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甥舅皆非易與輩
飯畢,蔡嫵正孩子們布置好功課,就聽門房來報說荀夫人唐氏帶女兒荀彤次子荀俁前來拜訪。蔡嫵趕緊讓把人迎進來,轉身看郭奕轉著雙小眼珠,一副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的模樣,立馬出言警告:等會兒荀伯母來了不許搗亂,要記得聽你阿姊的話。還有,如果你彤兒姐姐跟你阿姊聊得來,有話說,你不許在一旁打岔。
郭奕老老實實地點頭,在蔡嫵出門接唐薇的時候扭身沖郭照做了個鬼臉:「阿姊,這算不算來許都后咱們的第一個玩伴兒?」郭照但笑不語,拉著郭奕跟在蔡嫵身後出了門。
唐薇來后,兩個經年未見只靠通信聯絡的昔日好友很自然地來了一同的寒暄敘舊。期間不其然提到了高翠,倆人不約而同沉默無聲。郭照見此抿抿唇,拉著荀彤仰起一個燦爛熱情的笑容:「彤兒姐姐,我帶你去家裡後花園看看。那牆角生了一束不知道是怎麼東西的花,我和奕兒爭了幾天也沒爭論出結果,正巧你年歲大,見得多,幫我們看看那到底是什麼花種?」
荀彤眨著眼睛暗自打量了下郭照,在郭照面色不變的笑容中牽起不到三歲的自家弟弟跟在郭照身後出廳進了後花園。後頭郭奕跟著嘰嘰喳喳搗亂:「荀俁,荀俁,等會兒去哥哥那裡,我給你拿個好玩的。」
廳里唐薇見孩子們都出去,臉上帶笑的看著蔡嫵:「你到底從那裡找來這麼個義女?年紀不大,心眼兒不少。」
蔡嫵眉目帶笑略顯驕傲地說:「照兒她挺好的。雖然平日不怎麼說話,但其實聽貼心的一個丫頭,今兒早上吃飯的時候,奉孝不在,倒是她心思細,也幫著我安撫下奕兒。」
唐薇聞言偏下頭,很有同感地問道:「奉孝今兒也是沒在家裡吃?」
「可不是?聽杜若說五更不到就跑司空府去了。哪有心思吃飯?」
唐薇輕嘆口氣:「文若也是。剛搬來許都那會兒早飯就沒在家安安穩穩吃過幾頓,經常是府衙里湊合一下就算。好不容易安頓完,這會兒聽說曹公要去討伐張綉了。後方輜重糧草事宜肯定是落在文若身上,他這才閑了幾天就得又忙活了。」
蔡嫵聽了抬頭看著唐薇,倆難姐難妹一時無言,在廳里大眼瞪小眼的嘆息良久。蔡嫵是從來沒有在此刻那麼清晰的意識到後世小說電視的坑人程度。誰說一場戰爭的發動就只是領導人拍拍腦門就算的?荀彧郭嘉他們現在可是忙活的腳不沾地。
沒有憑空得來的戰績。任何一場負責任的戰爭的戰勝都是要經過嚴密細緻的戰前準備的。從軍資糧草到兩軍情報,從征戰路線到沿途地形,從敵軍優劣到我軍形式,一樁樁,一件件,牽連數萬人生死,容不得一絲馬虎。
唐薇和蔡嫵見面敘舊互吐苦水前後沒半個時辰就被哭哭啼啼跑來的荀俁打斷了。荀俁小朋友眼淚汪汪,抽抽搭搭地跟母親控訴:「娘,郭奕是壞人。我們回家,不要跟他家玩。」
唐薇不明所以,蔡嫵臉顯尷尬氣憤,叫來郭奕一問才知道這個淘氣不省事的,趁著荀彤和郭照說話之際,以捉迷藏為名義把荀俁騙到花園旁的空柴房。門一落閂,把不到三歲的小娃娃關在個空蕩蕩的小屋子裡,還美其名曰是鍛煉人家男子漢的膽量。等裡頭荀俁受不住怕,「哇」的一聲哭出來,郭奕這人才悻悻地把人放出屋子。
蔡嫵一聽那個氣喲,她以前光知道自己兒子淘氣了,可那時人在榆山,他就是再淘氣上頭有他老子壓著,他怎麼也翻不出郭嘉手心。這會兒倒好,郭嘉才忙活起來,這邊就無法無天,逮著小朋友就開始欺負。
「郭奕,你給我去書房站著面壁去!照兒,看著你弟弟,不到兩個時辰,不許他坐下。」等到把唐薇一家送走,蔡嫵就壓不住火的沖郭奕吼,吼完見著郭奕一副不忿模樣不帶一絲心軟地加上一句:「你要是敢再辦出這事,你……你當心你爹回來抽你。」
