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焚 8
「你鬼上身了?」林重被強吻一陣,一把推開童娜說道,「咱先找柳若誠行嗎?」
「弄得好像我願意親你似的……」童娜揶揄道。
自從林重他們離開碼頭之後,神谷川又在那裡等了一會兒。看來朋友的船晚了不止半天,頗為不滿的他背著手拿著報紙,踱到了自己的專車旁邊,敲了敲車窗,對正在打盹的司機問道:「我錶停了,現在幾點了?」
「九點五十。」司機說著下車點了根煙。
神谷川對了對錶,然後百無聊賴地將報紙撕成一條一條,將紙條捏成小團,用中指和拇指夾著,挨個朝對面的垃圾桶彈過去。他正欲到處走走,一拔腿,踩上了一坨狗屎。
混蛋!神谷川咬著牙,在地上蹭了蹭。抬眼看見一隻剛剛會走的小狗正在聞聞撞撞地朝自己走來,於是一腳踢去,小狗嗷地一聲劃出一道弧線,撞在牆上,鮮血從鼻孔和嘴裡流出來,倒地不起了。神谷川上前又發瘋般地一頓跺,嘴裡還罵著,直到那隻狗一動不動,一種發泄后的快感才讓他渾身暢快了許多,司機在旁邊愕然地看著。
忽然,身後一輛車駛來,下車的是翟勛,他見是神谷川,於是想上車,但是神谷川卻轉過頭來看著他。
翟勛就硬著頭皮問道:「神谷次長,你也在這裡?」
「我來接朋友。」神谷川朝他笑了笑,「你來幹什麼?」
「我來……找……」翟勛支支吾吾地想編個幌子,但他看見神谷川直視的目光,舌頭就像打了結似的,再也編不下去了。
「大約兩個小時前,林重已經回家了。」神谷川踱到他身後說道,「你是來找你派來接林重的那個手下的吧?」
「是。」翟勛無奈地點了點頭。
「中午的時候我倒是見過他。他呆了沒到半個小時就走了,估計又去你們東關街了。」神谷川特意強調了「你們」二字。
「不是——」翟勛轉過身想解釋什麼。
神谷川的手指放在在嘴唇中間,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摟著翟勛的肩膀,往前邊走邊說:「不必解釋什麼,有些事情我只是不想知道,但你要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你絕不能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要這麼考慮問題,知道嗎?」
「知道。」翟勛說。
「回去吧!」神谷川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脖頸子,翟勛只覺得后脊梁骨一陣陣發涼。
翟勛上了車,看著神谷川朝自己詭異地笑著招手,他都沒敢再多看一眼,一腳油門絕塵而去。這個神經病,我在他眼裡幾乎是透明的,翟勛心想。
「神谷君!」一個男人在看著翟勛的車正出神的神谷川身後叫道。
「涼介!」神谷川回頭,與這個叫山野涼介的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這幾年你瘦了不少。」,半晌,山野涼介捏了捏神谷川的肩膀說道。
「可是我的劍道厲害了許多。」
神谷川說著將手裡的紙團朝垃圾桶彈去,一發即中。
「你看,我來關東州這麼長時間,只跟滿洲人學會了這個本事。」神谷川笑著說,「走,我帶你去喝酒。」
兩人互相嘲弄著抓了抓對方的褲襠,像兩個小孩似的上了車。
林重到家之後下車一看,院門是虛掩著的,似乎有些不對勁。他和童娜進到院里,見房門緊鎖,門口放著疊好的皮衣,裡面露出一張紙。
紙里包著一把鑰匙,林重讓童娜開門,自己打開紙,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幾行鋼筆字:我的腳不疼了,先回家了,務必把嫂子找回來。對了,屋裡有我給孩子買的進口奶粉。今天讓嫂子誤會了,請代我跟她說聲對不起,改日我再來看她。柳。
