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 3
林重告別章魯,回到警察部,和正要出門的翟勛打了個照面。見翟勛眼圈發黑,略帶憔悴,林重問道:「怎麼這麼憔悴?幹嘛去?」
翟勛苦笑道:「昨天一個訊號被電訊組捕捉到了,我們像彪子一樣跟著傅大姐的測向車轉了半宿。除了撒尿,連晚飯都是在車上解決的。」
「後來抓到電台了嗎?」
「要抓到了我還能在這呆著?早去審訊室了。得虧沒抓到,要是抓到了就又有的忙了。」翟勛打了個哈欠又說,「我得去補一覺了。」
「我辦公室的隔間里有床,要不你先去那兒躺會兒?」林重問道。
「有床?那床上有女人嗎?」翟勛嘿嘿一樂,「我得去趟東關街。」
倆人的對話被正朝他們走來的廖靜深聽了一些,翟勛給廖靜深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廖靜深把林重叫到辦公室里,對他說道:「老弟,有句話你得聽我勸。你是副科長,翟勛是你的下屬,下屬對你的態度決定了你在咱們課的威望。我知道你倆從小一起長大,但是他應該對你有應有的尊敬。」
「謝謝廖科長。我其實不介意。」林重笑了笑。
「你看看。這官場上的很多事都很微妙,有時候並不能單以人情來劃分,尤其是在咱們關東州。」廖靜深又說,「你就沒發現,自從『盧溝橋事變』之後,日本人和咱們之間好像多了一層什麼東西嗎?所以在這個時候,我們才更要兢兢業業才是。」
「要不說您先知先覺呢?其實我隱約有這種感覺,但是一直沒意識到。」
「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
「剛才聽翟勛講了幾句,知道得並不詳細。」林重故意藉機抱怨道,「其實您說的關於尊重的問題我也想過,可能是我比有些人年輕,他們是對我不太尊重。」
廖靜深身子向前傾,聽林重又說:「咱們電訊組的傅組長好像一直防著我,昨天您讓我負責接收新設備,她一把就把無線電測向車的參數手冊搶過去了,還說是您讓他這麼做的。這讓我感到很莫名其妙。」
林重說完觀察著廖靜深的反應,只見他抿了抿嘴,頗為尷尬地說道:「這,這是哪兒跟哪兒?我是這麼給她說過,但這是規定……」
「我明白,我以為您讓我全盤接收呢!其實那個手冊我也根本沒想拿,我看著那些數理化方程式就心煩,但是當時旁邊還有樊曉庵和錢秘書等人,這也太讓我難堪了吧?」
「你說得完全合理,這老傅也真是的,其實她平時對我也這樣。這人就這性格,咱們為了工作互相理解理解。」廖靜深看著頗為不滿的林重,又補充道,「回頭我也給他提個醒。」
「您知道的,我要是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就根本不可能給您這麼說。」
「明白,都明白。我想想啊……」廖靜深眼睛看著桌子嘟囔著,「我正好要跟你說昨晚的事,現在讓傅組長來跟你說更合適。」
廖靜深剛想給傅劍鳳打電話,林重說道:「電話我來打吧!這種事我自己來處理,免得您為難。我再給其它幾個科室的負責人打個電話,咱們開個會,聽取一下他們對新設備的使用反饋。」
「好,這樣最好。」廖靜深滿意地笑道。
會議室里,廖靜深說道:「現在各個科室都領到了新設備,我和林副科長想聽聽你們的使用情況。」
翟勛先說道:「我看了一下我們行動隊新到的那批槍,有三分之二是舊槍,聽說是從憲兵司令部和其它地方淘汰下來的。」
「有這種事?」廖靜深看向林重,見林重搖了搖頭,又問翟勛,「你聽誰說的?」
「朋友說的。再說了這是事實,以前他們也不是沒這麼干過。」翟勛不滿道,「憲兵司令部總是跟我們爭寵,而且他們現在又把特勤組升為特勤課,陸遠南帶著特勤課辦了幾個案子,現在牛得屁股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我對陸遠南也有所耳聞,他可真是個走仕途的人,據說他有事沒事就往關東州廳大樓里跑,這官兒升得比他的老上司王一鳴還快,所以他們用新槍這並不稀奇。這事兒你們可以直接向神谷次長反饋。」廖靜深又問樊曉庵,「你們呢?」
「新來了一批儀器和化學藥品,正好用來核對前幾天提取的一些指紋和血樣,效果還不錯。」樊曉庵說道。
「傅組長,你們新來的裝備怎麼樣?聽說你們昨晚捕獲了一個訊號,但沒什麼結果,是不是裝備或技術方面出了問題?」林重很自然地問道。
