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俗人
安撫了阿蠻，楊玉站在門外，正對上桃子擔心的眼神。“阿娘，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了？我這就進去給小姨道歉，都是我不小心——”楊玉打斷了兒子的話，自從阿蠻不告而別，桃子就開始瘋狂地尋找，仿佛走失的不隻是阿蠻，而是楊玉一樣。這會桃子頭發有些散亂，身上的袍子也沒以前那種整齊幹淨了。楊玉伸手摸了摸桃子的臉：“你這一天跑的和小花貓一樣了。累了嗎？吃飯沒有？阿娘帶著你去個地方吃東西！”
桃子擔心的看著大門：“我們要不要叫小姨一起去啊！”“不用了，她現在需要安靜，不被打攪的思考自己的事情。誰也幫不了，也代替不了。我叫人送東西來，你不準跑來打攪知道嗎？”楊玉捏了下桃子的臉，方才阿蠻和小荔枝的事情衝擊到楊玉了，她有很多事情也疏忽了。例如她和桃子的關係。自從桃子冊封為太子，楊玉有種感覺，她們母子之間沒以前那麽親密了。
孩子總要長大的，楊玉不確定這種疏遠是不是正常的。
晉賢居，桃子舒服的坐在包廂裏，滿意的歎口氣：“我就知道這裏是阿娘的手筆呢，這種感覺很舒服。我看咱們吃什麽？”桃子翻開著菜單，忽然想起什麽：“咱們這樣不好吧，阿爺知道了會生氣的。”他們把阿爺扔道宮裏，自己偷著跑出來逍遙，有點不好啊。
“今天就我們兩個，我有些話和你說。這個地方還是當年我開的第一個飯店呢，阿蠻負責歌舞部分，我主管這裏的飯菜。我記得在揚州的時候，阿蠻對你真是太好了，有的時候我這個親娘都自愧不如。你這一天為了阿蠻盡心盡力，也算是她當初沒白疼你。”楊玉歎口氣，回想著以前的事情。
桃子很利索的在菜單上選好了要吃的東西，等著服侍的人出去了，桃子拿著茶壺給楊玉斟茶：“我記得一次我發燒了，身上疼得厲害，開始還有力氣哭，後來連哭也哭不出來了。最後還是阿娘和小姨輪流抱著我，哄著我！我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等著我醒過來，就看見小姨守在我床邊上。她已經睡著了，可是手還是抓著我的被子不放，隻要我動一下她就立刻醒過來了。我那個時候想，小姨就和我的阿娘是一樣的！”
“那個時候我忙著掙錢，很多時候不能帶著你，幸虧你小姨，要不然我真的不能那麽快就有如此成就。因此，你要記住你小姨的好處，不能惹她傷心知道嗎？”楊玉對著桃子耳提麵命。桃子立刻保證，他會堅定地站在阿蠻這一邊。不會叫阿蠻受傷害的。
“這個容易，就算是小姨和王忠嗣和離了，我就求阿爺給小姨個封號，這樣她就不用擔心了。至於小荔枝的婚事，我來辦，一定給妹妹選一個全長安城最好的夫婿。至於王勇，也該升一升了。沒有戰功也沒關係，回來到兵部做後勤。武備司有的是他施展的地方。”桃子滔滔不絕，頗有得意之色。
“我的桃子還真是——做了太子話說都不一樣了，有底氣就是好。你的底氣是權利給的，可是你的權利是誰給的呢？天下百姓要是知道他們未來的君主這副嘴臉該是什麽心情啊！”楊玉端著茶杯，不冷不熱的給桃子一盆涼水。
桃子愣了一下，楊玉接著說：“你別說別人坐在你現在的位子上沒準更膨脹，更忘乎所以。這是人之常情！我要說的是，這的確是人之常情，但是你要想在這個位子上坐穩了，真正做出一番事業，而不是被淹沒在曆史長河裏，成為個小透明，或者成為後代帝王的反麵教材，就要學會抑製自己身上人性弱點。從昨天晚上開始你犯了多少錯誤？你不該毫無遮攔的和王忠嗣說鈐娘的事情。你要清楚，你去的是什麽地方。王忠嗣的府邸，阿蠻肯定也在，她作為府上的女主人怎麽可能對你的造訪一無所知呢。既然是這樣，你們談話的內容就可能被她知道。你小姨是什麽性格，你應該清楚。在事情發生之前，弄清楚對方的情勢，你就忘記了嗎？”
“阿娘教訓的對，我昨天忘乎所以了。”桃子默默地低下頭，粗心大意要不得啊！果然是君不密則是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啊。他隻顧著通知王忠嗣要禁受得住考驗，卻忘記了他是在小姨的地盤上。
“還有，今天早上！你不經通報就闖進來。以前你是個孩子，若是做出這樣的事情，不過是被教訓幾句，甚至趕上我心情好就忽略不計了，你身邊教導你禮儀規矩的人挨一頓責罵就完了。你現在已經成人了，就要做父親了。這麽直接闖到阿爺阿娘的寢室？而且你是正在監國的太子，你擔心自己小姨，卻不知道在別人嘴裏，就要成了闖宮，逼宮了！”楊玉嚴肅的點出來事情嚴重性，這個桃子被保護的太好了，哪裏知道人心險惡？
