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毒打
“你看我幹什麽呢?到底是什麽打算你說出來聽聽啊!”阿蠻實在忍不住了,先開口了。王忠嗣整理下思路,清了清嗓子。看著丈夫這副樣子,阿蠻在心裏嗤笑一聲:“哼,鬧的和全體將士麵前做報告一樣。裝什麽啊?我就等著你呢!”
“咳咳,叫小荔枝去和親隻是個傳言,聽聽好了。朝廷和親是有規矩的,小荔枝又不是宗室女兒,不要想多了——”王忠嗣斟酌著,結果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別裝腔作勢了。什麽朝廷有規製的,這個朝廷規矩多了,可是都按著規矩辦了嗎?你是騙自己呢,還是騙我呢?真的就沒有不是公主就不用和親的了?你好好想想豆盧氏怎麽和親到了奚族的吧。小荔枝是我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誰也別想奪走她!”
阿蠻毫不留情的把王忠嗣給堵回去,看著丈夫臉上有些尷尬,她心裏竟然覺得有點痛快。王忠嗣幹咽下口水:“你這個人真是喜歡和我唱反調!我能有什麽辦法?當初可是桃子帶著女兒去打球的,結果卻惹來這麽多的事情。你以為這隻是和親這麽簡單嗎?我這個官是要到頭了。本來這次回來,聖人有意叫我做宰相。若是吐蕃堅持要女兒去和親,我怎麽自處?也隻能告老還鄉了!”
阿蠻頓時蹦起來了:“好啊,我就知道在你心裏所有人都趕不上你的前程!你的夢想就是這個吧!好了,我知道了!”說著阿蠻甩手就走。王忠嗣拉住阿蠻:“你幹什麽去?你能不能用點腦子啊。你要是不想女兒去和親趕緊進宮求娘子!”
“你女兒的事情為什麽要別人出力。我和女兒都是你追求理想路上的攔路虎,我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帶著女兒離開!越遠越好!”阿蠻狠狠地甩來了王忠嗣的手,直接走了。房門忽然被推開,小荔枝一臉傷心的站在門口,很顯然剛才父母的話她全聽見了。麵對著女兒憤怒的臉,阿蠻和王忠嗣都慌了手腳。
“那個,你站在這裏幹什麽?”王忠嗣想拿著嚴父的架子來,但是卻沒了底氣。
小荔枝臉色蒼白“我不是你們的累贅,我長大了,是成年人了,不要別人替我做主!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壞了你們的好事。阿娘,你不用總拿著我做擋箭牌了,你和阿爺和離也好,尋找新生活也好,我都很讚成。隻是請你不要再動不動拿著我們說事了。你是辛苦養育我們,但是那不是我要你如何的,就算是我欠你的,也隻能下輩子還了。你可以放手追求自己的生活了,別顧慮我們!”小荔枝最害怕阿蠻和王忠嗣爭吵的時候,總是拿著孩子們說事。什麽要不是為了孩子,早就如何如何。
叫小荔枝感覺自己的出生就是個錯誤!是她害的家庭不和諧,叫父母強行生活在一起,搞得大家都不開心。
阿蠻頓時著急了,伸手抓著女兒,誰知卻被小荔枝給甩開了:“我永遠達不到你的要求,你早就甩開我了。還有,我不會阻礙阿爺升遷的!我才不會嫁給神莫名其妙的吐蕃讚普!”
說著小荔枝狠狠地推開阿蠻,一溜煙的跑了。看著女兒消失的背影,阿蠻和王忠嗣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們異口同聲的叫起來:“來人,把她攔住!不準小荔枝出門半步!”
可惜,他們還是晚了。小荔枝從馬廄裏麵騎馬直接衝出去了。王忠嗣派出很多人,滿城尋找依舊是不見蹤影。小荔枝好像忽然消失了!阿蠻急的要立刻進宮找楊玉,好在王忠嗣還保留著理智,抓著妻子:“已經天黑了,宮門已經關閉了。除非有緊要軍務,這個時候擅自扣門是犯罪的知道嗎?”看著焦急的妻子,王忠嗣緩和下語氣:“或者可以求一下太子殿下!”