傅劍鳳嘴唇動了動,正在猶豫,又聽廖靜深說道:「傅組長,林副科長是一級警視正,又是你們的領導。除了那些規定的機密以外,你們應該對他有應有的尊重和信任。安藤部長是非常信任他的。雖然他比你們有些人年輕,但是我們這裡是不看年齡而看能力的地方。」
廖靜深繼續說道:「其實這一點我早就應該在林副科長被調回來的時候說明,當然,我這個話不是說給傅組長一個人聽的。你們大家都應該這樣。林副科長是咱們本地人,你們有些人可能和他交情很深,有些人可能覺得他年輕,你們有很多人是留日回來的,我覺得日本人最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就是看中一個人的工作能力而不是資歷,並且他們下級對上級的態度也是非常恭敬的。大家都知道我比神谷次長還虛長那麼多,但你們看我對他的態度如何?你們說是不是?」
聽到這裡,大家紛紛點著頭,交頭接耳起來。傅劍鳳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對林重說道:「林副科長,其實我並沒有想向您隱瞞什麼。」
「傅組長言重了,我也沒有認為你想隱瞞什麼。咱們都是為了工作。我有權且必須了解每個部門的工作狀態和進展,否則我就無法開展我的工作。」林重說著看向廖靜深,見他在一旁不住地點著頭。
「你最好是把昨晚的情況向林副科長和大家詳細地彙報一下,以免各科室對你們的行動配合過程中產生什麼障礙。」廖靜深補充道。
傅劍鳳聽到這裡,不情願地撇撇嘴,對身後的女組員說道:「去把昨晚的行動小結和那些資料拿來。」
說完,傅劍鳳又走到關東州的巨幅地圖前,用教鞭指著上面的一處說道:「昨晚我們監聽到一個新訊號,從發報節奏和手法上來看,節奏明快、手法嫻熟,發報者是個老手。經過無線電測向車的偵查,電台的半徑範圍就被縮小在這片區域。」
「這區域也太大了。」林重說道。
「發報者的發報速度很快,而且沒有重複,時間很短。我們只能測出它的大概方位。」傅劍鳳接過那女組員拿來的材料說道,「後來我們根據以前掌握的情況,認為它是一部新電台,也就是說它可能剛剛潛入我們關東州。而且按照以往的經驗,我認為它是共產黨的電台。」
「這也能聽出來?」林重故意問道。
「理論上是可以的。國民黨發報員大多是經過美、德、英等國培訓的,而共產黨的則是蘇聯人培訓的,這幾個國家發報的習慣都不一樣,手法也就不一樣。」
廖靜深幫傅劍鳳解釋道:「傅大姐是這方面的權威,去年好像還在關東州情報內刊上發表過對此的研究論文,對吧?」
傅劍鳳難得地點頭笑了笑。
林重又問道:「假如他發報的時間持續得再長一些呢?」
「如果我們已經完全掌握了這些新設備,那麼假如他發報時間再超過幾分鐘,我一定能抓住他。」傅劍鳳胸有成竹道,「當然,還得要大家的配合,比如翟隊長。」
「什麼意思?翟隊長昨晚沒配合你嗎?」廖靜深問道。
見翟勛和廖靜深都盯著自己,傅劍鳳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希望以後我們進行測向行動的時候,行動隊能多派些人手。」
廖靜深低頭沉吟一陣,說道:「我有個構想。你們每個科室都抽調一些人手,咱們建立一個囊括精兵強將的快速反應小組,如果以後電訊室再監聽到什麼訊號,那麼測向和緝捕的時候這個小組就要派上用場了。」
「這個辦法好。」林重說道,大家也一致表示贊同。
「林副科長,你來負責建立快速反應小組,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給神谷次長彙報。我會向他呈報這個方案的。」廖靜深說道。
散會後,廖靜深在走廊里對林重嘟囔道:「如果傅組長的判斷無誤,看來共產黨又死灰復燃了?」
「事實上,我認為他們從來沒停止過和咱們的對抗。」林重說道。
「這些臭蟲一樣的傢伙,我一想起臭蟲就渾身痒痒。得買個痒痒撓去。」廖靜深抓了抓後背說道,見林重在樂,問道,「笑什麼?你覺得我這個比喻不恰當嗎?」
「再貼切不過了。」林重笑道。
廖靜深看看四周,又板著臉審視了林重一會兒,也忍不住笑了。
他那種目光讓林重心裡發毛,但片刻之後,一種遲來的默契卻讓兩人一起開懷大笑起來。這時,傅劍鳳從電訊室跑來向倆人說道:「我們又監聽到一個訊號。」