桃子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他吭哧一會，可憐巴巴的對著楊玉說：“我，我回去和阿爺道歉！”“哼，你應該先給我道歉。要不然我每天早上就去掀你的被子！”楊玉一臉惡霸的樣子，桃子頓時紅了臉。
“阿娘是我一時情急，就沒想那麽多今後再也不敢了。你可別真的——我是很擔心小姨。”桃子央求著楊玉，沒想到桃子對阿蠻的感情這麽深，楊玉忍不住感慨起來“不錯，算有良心了。隻是今後做事要拿捏分寸。你是太子了，完全能為了阿蠻給王忠嗣難堪，甚至放縱阿蠻，去欺負別人。但是這樣做隻會害了她們，更會害了你自己。看一個人本質如何，不是看他在最低穀的時候對人如何，而是看他在得意的時候對身邊人的態度就知道了。你若隻是個親王，可以去和王忠嗣直接打一架，但是你是太子了，你有幾乎能碾壓別人的權利。你更要小心謹慎！知道嗎？”楊玉對著桃子耳提麵命。桃子也忙著承認錯誤。
說起來阿蠻的事情，桃子忍不住吐槽了。王忠嗣其實也很為難，阿娘你可知道，小姨為了廢黜營妓的事情差點惹出禍來。要不是王忠嗣盡力彈壓，沒準真的嘩變了。他們誰都沒錯，隻是——不了解對方的心。桃子無奈的攤攤手，這個時候菜都齊了，桃子恢複了歡快，不停地給楊玉夾菜：“阿娘你吃這個，這個好吃！”
看著麵前小山一樣的堆著菜，楊玉無奈的說“你是成心要撐死我啊，我吃這一點就夠了！”說著楊玉直接把麵前的小盤子推到了桃子麵前：“你自己慢慢吃吧。吃東西要有節製，不能狼吞虎咽的！”
“不行，阿娘一定要多吃點的。阿爺和我說了，隻要我哄著阿娘多吃一點，就賞賜我一匹好馬！”桃子認真的把盤子推回去：“我的馬球隊正缺好馬呢。阿娘，你兒子要是打球輸了，太沒麵子了！”
“好吧，我會多吃一點的。其實馬球這個事情呢，好馬不是罪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全隊上下一心，有合理戰術，有不放棄的精神！知道嗎？”楊玉漫不經心的問：“怎麽王忠嗣還一肚子苦水呢？你和他說鈐娘的事情，他是什麽態度啊？”
“當然是不同意了，尤其是知道了鈐娘的身世，簡直要嚇死了！我看他不是震驚於鈐娘身份，應該是更攝於我小姨的威力啊。據說啊，小姨跟著王忠嗣到了河東，第一件事就是把王忠嗣身邊的那些侍女和伎樂都給攆走了。不對，應該是放了她們回家了。隻是這些女人多半是罪犯家屬，被沒入樂籍的。哪裏回家去啊，王忠嗣雖然是個武將，但是心腸很軟，他就把這些無處可去的女人們給安置在下麵了。結果給自己埋下了重大隱患。”桃子繪聲繪色的和楊玉說起來王忠嗣和阿蠻的八卦了。
“我猜猜，肯定是後來阿蠻發現了那些女人根本不沒有遣散，還被偷偷地養起來了，於是她幹脆把所有的營妓都廢黜了。結果引起士兵和將領們的不滿。”楊玉拚湊出來事情的真相。
“阿娘真乃神人也！小姨是個慈善人，她一半是為了和王忠嗣賭氣，一半是為了那些可憐的女人。但是她雖然是好心，可是卻太急於求成了。邊塞的守軍們有些是招募來的，有些則是府兵，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在邊塞多年，他們也是人，遠離家鄉和親人，再沒有發個——他們的日子就太難了。而且縫縫補補的，都需要人來做啊！”桃子很是為難，他覺得和阿娘討論這個問題有點難堪，幹脆轉移話題。
“小姨和王忠嗣生氣也不是這一件事，最要緊的是小荔枝的婚事啊。我覺得王忠嗣很疼愛女兒，希望她能早點找個好歸宿。但是小荔枝的脾氣和小姨一樣的，特別挑剔。她從來不以出身看人，隻要她喜歡的，別說是個貧寒讀書人了，就是草原上放羊的，她也會義無反顧的嫁給他呢。我覺得這都是小姨從小給她說什麽愛情故事有關係。現在小荔枝真是走火入魔了，誰說什麽也不聽呢。她喜歡的那個人我悄悄叫人查了，的確不怎麽樣。若是阿娘勸勸她，她沒準肯聽呢。”桃子說起來阿蠻離家出走的導火索，小荔枝的婚事。
“這個自然的，你等一會把那個人的檔案給我送來。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三頭六臂的，能把小荔枝迷成這個樣子。那個人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楊玉果然是轉移了注意力，她決定先把小荔枝安撫好，給阿蠻和王忠嗣創造個和好的機會。