林重半晌說不出話,童娜也看著這張紙,對林重說道:「她腳崴了應該走不遠,你開車去找她,趕緊送她去醫院。」
「不用了,她早走遠了。」林重抬頭看著枝葉間透下來的月光,淡淡地說,「這世上不止你一個人很固執。」
當晚,童娜把童童哄睡之後,路過衛生間,對正在洗漱的林重說道:「你快點洗,洗完來客廳,我有事問你。」
「又怎麼了?明天我還要上班呢!」林重嘟囔著,洗完之後在客廳對童娜說道,「對了,幫我找找鬧鐘唄?調到七點。」
林重洗完臉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柳若誠、翟勛、那個特務和被打死的那個記者,這些畫面像幻燈片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尤其是那個神谷川,幻燈片定格在他站在人群中對自己詭異一笑的那個畫面。這個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像是個精神病,林重心想,我還從來沒見過這種人,應該對他的一切進行了解。還有,要小心了。
童娜從行李裡面找到鬧鐘,進了卧室才發現林重已經鼾聲如雷。童娜抬起腳對準林重的屁股,本想踹醒他,但是見他又累又困的樣子,又把抬起的腳收了回去。林重眯著眼睛背對著童娜,見她不但沒叫醒自己,自己身上又多了一塊毛毯,這才偷偷笑了笑,扎紮實實地睡去。
翟勛開車來到東關街的一家賭場,從裡面抓小雞似的掐著一個手下的脖子出來,把他頂在車門上罵道:「說,你上次怎麼保證的?」
「再,再賭,我就把手剁了。」手下惶恐地支吾。
「我給你接待林副科長的錢呢?」
「我……翟哥,你再讓我進去十分鐘,我一定把錢賺回來!」
翟勛點著頭,打開車門,抓住他的手放在車門夾縫中,猛地一推門,只聽咔嚓一聲,手下跪地捂著手嗷地叫了起來,汗水頓時冒遍全身。
「我今天要不給你長長記性,你會以為我說話全是放屁!」翟勛上車又說道,「下次再讓我看見你賭,你就自己拿刀把手剁了!上車,帶你去打石膏。」
神谷川的車開到了一個居酒屋,和山野涼介鬧著推推搡搡地走了進去,點了幾樣東西、兩瓶清酒對飲起來。
「歐洲怎麼樣?那裡的女人比蘇聯女人更好看嗎?」神谷川打趣道。
「這個……」
「還是一點幽默感也沒有。」神谷川又問,「那歐洲的社會怎麼樣?」
「那裡講法治,很民主。」酒過三巡,山野涼介說,「老同學,你要知道,我來這裡其實情非得已。」
「我當然知道。」神谷川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當年你是想當一名醫生,卻學了法學。」
「我不是這個意思。」山野涼介說,「我是說如果我和千夏不分手,那麼我就不會選擇來關東州當檢察官。」
「知道。」神谷川說,「你本可以留在東京的,是關東州檢察廳的檢事總長把你要回來的。」
「你這傢伙,怎麼什麼都知道?」
「好奇心就是我的職業,我當然要對它負責。」神谷川笑著拍了拍山野涼介的肩膀笑著說道。
山野涼介笑道:「我聽一個作家說過,『好奇心越是強烈,危險就離你越近。』」
「唔,這個作家的觀點真是……」神谷川半仰著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揶揄道,「你現在是檢察官,以後咱們免不了要經常打交道了。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大日本帝國非要把這裡從俄國人的手裡搶過來嗎?因為這裡是整個東北唯一的不凍港,也是唯一能讓竹子成活的地方。當然,這裡的女人也最漂亮,你完全可以在這裡娶妻生子……」
第二天鬧鐘剛一響,林重就把鬧鐘關掉,看了看熟睡的童娜和童童,躡手躡腳地洗漱。之後,在客廳里穿衣服的他注意到書架里擺滿了書,大都是一些偵探類的小說,其中居然有幾本英文版的《The complete Sherlock Holmes》,那是柳若誠早就送來的。他從帶回來的相冊中找出一張自己和童娜抱著剛滿月的童童的相片,這才出門。
