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人生
李隆基一頭霧水，楊玉在說什麽呢，她的話自己每個字都聽清楚了，但是連起來卻不知道意思了。娘子的心思真是奇怪。不對，應該是古怪！在李隆基看來楊玉根本是自找麻煩，沒事和自己過不去。她根本不為了什麽鈐娘生氣，更沒對後宮那些女人有半分的不滿。她竟然折磨自己，而且原因很叫人不可思議。
楊玉仿佛被分成了兩個人，一個人善解人意的娘子，她那麽體諒自己，甚至為了以前一個失誤誠懇和自己道歉，盡管楊玉是個驕傲的性子，她還是放下身段認錯了。這叫李隆基有些受寵若驚，難得娘子竟然肯站在自己的位子上著想。但是另一個楊玉卻是滿心懊悔，甚至是痛苦不堪的。她覺得自己在墮落？！
這和墮落有什麽關係？李隆基徹底被楊玉繞糊塗了：“等一下，我的腦子有點糊塗了。後宮的事情的確繁雜，娘子若是不耐煩了，隻管撩開手就是了。何必這麽自尋煩惱呢？”李隆基提出解決方法，既然不待見，幹脆眼不見心不煩。李隆基甚至在心裏開始籌劃，是不是應該另建造一處宮殿呢。沒有別人，隻有我們兩個！在那裏就是個夢寐以求的樂園，無拘無束，遠離一切煩心事。我不用為政務操心，娘子也不用介懷那些女人了。隻屬於我們的地方！
李隆基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太妙了，怎麽以前沒想到呢？想想這些年自己辛苦的幹活，國家繁盛，可是自己這個天子呢，卻是勤儉樸素，沒有營造什麽新宮殿，後宮也沒增加人。真是克己奉公的好皇帝啊。現在為了娘子修建個宮殿怎麽了？
想到這裏，李隆基一拍大腿，笑著說：“我有個好主意，咱們修建個新宮殿，和上陽宮隔著洛水，或者更遠點。叫他們仔細設計下，一定要修建成集天下大成的宮殿來。到時候隻有我們兩個，把這些煩心事都隔離開！”李隆基一臉我多聰明，快點表揚我的得意。
楊玉徹底泄氣了，什麽靈魂伴侶，什麽心有靈犀，那都是美好的想象罷了。自己半天糾結痛苦，希望得到某人的安慰，結果卻得到了什麽？果然痛苦並不能感同身受。她還是自己默默地消化吧。或者在李隆基心裏，自己隻要有個新宮殿就滿足了？
楊玉飽受打擊，但是看著李隆基滿心期待的樣子，她實在說不出來打擊他的話。楊玉隻能竭力挑調動全身的力氣，笑著說：“可是那樣要花多少錢啊，到時候桃子該叫了。這個孩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現在真是向著吝嗇鬼方向發展了。”
“哼，孝順父母還敢討價還價。就算是桃子不拿錢出來，我也不是窮光蛋啊！好了，別生氣了！”李隆基覺得烏雲過去了，親了下楊玉的臉：“娘子笑起來最好看。”
嗬嗬——楊玉故意擠出個誇張地笑容，李隆基捏了下楊玉的鼻子：“還這麽淘氣。娘子躺了這些天了，我們出去走走吧。這麽下去，你都要成蜘蛛了！整天穩坐其中，張網已待。”
哄好了娘子，李隆基心情很好，可是楊玉卻是更鬱悶了。她一肚子的心事要和誰說啊。果然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她也一樣。
桃子聽了李隆基的話，頓時張大嘴巴——什麽啊，我就知道沒好事果然如此！狠狠咽下口水，桃子有些艱澀的說：“阿爺說要修建新宮殿。這個是在洛陽呢，還是在長安啊！”想著國庫那點可憐的家底，桃子鬱悶了。雖然看起來錢不少，但是好鋼用在刀刃上，不是拿來修建無用的宮殿的。在桃子心裏早已經謀劃出一張藍圖了。從今年開始，以五年為期限，先整頓好長安城和洛陽整體環境。修整城池，拓寬道路，改善用水，完全垃圾處理，這都是錢啊。而且這些事情根本無利可圖。要朝廷拿出錢來。
哼，拿來修宮殿！桃子有些舍不得了。但是該怎麽拒絕呢？桃子無法拒絕。桃子更清楚，要是修建了新宮殿，自己的計劃就要延後。兩項大工程更不可能同時開工。看著桃子一臉為難，李隆基有些不悅的說：“你阿娘說你越發吝嗇了，我還不信，今天看來是真的了！”
“我可不是吝嗇——我在想要怎麽調度錢財。既然要修建新宮殿，那就修個震驚四海，叫後人無法超越的，才能揚我大唐國威。那個，我有個主意。這些年四海太平，多少人經商成了一方富豪。他們這些人手裏掌握著不少錢財，但是因為製度關係不能做官，子孫也不能讀書科舉。不如這樣，叫他們孝敬修建宮殿需要的木料和各種東西。他們為朝廷出力，咱們就賞賜他們個出身好了！”桃子決定拉讚助，這樣兩項工程同時進行，更好給長安和洛陽修整帶來便利。