林重正在開門的手停住了,心裡一沉,聽廖靜深問道:「還是昨晚的那個?」
「不是,這是一個新訊號,是另一部電台發出的。」
「你確定不是商台?」林重故意問道。
「肯定不是,商台基本都在我們這裡有備案,而且這發報手法也不像。」
「乖乖,這大白天的,這裡還真成間諜俱樂部了?走,一起去看看。」廖靜深對林重說道。
「稍等一下,我拿槍。」林重找借口進了辦公室,思量再三,抓起電話給盧默成家打了過去,卻沒人接聽。而這時,等在外面的廖靜深也在焦急地看著表,去門衛室給林重打了個電話,卻發現是忙音。廖靜深的臉陰下來,給林重隔壁的錢斌打過去:「你去看看林重在給誰打電話。順便叫他快點。」
林重這時看看錶,已經不能再拖延時間了,於是揣上槍,剛一開門就撞上了正趴在門上偷聽的錢斌。
「林副科長,廖科長打電話來叫你快點。」錢斌尷尬地說道。
「我知道了。」
林重坐在廖靜深的車上,回顧剛才的這段插曲,知道廖靜深給自己打過電話。幸虧當時這個給老盧的電話沒有打通,林重心中不免一陣后怕。車開了一會兒,廖靜深看著窗外,看似隨意地說道:「剛才我給你打電話,是忙音?」
「對啊!我本想給老婆打個電話,告訴她今晚可能回不了家了。但是想了想還是沒撥。」林重漫不經心地答道。
「這麼說你抓起電話,又把電話放下了?」
「對。」
「那你為什麼不給她說一聲?」
「您在外面等我,這麼緊急的事,我這樣做本身就有些欠妥當。再說了,我一給她說我可能要加班她就會嘮叨個沒完,我煩她。」林重皺著眉頭嘟囔道。
廖靜深閉上眼睛,兩個大拇指在胸前互相繞著,沉默片刻才點頭笑道:「嗯,我都能想象出你剛才給弟妹打電話時糾結的情景。女人就是這樣,你越不想讓她們知道,她們就越想知道。諜報工作不是洗衣做飯帶孩子,女人還是迴避一下比較好。」
林重笑了笑,廖靜深看著前面的測向車和行動隊的幾輛車,又笑道:「看電訊組這架勢,今天這電台是在劫難逃了啊?」
看著測向車目標明確地駛向一片居民區,林重的心開始忐忑起來,如果這真是盧默成的電報員在發報,那……
片刻之後,車隊在一個路口停下來,傅劍鳳對大家說道:「已經測定準確了,應該就是前面這棟樓。他還在發報。咱們車隊目標太大,不能再前進了,怕他發現。」
「老和尚打傘——簡直無法無天。」廖靜深說著朝翟勛示意,翟勛立即帶著人飛奔向那棟居民樓。林重正要跟上去,卻被廖靜深抓住說道:「急什麼?行動隊的工作讓他們自己完成,你是副科長,別動不動就掏槍。」
「這麼多年,習慣了。再說我也不太放心翟勛。」
「我算看出來了。」廖靜深盯著林重說道,「咸吃蘿蔔淡操心,你就是天生操心的命。」
林重淡淡一笑,心中卻火燒火燎起來。
「這都快半小時了,難道他在寫長篇小說,利用電報往出版社投稿?」廖靜深看看錶又笑道。
「嗯,沒準還是諜戰類的小說。」林重揶揄道,儘管他已經根本沒有心情再開這種玩笑。
來到門口,一個早已裝扮成煤氣檢修工的隊員上前敲門。裡面的男人停止了發報,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了看:「誰?」
「有人反映這一帶煤氣好像有泄漏,我來檢修煤氣。」
「我家煤氣沒有泄漏。」
「我得進去看看才知道。」
男人想了想,警惕地從抽屜里拿出槍,輕輕地上了膛。這輕微的上膛聲沒有躲過門外的翟勛等人,於是手下又敲門催促起來,這一舉動讓男人馬上把一顆手雷的保險銷掛在牆上一顆釘子上的鐵絲的一端,然後把它掛在門把手上……
翟勛見屋裡沒了動靜,知道對方看出了破綻,於是和眾人一起咣咣地踹起門來。在門開的一剎那,保險銷掉落,一顆黝黑的手雷骨碌碌地在地板上滾動著……
「小心手雷——」翟勛想拉回前面那個搶先闖進屋內朝男人開槍的手下,可是已經晚了。那男人腿上中了一槍,從二樓的窗戶飛身躍下的一瞬間,屋裡轟隆一聲巨響,所有的玻璃變成碎片飛了出去。翟勛的臉上身上蒙了一層血肉粉末,耳朵里嗡嗡地叫起來……
男人嘴裡咀嚼著密碼紙,捂著腿踉蹌跑了幾步,一槍撂倒一個正在樓下守著他的行動隊隊員。他見林重一干人等在這裡站著,舉槍便射。
廖靜深被林重一把拉到車后,那子彈嗖地一聲從倆人身邊飛了過去。這時翟勛也從二樓縱身而下,幾步追上那人,又一槍打在那人的腿上。那人一下摔倒在地,回身又是幾槍,然後看著已經沒有子彈的槍,狠狠地將它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