但是送信的人一臉無奈的回來說:“太子妃要生了,整個東宮都忙著呢。小人沒能見著太子!隻能和太子身邊的人說了,請他們幫著轉達一聲。”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阿蠻沉著臉,看著越來越黑的天空。今天晚上沒有月光,也沒星光,天上全是厚厚的烏雲,氣壓很低,叫人有些喘不上氣來。阿蠻失神跌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出神,也不知道想什麽。
王忠嗣則是沉默了一會,他忽然想起什麽對著阿蠻說:“你可以親自到太子東宮看看。這個時候想必太子正需要一位信得過的長輩呢。太子妃的生母還在長安沒能趕過來,她是第一次生產,必然想要個人在身邊安慰。”
阿蠻如夢初醒,她忙著站起來:“我洗把臉,這就去!”她竟然疏忽了,真是太不應該了。太子妃生產,楊玉的身份自然不能親自來看著,盧氏的生母沒能趕過來。阿蠻和桃子關係很親密,正應該去主看望,安慰下要做父親的桃子。阿蠻心裏有些不舒服,若不是王忠嗣提起來,自己都疏忽了。虧得桃子對自己還是和小時候那樣親熱的。
第二天早上,楊玉就得到了消息,太子妃盧文姝生了個女兒!李隆基是有些失望,楊玉倒是很高興,畢竟是桃子第一個孩子。她一直希望自己有個女兒,可惜隻有桃子一個孩子。現在有了孫女,楊玉在心裏默默地哀悼下自己的青春年華,還是很快接受了做祖母的事實。
“我竟然一點不知道,太子妃身體可好?”楊玉興致勃勃的叫人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送過去。李隆基則是有些不滿的哼著:“娘子不是早就把孩子要用的一應東西送去了嗎?怎麽又要送東西啊?”李隆基上百個孫子孫女,麵對著剛出生的小孫女沒什麽激動,反而是有些失落,盧氏第一胎就生個女兒。桃子是儲君,子嗣問題很重要。他甚至有種不好的預感,要是桃子子嗣不繁盛,一直生女兒怎麽辦啊?是不是要多給桃子挑選些女子呢?
楊玉察覺到李隆基的失落,在心裏翻個白眼:“那些是給孩子的,自然要提前準備。盧氏經曆了生產的磨難,更需要關心和安慰。這些都是給盧氏的。當然也有給我的寶貝小孫女的。”說著春桃抱著一束花進來:“娘子,這是剛采摘下來的鮮花。”楊玉伸手整理下上麵的緞帶,滿意的說:“我說今年各色花朵開的都特別好呢。也不知道小寶寶長得像誰啊!”說著楊玉拿出一對精致步搖:“這個是我給小寶寶的禮物,祝她平安成長。”
“那花兒是怎麽回事啊?”李隆基哼一聲,難怪這幾天娘子一直的捆紮花束,還拉著我品評那一束更好看。李隆基本以為楊玉是要送給自己的,因為楊玉說過,他們相遇紀念日要到了。娘子才那麽費心的捆紮花束,好紀念下這個浪漫的日子。誰知竟然是送給小東西的!
“真是給盧氏的,還有那些精致的甜點!你說,我有時間回去看望她的。叫她安心修養!”楊玉背對著李隆基都聞到了醋味,語調歡快的吩咐春桃,叫她親自去看盧氏。
什麽?!鮮花和蛋糕都和自己沒關係?李隆基氣的吹胡子瞪眼,等著春桃前腳走,他就抱著楊玉:“我好失望——”
“男女都一樣,都是桃子的孩子,我的孫輩。有什麽好失望的?就算是有皇位要繼承,可是這才是第一胎啊。而且你兒子繼承了你身上什麽優點,你不會不清楚吧!你還發愁他沒兒子嗎?”楊玉義正詞嚴的批評,重男輕女要不得!