郭奕眨著眼睛咬咬唇:「爹爹根本不會打我!他現在連看我一眼的時間都沒有!」說完郭奕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扭身跑出了正廳。
郭照瞧瞧蔡嫵,又看看郭奕,拔腿跟著追了出去。
蔡嫵卻像打了一仗似的頹然坐到席上,臉顯疲憊的跟杜若說:「瞧瞧,這還沒怎麼樣的,這孩子就開始怨上他爹了。你家姑爺要真的跟著出征隨軍,回來以後,他不定干出什麼事呢?」
杜若微皺著眉毛:「要不,給公子找個先生吧。這樣您也輕鬆些。」
蔡嫵思考下,沉默地點了點頭,手撐著腦袋無奈起輕聲嘆氣。杜若無言地走到蔡嫵身後,手搭著蔡嫵肩膀,不輕不重地揉捏。
而引得許都人人忙亂,搞得郭奕覺得自己父愛缺失的南陽郡,這會兒卻不必軍師祭酒府的既非狗跳好到哪裡去。其中最為代表的就是郡丞蔡威的府邸。
蔡威的侍衛長蕭圖一臉怒色的抓著從襄陽來傳達劉表意思的驛吏,鬚髮皆張,虎目瞪圓,氣吼吼地問道:「什麼叫受吊不受賀?張濟是景升公什麼人?他張濟打的是南陽穰城是荊州的地吧?死了那是活該,劉公這……這「濟以窮來,主人無禮,至於交鋒,此非表意,表受吊,不受賀也」這什麼意思?」
驛吏被揪著衣襟嚇得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回答:「主公……就……就是……這麼下達的意思。具體的……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
蕭圖深吸口氣,極力壓抑住自己想抓人暴打一頓的衝動,恨恨地放開驛吏的前襟:「滾!」
驛吏被摜的一個踉蹌,穩住身子不等整理下衣服,慌不迭地就奔出了大門。
可憐人家一趟信送完啥好處沒得,還憑白落了一陣怒火。真真兒比誰都冤枉的很。
蕭圖見來人消失,轉頭看著臉色平靜地蔡威,憤憤不平的說:「公子,這景勝公到底什麼意思?明明張濟是率軍攻打咱們荊州穰城。咱們那是守城得勝。射殺張濟,怎麼偏偏公子功勞沒有,還憑白得了個無聲埋怨?」
蔡威淡笑著看了眼蕭圖,並沒有直接回答。倒是他一邊的文進伸手拍了下蕭圖腦袋:「你忘了景升公給公子安排的什麼官職了?郡丞!那是文職!這說明景升公不想公子過多插手軍事,不然你以為公子為什麼上報時候只說張濟身中流矢的?」
蕭圖眨巴眨巴眼,滿是疑惑地說:「不想讓公子插手?那他幹嘛還把公子調到這個一看就不是太平地方的南陽來?他又不是不知道張濟跟荊州早晚……」
蕭圖話說到一半就被蔡威伸手制止了,蔡威手捏著劉表自襄陽給他的授意信,眸色變幻幾下以後淡淡地說:「既然景升公不遠讓我插手軍中之事,那我只治民政就好。正好,我來南陽近一個月,光跟著張濟掐架,連南陽風物都沒仔細看看。奉正,等會兒吩咐青衿她們一聲,就說明兒開始咱不在這呆著了,咱們去南陽各地考察民政。」
蕭圖一聽,眼前一亮興奮地拍了下手:「公子,你終於決定出去走走了。我還以為你要韜光養晦,深居簡出到八十歲呢。」
蔡威聞言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反問:「八十歲?韜光養晦?你家公子今天命犯太歲,深居簡出都遭人忌諱,所以索性就不裝了。阿圖,吩咐你的人做好準備,我們明天起程。我去跟郡守大人打聲招呼。」說著就站起身,出門往外。
蕭圖傻眼:「公子……你這就去啊?你還沒說咱們要往哪走呢?」
蔡威轉身笑著揚揚劉表的信:「主公這意思明顯就是給張綉釋放善意,想和張綉結盟共抗許都。也不知道咱們陳大人這郡守還能幹多久就要讓賢給張綉。不過這到底不歸我管,我這做屬下的只要記得為主分憂,往北走看看民政就好。」
