中,翟勛瞥了幾眼後視鏡,隱約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於是路過一個死胡同的時候,他猛打一把方向盤,一下將車倒了進去,關上車燈,拔出槍靜靜地等著。
盧默成駛入這條街,當看見翟勛的車倒入衚衕中的時候,他慢慢地跟了上去。
翟勛聽見汽車的聲音越來越近,於是咔嚓一下把子彈上了膛,一腳踩著油門,一隻手放在車燈開關上,注視著衚衕口的動靜。那汽車似乎在路上停了一會兒,然後聲音越來越小,十分鐘過去,聲音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翟勛把車開出去,站在空曠的路面上左右看看,收起槍搖了搖頭。盧默成的車雖然開走了,但是翟勛剛才已經借著昏暗的路燈在後視鏡里看見了車牌號。
林重在辦公室草草擬了一個方案初稿,然後想了想,用工具把電話拆開,在裡面做了個手腳。他抓起電話聽了聽,然後拿出相機放在包里,走到技術組,見裡面有兩個人正在復原密碼紙,於是上前看著密碼紙問道:「差不多了吧?」
「腐蝕得並不嚴重,只是缺了一些數字。」一個組員指著紙上說道:「比如這裡,可能是9,也可能是8。這裡,可能是7,也可能是1。」
林重點點頭問道:「電話會修嗎?」
「太小兒科了,以前我們總給別人的電話里安竊聽器。」
「我電話好像壞了,你去幫我看看。」林重說著把鑰匙給他。
那人出去后,林重裝作要打電話的樣子,但是又把話筒放下,對另一個組員說道:「對了,咱們要籌備快速反應小組,你們誰想跟樊組長一起進組?進組可能會漲工資。」
「那我進,只是不知道樊組長讓不讓。」組員說道。
「這樣,你去我辦公桌上把籌備方案拿來,我先給你寫上,等樊組長回來我再問問。」林重說道,「對了,你順便問問修電話的那個弟兄,看他想不想進。」
屋裡就剩林重一人了,他掏出照相機,調好焦距,對著密碼紙拍起照來。
樊曉庵的車此時駛入了警察部大院。林重為了保證相片的清晰,又俯下身調整焦距多照了幾張,卻碰倒了放在旁邊的茶杯。那茶水馬上要流向密碼紙的時候,他趕忙用手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