“桃子還年輕呢,明年我再親自挑選些良家子給桃子。我不是為這個,娘子有了新人忘舊人啊。你不是說要紀念下我們相遇的嗎?”李隆基無限委屈,生怕楊玉有了小孫女,就把自己扔一邊了。
“那是個驚喜,我怎麽會忘呢?”楊玉拿著鼻子磨蹭下李隆基的臉,在他耳邊輕聲哄著,哼,還有了新人忘舊人?!你整個一個幼稚鬼了,我可不想看兩個孩子。
“娘子,謝娘子來了。”一個宮女進來通報。楊玉笑著對李隆基說:“三浪還是忙政務去吧,阿蠻肯定是為了小荔枝的事情來的。昨天她和王忠嗣真是折騰夠了,可憐今天一個要麵見三郎,商討軍國大事,一個在桃子那邊守了一晚上,現在還不能休息。”
昨天晚上發生的什麽,楊玉和李隆基都知道了。“哼,王忠嗣和謝阿蠻兩個簡直是陰陽顛倒,徹底亂套了。做丈夫的沒丈夫樣子,做妻子的沒妻子的樣子。難怪會成這個樣子!”李隆基忍不住吐槽下,親一下楊玉心滿意足的走了。也不知道阿蠻那個古怪的性子是在那個世界養成的,還是天生的。娶錯了妻子簡直太煎熬了,幸虧自己遇見了娘子。
“辛苦你了,在桃子那邊守了一晚上,我本想著你下午才會來的。怎麽不回去睡一覺啊?就趕著來了?”楊玉直接給阿蠻一個大大的擁抱,感激的看著滿臉疲憊的阿蠻。“我哪裏睡得著啊?小荔枝——”阿蠻忽然崩潰了,她摟著楊玉哭起來了。
楊玉坐在阿蠻對麵,聽著她傾訴:“……我現在真的很累,我自己好失敗啊。忽然之間發現自己堅持的東西都是沒價值的,我就像和風車挑戰的堂吉訶德一樣可笑,不自量力!”阿蠻訴說著內心的苦悶,她和王忠嗣成親這些年,內心深處一直在恐懼一件事——他如果要納妾怎麽辦?他如果要自己遵從所謂三從四德自己該怎麽辦?阿蠻覺得自己正逐漸的被同化,她不甘心,於是拚盡全力抵抗。
因此她才會拚盡全力要廢黜營妓,要時時刻刻的看著王忠嗣,哪怕是跟著他上戰場也在所不惜。阿蠻堅定地認為,一家人應該在一起,隻要大家在一起,哪怕吃再多的苦都無所謂了。對於孩子,阿蠻不忍心女兒被教育成這個時代所謂的標準淑女,因此有意無意的放縱小荔枝的性格。可是一方麵阿蠻又覺得自己虧待了孩子,叫他們生活在艱苦的邊塞。因此下意識的就開始溺愛他們。
“我現在才明白,人拗不過命!我就該入鄉隨俗,而不是癡心妄想要改變別人,改變環境!”阿蠻滿臉痛苦的和楊玉傾訴。
“你沒錯,是小荔枝的事情叫你感到挫敗了。別這麽自責!”楊玉拉著阿蠻的手,安撫著她激動地情緒:“你想,要是你真的和那些人一樣了,王忠嗣肯定會更不幸福的,小荔枝也沒這麽有生命力。你想自己的女兒成年之後隨便被嫁給所謂門當戶對的丈夫,過著無聊的宅鬥生活?我想王忠嗣內心應該很感謝你的,因為你們一家人始終在一起。好了,你放心吧,小荔枝沒事的。她剛跑到了城門就被攔住了。這會她沒準正逛街散心呢。叫孩子自己闖闖吧,你的錯誤是保護的太好了,一棵溫室的小花朵,在外麵怎麽禁得住風吹雨打呢?叫她見識下人心險惡也好啊。”
此時小荔枝正經受著狂風暴雨,她做夢也沒想到尹子琪這個混蛋竟然腳踩兩隻船!小荔枝騎著馬衝出家門,在街上狂奔了一會,結果正是宵禁開始的時候,她的縱馬狂奔立刻引來無數的斥候來阻攔追趕。小荔枝忽然想起桃子說的,洛陽和長安一樣,隻又青雲坊這樣的地方是沒有宵禁的。那是整個洛陽最熱鬧,最旖旎的地方了。有無數的茶樓酒肆,教坊和青樓,每到晚上燈紅酒綠,歌舞升平。
於是小荔枝幹脆縱馬向著青雲坊去了,後邊那些追趕的斥候哪裏追得上最好的軍馬呢,又看著小荔枝向這青雲坊去了,就知道肯定是誰家的貴公子晚上出來尋樂子了。白天誰也不敢在洛陽的大街上縱馬狂奔,他們這些公子哥兒隻能趁著晚上快要宵禁的時候出來撒歡罷了。
聽著身後追趕的聲音慢慢消失了,小荔枝做個鬼臉,把這些討厭的人都甩掉了。她放鬆了韁繩,一抬頭青雲坊的大門就在眼前了。進了青雲坊,小荔枝有些詫異,這地方真大概是洛陽城最闊氣排場的街坊了,道路很寬,路兩邊種著垂柳,各家門前點著精致的花燈,上麵都寫著各家當紅伎樂的名字。那花燈越精致,越大,說明那個伎樂越紅。