李隆基聽了桃子的話，沉吟了下：“這個事情，叫我想想。”
桃子可不能放過大好機會，他忙著說：“阿爺別忘了，當年阿娘在揚州的時候也是個商人啊。當年恒泰商號發展起來也是得了不少揚州鹽商和江南商人們的助力。現在江南更是商業繁盛。而且這些人雖然身份低微，可是卻實力雄厚。還是收在自己的翅膀底下最安心。”
李隆基想起當年楊玉在揚州的事情。這些年她依舊和江南那些商人們來往熱絡。這也是給娘子麵子啊。李隆基立刻點點頭：“嗯，你說的有點道理。但是事情要怎麽做，才能叫所有人挑不出毛病呢。沒得叫那些迂腐老頭子們來囉嗦，長篇大論的說什麽勤儉，愛惜民力的話。還有雖然是商人們出力，可是也不能叫人覺得是朝廷拿了他們的錢。”李隆基點出關鍵點：“你回去仔細寫一份章程出來，我看！”
桃子立刻答應一聲，他忽然想起什麽對著李隆基說：“王忠嗣已經到長安了，我叫他直接來見阿爺就是了。小姨和阿娘很久沒見了，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李隆基點點頭：“我叫王忠嗣回來，就是為了幫你。”
鈐娘的事情才剛開始呢。楊玉很無奈的想，即便是自己和李隆基搬到新宮殿去，也不過是掩耳盜鈴，一個大活人放在眼前呢，總不能叫她一輩子在宮裏做教習吧！第一，李隆基是不可能承認鈐娘公主的身份了。畢竟誰能說清楚鈐娘到底是誰的孩子，而且事情發生二十多年了。第二，鈐娘的身份很棘手。她還是樂籍呢。正所謂下九流，鵪鶉戲子猴兒。要怎麽給她定終身大事呢。若是公主，自然可以選世家子弟，但是一個樂籍歌女，隻能做妾。怎麽說叫鈐娘做妾不像話。
楊玉在心裏拿定主意，先把鈐娘的樂籍身份給改了，接下來就看她本人的意思了。楊玉拿定主意，去找李隆基拍板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不能公布於眾，就悄悄地把鈐娘的樂籍身份消掉。然後，或給她一個封號，再選給女婿嫁出去。三郎看呢？”楊玉直接把事情擺在台麵上，怎麽操作，如何降低不良影響，一二三四，說的頭頭是道。
李隆基不住地點頭，最後感慨著說：“娘子真是心底無私，你把什麽都想好了。就按著你的意思辦。至於把鈐娘嫁給誰，我來選！你總是太心慈手軟了，一切都要想著別人的意思。她哪裏知道著這些門道呢。其實我明白你的意思，婚姻大事，是一輩子的事情。她的身份特殊，更要謹慎小心。但是鈐娘長在江湖上，根本不知道長安擇婿的規則。叫她隨著性子來是白糟蹋了娘子的心意。”楊玉仔細想了李隆基的話，點點頭，把選擇權給一個嬰兒，絕對是不負責任的。而且從李隆基態度看，他心裏承認了鈐娘的身份了。
楊玉樂得把這個包袱甩出去，笑著說：“還是三郎體恤我，既然如此，我就不管了。不說聲明一下，我可不是什麽賢德人，能毫無芥蒂不斷迎接著這些冒出來晚輩們。鈐娘算是曆史問題，你的過去和我沒關係，我放過不問。但是要是還有——”楊玉臉色一沉，李隆基笑著說：“我還是第一次見把賢惠名聲往外推的人呢。不過這才是人之常情。”
“我不是神仙，隻是個凡人。對我來說貴妃幾乎是個職業了，職業就是把個人的感情幹擾降低早最低。我是三郎的娘子，這世界上沒那個做妻子喜歡丈夫沾花惹草。我做丈夫的也是一樣。”楊玉的話裏帶著威脅的意味，卻成功的叫李隆基大笑起來。
楊玉懷著好奇心，決定還是見見這個鈐娘。當年永新娘子獨自一人生下孩子，帶大了，不管她是什麽目的，都是個好母親。不過永新娘子隻想自己了，卻沒為孩子考慮一下！這樣的身世，卻跟著母親跑江湖，各處討生活，對孩子真的好嗎？正在楊玉胡思亂想的時候，春桃帶著個人進來了。楊玉看著鈐娘的容貌，忽然明白了為什麽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有種沒來由的熟悉感。
隻憑著相貌說，鈐娘是公主的可能性很高。鈐娘安靜的給楊玉請安行禮，楊玉看著她，公事公辦的說：“你在宮中過得可還習慣，想必那些話，已經有人和你說清楚了，我今天叫你來，是想聽聽你的訴求。你千裏迢迢的到長安，想必是吃了不少苦。”
