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眼兒
楊玉被馬元中說的更是糊塗了,她幹脆抓著馬元中找個安靜的地方說清楚。“……娘子是不知道嗎,現在有個風聲出來,聖人要修建新宮殿,這次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呢。咱們揚州工匠營建園林的本事可以說是天下第一了,我想著娘子肯定喜歡咱們南邊那樣的園子式樣的,就千裏迢迢的趕來長安要把宮殿中園林的活都包下來。承蒙娘子和聖人恩典,我也有個官職了。但是誰嫌官小啊,我還要為兒子和孫子想想呢。小馬倒是爭氣,連著給我生了好幾個孫子呢。我算是安全了!但是這麽多孫子,家業隻有一份,我要為他們打算啊。娘子不知道嗎。這次效力的商人都能得到朝廷賞賜的官職呢。那些商家們誰不著急趕過來掏錢!”馬元中把事情說了,看著楊玉有些詫異的說:“看娘子的樣子竟然是一無所知。別是這裏麵有什麽誤會吧!”
原來是這樣啊,楊玉本以為李隆基隻是說說算了,誰知竟然真的著手了。更可恨的是桃子,這個餿主意肯定是桃子想出來的。楊玉哭笑不得:“我真是養病時間長了,他們誰也不把我放在眼裏呢。都是桃子搞鬼。你不要插手這個事情了。按著我說,你辛苦掙下來偌大的家業,也該安享晚年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有來洛陽出錢的功夫不如回去好好地教導下孫子們。金山銀山總有花完的一天,隻有本事才是自己的。”
馬元中立刻聽出來些什麽,壓低聲音說:“娘子有什麽不如意的事情嗎?當初知道了娘子的身份,真把我們嚇死了。不過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憑著娘子的姿色,聰慧,不做貴妃才是奇怪呢。這些年娘子對我們是真心相待。都說是士農工商,從商鞅變法開始,商人就被人看不起。誰知娘子卻對我們平等相待。我打心裏佩服娘子,服氣娘子。今天我有些話就直說。看著娘子似乎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勸娘子一句,世上夫妻沒有不吵架,不過日子總要過下去,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他是聖人啊,這麽大的宮殿做什麽用呢?還不是要裝上美人!娘子何必鑽牛角尖呢!”
馬元中的邏輯很清晰,皇帝營造新宮殿,新宮殿不能空著,自然要裝上美人填充其中,娘子肯定不高興!不過這有什麽關係,就像是那些富商們,家裏宅子再大,女人再多,管家大娘子還是大娘子。
看著楊玉不說話,馬元中接著“開導”:“娘子想想,你當初在揚州修建的那個園子,裏邊的侍女們那個不是水靈靈的,你身邊的珍珍愛愛憐憐,個頂個都是標致美人。別說她們辦事能力了,就是木頭做的,放在眼前也覺得賞心悅目。你還是個女人呢,怎麽不選些又粗又笨,麵如鍋底,虎背熊腰的放在園子裏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無可厚非啊!”說著馬元中賊眉鼠眼的看看四周,對著楊玉低聲的說:“我想起當年武皇在位的時候,有控鶴監,裏麵都是些英俊少年。嘿嘿,娘子氣不過,何必自苦呢。”
夫妻兩個各玩各,這個很常見。而且老馬心裏暗想,聖人到底是上了年紀了,娘子卻正在盛年。那個方麵肯定是不和諧,女人就像是花兒一樣,需要雨露滋養。娘子是貴妃啊,肯定不好意思張嘴。我替她把心裏話說出來好了!
老馬洋洋得意,一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別裝了!楊玉是滿頭黑線,不由得佩服老馬的邏輯和聯想能力。
“老馬,你真是叫我說什麽好呢。我真是沒白交你這個朋友。但是我要澄清兩點,我不高興不是因為什麽新宮殿——也不是你想的那些原因。我心裏亂糟糟的,你想過沒有,這麽幹會有很壞的影響,沒準會招來禍事呢!”楊玉哭笑不得,心裏暗想著要是李隆基聽見老馬的話,肯定要掐死他!不過楊玉卻是覺得一陣痛快。
老馬嗤之以鼻:“隻要有貴妃在,有什麽禍事啊?”隨即他忽然想起什麽,緊張的說:“是聖人有什麽想法了?也對啊,如今大家都發家致富了,可是交給朝廷的稅銀還是那麽多,聖人肯定會不高興的。那些官員們一定是心裏羨慕嫉妒恨,在聖人跟前進讒言。這次修建宮殿我們更應該出力了!我這就回去和他們商量,不用別人了,我們江南商人們全包!”
“那就更糟糕了。你不知道財不外露啊!”楊玉都要哭了,馬元中挺聰明的人怎麽就不明白呢。不用等著宮殿修建起來,沒準明天就有官員上疏了,抨擊朝廷商業政策,肯定從商鞅變法,重農抑商開始說起,一直到商人們掌控者國家命脈,影響了國家安全為止。其實這都不是最要緊的,這麽下去肯定還有更多麻煩呢!要怎麽和老馬說啊!