一陣花香隨著夜風撲麵而來,原來是一家教坊的圍牆上開滿了薔薇花和各色花朵,花香混合著曖昧濕潤的風,叫人不由得心神蕩漾。小荔枝深吸口氣,幹脆站在那裏感受著花香。“這位小郎君看著好生麵生啊,你是都第一次來這裏不成?”一位和藹的中年女子笑嘻嘻的看著男裝裝扮的小荔枝。
但是她的眼神卻分明寫著:“你就是個女扮男裝出來看新鮮的小娘子,來我這坐坐吧!”見著小荔枝沒說話,那個女子笑著說:“奴家辛四娘,是這家涵翠苑的主人。小娘子是和自己的家人走散了吧,夜深了,你一個人在這裏不方便。小娘子不如先去奴家坐坐,等著家人們找來。或者我叫人去府上送信也行。”
小荔枝有些驚訝,在她心裏這些老鴇們都該是風騷勢力,輕浮的人,動輒大呼小叫。誰知這個四娘竟然溫文爾雅,不說身份,分明就是個和藹可親的良家主婦。小荔枝一直對青雲坊這樣的地方充滿好奇,可是麵對著辛四娘的邀請,她竟然有些緊張。自己一個人怎麽到這麽複雜的地方了?
“小娘子別多心,你想必是剛來洛陽的。我這裏和那邊紅香,宜春院什麽的不一樣!那種地方是接待男賓的,我這個地方可是接待女客的。”辛四娘笑著指了指門楣上的燈,果然和別家那些精致的花燈不同,隻是樸素的幾盞米色紗燈,外麵畫著青鬆翠柏和山水畫。
“男人能喝酒行樂,我們女子也一樣啊。佛祖說眾生平等,小娘子說呢?”辛四娘對小荔枝一笑,接著說:“小娘子可以喝酒,欣賞歌舞,若是悶了,叫小倌人們說話若是喜歡,留他們服侍可行,那邊有什麽,什麽規矩,我這裏也一樣。還有就是小娘子若是有情投意合的小郎君,也可以約在這裏見麵。”一邊說著,小荔枝已經跟著辛四娘進去了。
“小娘子第一次來,還不知道怎麽稱呼呢。我叫如意娘子服侍。小娘子有什麽需要的,隻管說!”辛四娘一拍手:“這位是貴客,你要好好地服侍。”一個中年女子帶著兩個小丫頭迎接上來,對著小荔枝行禮問好。
“我,我姓王。嗯,我坐一會就好了,不用你們費事。”小荔枝有點扭捏,不由得想要是能帶上桃子來,就不用這麽尷尬了。她心裏有點亂,需要安靜的想想。這幾天竟然不見尹子琪的影子了,別是他被趕走了。和親的事情到底怎麽回事呢?
“小娘子既然想安靜下,就在臨水軒吧,那邊安靜得很。叫他們在水上亭子上奏樂,借著水省不更好聽麽?”如意娘殷勤周到,帶著小荔枝去臨水軒了。誰知剛轉過一道門,迎麵過來一男一女,三個人打個照麵,大家都驚呆了。
尹子琪赫然和一個女子親密的挽著手,有說有笑,看他們親密的肢體接觸就知道這是一對情人,還是正在熱戀的情人呢!那個女人小荔枝有點眼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了。不過從她裝扮上看,絕對是個身份高貴的女子。
“尹子琪!你怎麽會在這裏!”小荔枝頓時熱血上衝,她一陣冷,一陣熱的,腦子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回旋在腦子裏:“草!老娘被綠了!”
“嗬嗬,真巧。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尹子琪還真是上過戰場,此時此刻還能麵色自若的給兩個女人互相介紹呢。但是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那個神色高傲的女子打斷了:“我知道,你就是王忠嗣的女兒了?你是擔心去吐蕃再也回不來,抓緊時間享受洛陽的繁華吧!我是壽王府十娘,你阿爺就算是貴為宰相,你也該給我行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