宮中，李隆基背著手站在丹坒上，不知在想什麽。高力士輕輕地走過來，低聲的說：“娘子已經和桃子離開晉賢居了，很快就回來了。聖人還是進去吧，天晚了，小心著涼。若是娘子知道聖人這麽晚上還站在外麵，又要心疼了。”
“哦，娘子終於舍得回來了。她可是一早上就心心念念的要去親自找人的。我昨天晚上和她說的話都成了耳邊風了。”李隆基沒動，隻和高力士吐槽起來。
聖人真是片刻舍不得娘子啊，高力士在心裏忍不住吐槽，嘴上忙著幫楊玉解釋：“娘子重情義，更何況阿蠻當年在江南和娘子互相扶持。她最難的時候阿蠻在身邊幫她。現在阿蠻出事了，娘子若是不聞不問才叫人心寒呢。聖人看重娘子，不就是因為她重情義嗎？不過阿蠻已經找到了。娘子最有分寸的，她隻要確定阿蠻無事。剩下他們夫妻的事情，娘子斷然不會摻和。就是今後，阿蠻若是有過分要求，娘子肯定不會同意。”
“阿蠻倒是委屈起來了，王忠嗣眉宇之間總是陰沉著，都是阿蠻不肯體諒的緣故。把王忠嗣身邊的侍女都趕走了，這些年隻有她生的一雙兒女。這不是嫉妒是什麽？”李隆基想著王忠嗣情緒低落的樣子，對阿蠻意見更大了。本來一個神采飛揚的將軍，竟然被折磨成了陰鬱的中年人。就連著李隆基表示要王忠嗣留在長安，作為宰相培養，王忠嗣都沒露出喜色。要知道以前王忠嗣的理想一直是出將入相。
以前李林甫小心眼，王忠嗣總不能如願互回到長安，但是現在，他多年的理想終於實現了，可是他身上的朝氣竟然消失了。這都是因為不好的婚姻，消耗了王忠嗣！
李隆基心裏忽然閃過個念頭，別事娘子和阿蠻她們是一路人！其實她們都是從那個世界來的！這就解釋通了，楊玉和阿蠻出身相差懸殊，可是兩個人卻能成為莫逆之交，而且她們兩個最喜歡關起門來說悄悄話。李隆基想起當年在鴻宴樓，楊玉和阿蠻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而且她們有時候說的東西，自己根本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難怪啊！她們都是從異世來的！那麽就是說娘子其實和阿蠻一樣？李隆基有些糊塗了，可是娘子根本不在乎自己那些嬪妃？按著王忠嗣的話，阿蠻不喜歡使喚下人，痛恨營妓，堅決不準丈夫納妾，甚至連侍女也不能用。據說阿蠻曾經要求王忠嗣和她一起分擔家務。叫王忠嗣去劈柴擔水！
真是瘋了，難道這就是異世的規矩？李隆基哼一聲，心裏立刻否定，阿蠻是異世人裏麵的特例，她在這裏是“一枝獨秀”，在他們那個世界也是個怪物！娘子那樣的才是正常的！李隆基從心裏否定了剛才的想法。
“三郎這麽晚了，還站在這裏做什麽呢？”楊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伸出胳膊摟住李隆基的腰，把臉埋在他後背上磨蹭下。李隆基笑著握住楊玉的手：“娘子喝酒了，你教訓桃子了？”看一眼站在眼前，對著自己行禮的桃子，李隆基忍不住笑起來。娘子肯定為了今天早上的事情責備桃子了。李隆基忽然覺得很幸運，幸虧楊玉不是阿蠻那個性子。
“是，阿娘狠狠地教訓我一頓。我這些日子有些忘乎所以了，竟然禮數廢弛，這麽下去真是不敢想象。今後我一定要用最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不給阿爺和阿娘丟臉。”桃子畢恭畢敬的對李隆基回話。看著桃子那副樣子，李隆基又心疼兒子了，他放緩了語氣：“你既然知道錯了就好了。也不用這麽一本正經的，你先是兒子，再是臣子。不用弄得時時刻刻奏對那樣。時候不早了回去吧。還有，不準叫你阿娘喝太多酒！”
“我太難了！我本來想勸的，可是她是阿娘啊，要拿著不孝的帽子壓我呢！”桃子表示自己是個受夾板氣的小可憐啊。你們是我爺娘，我處於劣勢，隨著你們欺負好了。楊玉聽著桃子的話，從李隆基身後探出頭來：“我好想聽見某人還不服氣呢！”
收到李隆基安撫的眼神，桃子裝著傷心的樣子，捂著臉嚎啕而去：“阿娘不講武德！我的小心肝受到了一百點暴擊！”
反身抱住楊玉，李隆基拿著鼻子蹭著她的臉：“桃子打發走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安歇吧！”
楊玉卻抱著李隆基，深深地歎息一聲，幾乎是自言自語的說：“我是個很虛偽，很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