鈐娘有些迷茫，輕聲的說：“我來長安是因為阿娘臨終的時候吩咐我，一定要來長安。她一輩子就盼著這一天呢，隻要叫聖人知道，阿娘一直念著聖人恩典，她死也瞑目了。我——我也不知道今後做什麽。本來我想接著回去唱歌，我能養活自己的。但是他們說我不能在唱歌了。”
鈐娘一生下來就要跟著永新娘子各處賣藝，她從小學唱，除了唱歌很少想過別的事情。楊玉歎口氣，還真是個醉心於歌唱的人才啊。“其實你也不是不能唱歌了。你喜歡唱歌，也有天賦。你到今天的水平也吃了不少苦，付出不少辛勞。任何天賦和辛苦都不能被浪費。你可願意接著在梨園教導那些歌姬們。在梨園你能最大的發揮自己的專長。你願意嗎？”楊玉心裏豁然開朗，鈐娘可以不被束縛在婚姻裏，自己也不用整天被瑣碎的後宮煩惱了。拋開這些破事，找點事情做！
鈐娘不敢相信的看著楊玉，原先模糊的麵目逐漸生動起來：“娘子的話是真的嗎？我還能做梨園教習，還能唱歌？”
“當然。不過你今後要謹言慎行。”楊玉看鈐娘一眼，告誡她今後不要以公主自居：“我知道，你心裏肯定很不平。為什麽別的公主都是安富尊貴，你卻連個封號都沒有，隻能在梨園中教人唱歌。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能左右的，盡管很不合理，卻隻能接受。”鈐娘立刻明白了楊玉的意思，堅定地說：“我完成了阿娘的心願，沒有別的奢望。”
“很好，其實鑽牛角尖很痛苦，生活是豐富多彩的，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才是最幸福的。那些什麽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對於你的婚姻，可有什麽設想嗎？聖人在幫著你物色夫君呢。”楊玉想了想還是問鈐娘對婚姻要求。
鈐娘皺皺眉，鼓起勇氣說：“我還不想談婚論嫁。請貴妃轉告聖人，我希望能的做個專心的歌者，不想被這些俗事困擾。”
嗯，自己沒看錯。鈐娘是個醉心於歌唱的藝術家。楊玉笑著說：“我會把你的意思轉告給聖人。你保證，這是你的真實意思嗎？若是今後忽然後悔了，青春可不是能追回的。大好年華這麽浪費了，會後悔的！”
“我不後悔！要是在我最好的年紀不能歌唱，才會叫我後悔一輩子呢！”鈐娘神色堅定，斬釘截鐵。
李隆基聽了楊玉的話，有些鬱悶的說：“我怎麽覺得娘子很欣賞這個鈐娘啊？不是說了嗎，我來給她物色個夫婿。既然她不願意，就叫她在梨園安分唱歌好了。嗯，不過還要給她個封號。既然鈐娘善於歌唱，就叫妙音娘子好了！”
“三郎成人之美，鈐娘肯定會感戴聖人恩典的。”楊玉想了想，對著春桃說：“你把那張琵琶給妙音娘子送去，說是我祝賀她的禮物。希望今後她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李隆基撐著頭，看著楊玉：“娘子真是心地善良。對了，明天是上巳節，我們去洛水邊上踏青如何？”
上巳節，楊玉和李隆基幹脆喬裝打扮，隻做一般百姓樣子去洛水邊上溜達了。其實上巳節更是男女約會，談情說愛的好日子。楊玉隻帶著一個侍女，幾個侍衛遠遠地跟著，他們到了洛水邊上，楊玉抬頭看看太陽，這裏看時間都是憑經驗看日影，要是有個能看時間的手表或者手機就好了。這個李三郎非要玩什麽沉浸式談戀愛，約好是卯時一刻，天知道，我怎麽能確定現在是卯時一刻啊！
正在楊玉想叫那幾個侍衛們問時間的時候，就聽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可是楊家娘子啊？我是馬元中啊！”
楊玉一轉頭，正看見馬元中笑嗬嗬的站在不遠的地方，對著楊玉熱情的打招呼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楊玉見著老熟人也很高興，忙著過去，狐疑的問：“這個時候，應該是鹽場最忙的時候了，你怎麽有心情來洛陽閑逛啊。是約了那家的小娘子呢？”
時光不饒人，馬元中饒是保養的很好，可是鬢角還是染上了白色，眼角上也有了皺紋。以前他說話聲音洪亮，可是現在走幾步都要喘一會了。馬元中肯定是有事情才來洛陽的。他應該沒那個心思和體力閑逛了。
馬元中詫異的看一眼楊玉，壓低聲音說：“貴妃是明知故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