“娘子原來在這裏,叫我好找啊!”李隆基的聲音響起,馬元中見著是聖人來了,頓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要怎麽辦了。李隆基做個手勢,馬元中隻能戰戰兢兢的坐下來,恭敬的問候。李隆基神色自若,坐在了楊玉身邊:“我等了娘子半天了,竟然不見影子。隻能過來找找看,是誰絆住了娘子呢。原來是故人啊!”被聖人點名了,馬元中頓時緊張的辯解:“小人打攪了娘子和聖——郎君遊玩了。我這就回去了!”
楊玉才想起來她竟然忘記了李隆基的約定的時間了。楊玉對著老馬說:“咱們很久沒見了,我有不少話要和你說呢。隻是今天不方便,改天再約個時間吧!”
馬元中走了,李隆基帶著幾分埋怨,酸溜溜的說:“我還以為娘子遇見個玉樹臨風的小郎君,就把我忘在腦後了。誰知卻是個大胖子。這個馬元中雖然出身低些,可是人卻很聰明,最要緊的是他很識趣。他說要按著南邊的樣子進獻一個園林。你說修在什麽地方好?我覺得不如叫他在洛陽修建好了。這裏比長安安靜多了。”李隆基在楊玉耳邊嘀咕著。
楊玉沒了遊玩的心情,她現在要鬧清楚一些事情。“我們出來時候不早了,還是回去吧!”楊玉拽著李隆基的袖子,要回去了。
但是李隆基卻是興致勃勃:“時候還早呢!我們去碼頭邊上走走,你還欠我一頓飯呢!娘子忘記了?”提起以前的事情,李隆基眼裏滿是回味。楊玉想起以前的種種,忽然有種時過境遷的感覺:“現在想起來,我那個時候真是傻乎乎。竟然沒有質疑你的身份!結果被你牽著鼻子,耍了那麽久。不過我很奇怪一件事,我求你不少事情,其中不少是上不得台麵的。你竟然很開心的幫著我出謀劃策,還詳細和我說緣由背景。三郎就不擔心我做什麽損害國家的事情嗎?”楊玉和李隆基拉著手,溜溜達達的向著碼頭方向走去了。
當年李瑁修建糧倉的時候,這裏還是很冷清的,到處都是工地,除了節日也沒什麽人流量。後來糧倉徹底建成,才慢慢的有了人氣。這些年過去了,楊玉有些不敢認了。酒肆茶館鱗次櫛比,更有不少糧食交易商行,街上來來往往的,很是熱鬧。李隆基看著不遠處酒樓說:“那個地方好像是當初娘子開的晉賢居啊!”
楊玉順著看過去,感慨著說:“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這是後來擴建的。以前那隻是一座兩層小樓,現在,這周圍都是晉賢居。而且晉賢居的主要生意不是賣酒了。真是時過境遷,可是我覺得好像昨天才和阿蠻逛街呢。”
“嗯,娘子提起來阿蠻。我已經叫王忠嗣來洛陽了。你正好可以見到阿蠻了。這些年她一直跟著王忠嗣在河東,也很辛苦了。”李隆基抓著楊玉的手,放在嘴邊親吻著。太招人了!楊玉忙著把李隆基推進一間茶館。
今天雖然不滿大街都是出來踏青的男男女女,但是楊玉和李隆基的組合太紮眼了。李隆基擁著楊玉選個安靜的位子,推開窗子,街上景色盡在眼底。李隆基指著底下一溜店鋪很是好奇的問:“怎麽這些店鋪沒什麽人呢?卻還占著最好的地段。真是奇怪!”
整條街上,就數這幾個店鋪的位置最好了,而且門前很是整齊,並不是生意不好衰敗的樣子。但是今天街上人那麽多,別的店鋪都是進進出出的,隻這幾家卻是很冷清的樣子。楊玉看一眼她們的招牌,哼了一聲:“人家都是做大生意的。不屑於這些小打小鬧的。這家清遠號,就是陸江海的生意,主營的是各種木料。三郎知道,陸江海在遼東經營了這些年,什麽遼東特產的皮毛各色藥材和木材都是他們家的生意。那邊緊挨著恒泰錢莊的正泰錢莊,是江南另一個錢莊,主要做各種絲綢生意。算算看,大概江南七成桑田都是他們的。剩下的也都是財大氣粗,執掌一方的。這個鬆江號,大唐一半的棉紗生意都是他們的。這些商號是不對個人和小買賣做生意。”
李隆基聽著楊玉的話,臉上剛開始還帶著笑容,但是後來慢慢的就有些凝重了。事情到了今天,有些出乎意料!當初,他隻看著商業流通,各地賦稅都增加不少,而且不少地方因為商業繁盛變得富庶。但是隨著商業發展,更帶來了不少困擾。衣食住行,看樣子大唐百姓們的衣食住行要被這些人給把持住了。
楊玉看著李隆基神色微妙起來,心裏猛地明白過來,原來李隆基是在擔心商人們壟斷了的國家經濟命脈。看樣子今後的風向要轉了。不過這正合她的心意。隻是桃子這個傻孩子,還一頭熱呢。其實對桃子的集資修宮殿的方案,楊玉不怎麽讚成。
“娘子在想什麽呢?”李隆基打斷了楊玉的思,李隆基神色輕鬆,仿佛剛才的陰鬱是楊玉的幻覺罷了。
“沒什麽,我忽然想起當年和阿蠻在洛陽逛街的情景了。也不知道那些胡人的金店還在不在。”楊玉岔開話題,大概是在宮中時間久了,今天出來,很有點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覺。當初楊玉和阿蠻很喜歡逛那些胡人開的金店,因為那些店裏有異域風情各種小東西。什麽精致的小飾物了,一些顏色鮮豔,但是接個便宜的珠寶。阿蠻正好可以綴在演出的裙子上。