林重把車開到鑫誠公司,進去問過之後得知柳若誠沒來,於是開車去藥店買了瓶治跌打損傷的藥油,直接去了柳若誠家。
這是一棟豪華別墅,坐落在別墅區邊上,住在這裡的都是關東州的達官顯貴,當然,他們都是日本人眼裡的支那人。
開門的是她家的老保姆王媽,她端詳了半天才說道:「林重?大小姐昨晚把腳扭了,現在還沒起床。要不你……」
「我就不進去了。請幫我把車鑰匙和這藥油交給她。」林重說完見王媽狐疑地盯著自己,就明白了什麼,又補充道,「昨晚是她去接我和我老婆的,我把她的車借走了。」
林重正要走,只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穿著白色的水手領襯衣和黑色百褶裙的校服、拎著書袋從樓上走下,站在自己眼前,她看著林重,像是在回憶什麼,待回過神來,黑亮的大眸子閃了閃,欣喜若狂地跳過來叫道:「你是林重哥?」
林重認出這是柳若濃,於是笑道:「是慧慧吧?幾年不見,成大姑娘了啊!」
王媽見狀要把門關上,柳若濃拉開門說道:「什麼慧慧?我叫柳若濃,你怎麼還叫人家的小名?誒?我姐昨天去接的人,弄了半天就是你啊?我說她怎麼魂不守舍……」
王媽板著臉咳了幾聲,說道:「二小姐,你再不上學就要遲到了!」
「上上上!」柳若濃一點兒也不見外,上前一把挎著林重的胳膊說道,「林重哥,你送我去上學。」
王媽追上來,給柳若濃披了一件羊毛外套。
看著這個含苞待放的柳若濃臉上漾出的甜美的笑,林重一陣尷尬,他覺察到了背後王媽的眼神,於是想要掰開她的手,說道:「若濃,別這樣,你都是大姑娘了,讓人看見不好。」
「什麼好不好的?我喜歡怎樣就怎樣,別人管不著!」
柳若濃不但沒鬆開手,反而摟得更緊了。她忘記了自己的少女心,側目細細打量著林重,發現他比自己小時候的那個林重哥,少了幾分書生氣,多了一些世事稔熟的深沉。她自小熟讀古希臘神話,這是她心中的拿斯索斯,現在居然從天降臨般站在自己眼前,並且讓自己用另一種好奇心去衡量和探索,這種感覺像是有人在撩撥她心裡的那個秘密豎琴的琴弦,美得不可言喻。
王媽剛把林重送走,柳若誠就穿著睡袍,一瘸一拐地扶著樓梯問道:「剛才是誰啊?」
「是林重來送車鑰匙和藥油,已經走了。」王媽走上樓梯把東西給柳若誠,又說,「小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聽林重說他已經結婚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柳若誠臉上一紅說道,「你誤會了,我跟林重現在只是朋友,僅此而已。」
「還有,我覺著二小姐對林重有些過於親密了,她摟著他的胳膊,讓他送她去上學……」
「小丫頭懂什麼?隨她去吧!」
王媽還想說什麼,但她明白柳若誠的脾氣,也知道林重在她心中的份量,所以現在說什麼都是白費。王媽想下樓梯,低頭看見柳若誠的腳,驚訝道:「喲!小姐,你的腳怎麼腫成這樣了?」
柳若誠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腳踝已經變成青紫色,腫了整整一圈。王媽趕緊扶著她上樓,把林重買的那瓶藥油打開,給柳若誠擦拭起來。
「小姐,我老了,你別怪我說錯話。」王媽說,「我以前就不太喜歡林重這個孩子,他太聽他爸的話,否則當年你們也不會走不到一起。」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這事兒跟他爸一點關係都沒有。」柳若誠聽著心煩,「別擦了,我自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