蕭圖低頭扒著自己手指,愣愣地重複:「往……往北?往北那不是……宛城嗎?那地兒不是張綉在屯兵嗎?」
正要出門按照蔡威吩咐辦事去的文進見到蕭圖這般模樣,不由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轉臉看向已經走遠的蔡威:「你懂什麼?往北不止里宛城近,而且離豫州也近。公子他這是在外頭有委屈,想家了。」
蕭圖摸著腦門眨眨眼:「想家?那咱們要回去嗎?要我說,景升公既然都已經對咱們起了疑忌,那咱們在荊州帶著幹嘛?不如早走早了事。」
文進一把扯住蕭圖的衣襟,警惕地看看四周后壓著嗓子告誡:「你小點聲。以後這種事就是知道周圍都是自己人也不能這麼輕易嚷嚷出來。當心隔牆有耳。」
蕭圖很老實地捂住自己嘴,以悄悄話的音量問文進:「我說,公子要往北走,真的就是想潁川了?想離近點有個念想?不大可能吧?而且阿進你察覺沒,自從出了魏虎的事,公子整個人就變沉穩了好多,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啊?」
文進聞言緩緩放下手,給蕭圖一個意味不明的淡笑后回答:「不知道。其實公子什麼心思我早就揣摩不透了。不過去宛城絕對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單單是替景升公給張綉傳達善意去。別忘了,張繡的叔父張濟,可是死在咱們公子箭下的。雖然公子給景升公的戰報里寫的是張濟中流矢而亡,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張綉若是和景升公真成結盟,那難保有一天他會知道他叔父死亡真相。到時候他萬一和公子交惡,那你說景升公在中間會怎麼辦?」
蕭圖皺著眉思考一下后試探性地回答:「會幫著張綉打壓公子?」
文進搖頭。
「把公子發配張綉處置?」
文進還是搖頭。
蕭圖不耐煩道:「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他……總不會把公子殺了吧?」
文進繼續斷然搖頭:「不。景升公什麼都不會做。他會冷眼看著。」
蕭圖不解:「嗯?」
文進耐信的說道:「公子現在是遭他猜忌的一個人,他想重用又不敢重用。張綉現在則是他有過兵鋒糾葛的人,他要拉攏卻又不得不提防著。這兩個人若是關係很好,聯合起來,那必然成為景升公心頭大患;但這兩個人如果關係不好,就會互相牽制,可能還有各自爭鬥,甚至為了取得爭鬥優勢,向景升公那裡忠心靠攏。」頓了頓,文進意味深長地嘆口氣,語帶感慨接著道:「所以景升公受吊不受賀這事,不止是展示給張繡的一種大度,還是他走的一步不易被人察覺的暗棋。只公子那裡……呵,他剛從大公子跟二公子那裡的黨爭中脫身逃離出來,這會兒眼見自己又要被卷進一場新黨爭里,他心裡作何感想就不是我們能猜度的了。」
蕭圖半懂不懂地皺著眉,撓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喪氣地搖搖頭:「算了,你還是別跟我嘀嘀咕咕地黨爭來黨爭去了。反正聽了我也不懂,我還是按照公子吩咐去準備北上東西吧。」
文進無所謂地挑挑眉,給蕭圖一個「本來就沒指望你能聽懂」的鄙視眼神,然後也不管人家接收到以後的跳腳,只很瀟洒地一甩袖子,施施然出門,去給青衿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