而且那樣的東西,女孩子們是向來沒什麽抵抗力的。現在大概是年紀上來了,別說那些小東西了,就是更精致,更昂貴的珠寶也不會叫楊玉動心了。真是年紀不饒人啊!楊玉不由得在心裏感慨,外表什麽的可以維持,但是心境卻是無法改變了。
李隆基聽著楊玉感慨,拉著她起身:“我看不上娘子心境變了,是你的注意力轉移了。好了,我們現在可以過幾天清靜日子,娘子悠閑的心境很快會回來的。你不是要說最近他們歌舞的水平後退了。娘子不如花點心思指點下。先從外表開始改!”李隆基拉著楊玉逛街去了。
的確胡人的幾乎不見蹤影了,最後楊玉好日你故意在一個不怎麽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一家。楊玉一邊挑選著各種閃閃發光的小東西,一邊和老板聊天。老板是個粟特人,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母來了大唐。他漢語很流利:“以前洛陽和長安生意好得很。不說是那些達官顯貴,就是一般百姓們,每年即便沒有什麽婚喪嫁娶的大事也要來光顧幾次的。可惜——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了。”
怎麽會這樣呢?楊玉挑揀珠花的手頓了下,“我知道了,你們這些店裏的東西大同小異,大家都喜歡新鮮東西。你這個初來乍到還算新鮮,時間久了,就沒興趣了。”李隆基擺弄著個西域風格的酒杯,這樣的東西時間長了就審美疲勞了。
“唉,我這裏的工匠可以做任何樣式的東西。當年全盛的時候,我們的金店幾乎占了全部生意一半份額。可是這些年日漸凋零,一來是我們本錢小,實在是扛不住,現在金銀和銅錢的價格變化很大,弄不好就要賠錢了。再一個就是,老百姓手裏的錢越來越少了!他們哪裏還敢時常置辦首飾呢?”老板無奈的攤攤手。
吧嗒一聲,楊玉手上的珠子掉下來。她深吸口氣,對著老板說:“這些我都要了!”老板歡天喜地的去給楊玉打包,楊玉真是擔心的看著李隆基的臉色。事情超乎了她的想象,看樣子有必要認真調查下了。
回宮的路上,楊玉和李隆基都沉默著。楊玉實在不敢開口說話,此時叫她裝瘋賣傻,她實在做不出來。若是和李隆基認真的談談呢,她怎麽張嘴啊?拿著什麽立場談話呢?恒泰錢莊這些年發行紙幣,銅錢和金銀的牌價就沒穩定過。但是這也全是楊玉和恒泰錢莊的責任啊!是市場上無數的大小錢莊和做金銀銅錢兌換生意店鋪決定啊。說白了就是市場規律決定一切!
李隆基則是閉目養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車子裏麵的氣氛越來越凝滯,就像是一張弓,被拉到了最大限度。眼看著弓弦就要斷了,“王忠嗣這些年功勳卓著,最要緊的是對一片忠心。等著他來洛陽,我決定把鈐娘嫁給他!”李隆基語氣溫和,可是眼裏卻閃著狡黠的光彩。
天上一腳,地上一覺的跨度把楊玉弄蒙了,她使勁想了半天才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什麽?阿蠻——”楊玉瞪大眼睛,一臉錯愕。王忠嗣和鈐娘,他們年紀差多了,而且王忠嗣不是有阿蠻了嗎?鈐娘怎麽也是你疑似女兒啊,你這是坑女兒呢,還是坑臣子呢還是坑我呢?
“王忠嗣隻有一雙兒女,據說阿蠻還不叫他納妾?連著身邊的侍女都趕走了。這怎麽行呢?我看王忠嗣這個兒子沒有繼承他的驍勇善戰,我可不想王忠嗣後繼無人。他也算是朕的養子了,和鈐娘正合適。至於名分呢——”李隆基看了眼楊玉:“隻看阿蠻的態度了!她若是還胡攪蠻纏,我就下旨,叫他們和離,叫鈐娘做正室夫人。若是阿蠻能明白自己的身份,鈐娘就做個妾室好了!”
原來是記仇啊!當初把永新娘子趕出梨園的是阿蠻。李隆基這是給阿蠻難堪,報複回來呢!但是說起來還是阿蠻有點膽大妄為了,不過她全是為了我啊!
楊玉剛要為阿蠻辯解,誰知李隆基一擺手,斬釘截鐵的說:“娘子不用為阿蠻解釋了。這件事毋庸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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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歲月靜好,麻煩事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