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郭家有子初見世
等到傍晚時分,呂布又收到細作線報,說曹營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拔營,趁夜撤兵。呂布聽完看向一旁面無表情聽完線報的高順,淡笑著說道:「他都趁夜才能撤兵了,我還怕他做何?你還擔心什麼有詐?」於是當天夜裡濮陽城門打開,薛蘭,李封帶著所部緊隨曹兵,在濮陽城南五十里處與斷後的于禁短兵相接。
戰鬥進行到大半夜,已經撤退出濮陽八十里地的曹操帥帳才接到于禁探馬給的線報,看完以後不由不顧傷勢的撫掌大笑:「文則乾的漂亮!」說著把軍報往旁邊一遞,戲志才趁手接過後,瞧著動作慢了一步,正一臉好奇看著自己的樂進和夏侯惇,不由淡笑著展開。瀏覽一遍后心頭一樂,語氣鬆快地念叨:「于禁報:于禁斷後,於濮陽城南三十里處遭遇呂布所部。與之激戰,生擒主將薛蘭及其副將李封。余部潰散回退,于禁率部追至城南,克呂布城南二營。現薛蘭,李封著人看押,後續處置待明公裁奪。于禁頓首。」
他念完,就覺得帳中氣氛為之一振。先前緊張低迷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輕鬆和喜悅。一邊的夏侯惇聽完眼睛里閃著興奮和不甘,指指自己左邊纏著的繃帶,很是不滿地跟戲志才說:「都是志才先生出的好點子,不然我早就跟文則一起上陣廝殺了。哪裡用的著守在這裡跟個娘們一樣裝病呀。」
話音落地,諸將都是一陣鬨笑。戲志才抵著唇輕咳幾聲,很是不好意思地說道:「倒是戲某的不是了。戲某這廂給夏侯將軍賠禮。」說著就真要給夏侯惇拱手作揖,夏侯惇被唬了一跳,正要站起身躲開,就聽戲志才摸著下巴相當認真地思索:「不過元讓啊,你說你裝一回病就能讓文則生擒呂布兩員大將,聽說他那裡還有『八庭柱』,乾脆以後咱們對戰呂布,你就都裝病,沒準兒八庭柱也能手到擒來呢?」
夏侯惇一噎,也不理眾人的鬨笑,手指戲志才轉看向曹操,模樣有點像弟弟跟老哥告狀,又有點像唯恐他哥真答應這條莫明其妙的要求。沒了潰兵壓力,又新得捷報的曹操很是好心情地忽視了夏侯惇的眼神,淡笑著沉吟說:「若真如此,也不是不可一試的。」
和馬嘶箭鳴,斧鉞鉤叉正打得火熱的濮陽不同,榆山這裡依舊太平安逸。郭奕搗亂的本事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純熟,這孩子招貓逗狗的性格也漸漸顯露。而且小傢伙兒開始不耐煩整天窩在榆山對著那幾個熟悉面孔,他開始纏著柏舟要求出谷。
柏舟一次可以推拒,兩次也能勉強,三次四次以後,小郭奕開始眼淚汪汪扮可憐,揪著柏舟的衣角,拿著雙酷似郭嘉的眼睛巴巴地看著柏舟,只把柏舟寒得後背發汗,渾身冒冷。萬般無奈地開口:「公子,不是柏舟不帶你出去,而是你太小,就是想帶你出去主母也不同意的。」
郭奕眨眨眼:「不讓我娘知道不就行了?」
柏舟嘴角一抽,斷然地搖搖頭:「不行。這是不能瞞著主母的。」
郭奕沮喪地放下手,很是失落地跟柏舟說:「其實奕兒覺得娘親知道以後,肯定不會讓奕兒跟著去了。不過,總是要試試看。」說完郭奕彷彿又恢復了活力,攥著小拳頭,沒等柏舟反應一轉身就跑到正廳去找蔡嫵說要出門的事了。
蔡嫵那會兒正忙給郭奕做今年的冬衣,眼看著就到入秋轉涼,小孩子身量長的快,郭奕去年穿的那個今年已經嫌小,不能再穿了。等到見到兒子低頭絞著手指,一步一挪地走到自己面前時,蔡嫵還愣了愣,然後很疑惑地問道:「怎麼了,奕兒?碰到什麼事兒這麼為難?」
郭奕抬頭,跟受了委屈似的眼淚汪汪地看著蔡嫵,蔡嫵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被誰欺負了,就聽郭奕軟糯糯地開口:「娘,為什麼我們要一直呆在這裡?這裡沒有您說的酒肆茶坊,沒有您說的書鋪飯莊,這裡連跟奕兒一起玩耍地小孩子都沒有!奕兒長那麼大,都不知道陽翟城的城牆到底有多高,有多厚;不知道老家的府邸是幾進幾院;不知道集市上到底有多少人叫賣。娘,為什麼呀?咱們為什麼非要在這裡住著?」
蔡嫵被郭奕問的愣神,張張口卻不知道到該說什麼。有些心疼地郭奕摟在懷裡,輕拍著兒子後背:「奕兒想出去嗎?」
「想。可是怕娘會擔憂,所以還是不要了。」郭奕安安靜靜地任由蔡嫵抱著,奶聲奶氣地答著蔡嫵的話。蔡嫵垂了下眸,摸摸兒子後腦勺:「如果你想,那就去找柏舟叔叔吧。你只要能像說服娘這樣說服他,那以後娘就讓你隨著他一道出去。」
郭奕眼一亮,掙開蔡嫵懷抱看著蔡嫵眼睛問道:「真的?娘不騙我?」
蔡嫵鄭重其事地點頭:「真的。不騙你。」
郭奕聽完,臉上露出個梨渦燦笑,歡呼一聲,撒開小腿向門外跑去。還沒跑出門就「嘭」的一下撞到抬腳進門的郭嘉身上,滿不在乎地抬頭揉揉腦袋沖郭嘉笑笑,喊了聲爹爹就又轉身跑開了。
郭嘉挑眉看著兒子背影,疑惑問蔡嫵:「你跟他說什麼了?他樂成這樣?」
蔡嫵眨眨眼,淡笑著答道:「也沒什麼,就是允了他以後可以跟著柏舟一道出谷罷了。」
郭嘉呼吸一滯,眼睛瞧向蔡嫵手裡的小衣,臉色變得有些複雜。蔡嫵等等見郭嘉沒有說話,不由疑惑地抬頭,卻見郭嘉一步上前,抱住自己,語帶愧疚地說:「是我對你們母子不住。」
蔡嫵愣愣,放下手裡的活計回抱住郭嘉,下巴支在他肩膀上,含笑地開口:「你今天吃錯藥了?說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
郭嘉輕笑一聲:「讓你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小姐跟著我在這山谷里吃苦受累,你不嫌棄?」
蔡嫵眼眨了眨,環著郭嘉的手也悄默聲地來到郭嘉身側最好掐的軟肉下,臉上帶著嫵媚地笑意,聲音和煦如四月春風地問道:「那夫君此言,妾身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夫君自己嫌棄了妾身,要去找別家的富家小姐了?」
郭嘉趕緊毫不含糊地表態:「絕對不是!哪家富家小姐也沒有我家夫人好。白給也不要。」
蔡嫵滿意地點點頭,離開郭嘉懷抱后拿起正縫補的衣服,邊下針邊漫不經心地跟郭嘉說:「毓秀姐姐來信說她看中一個以為嫻兒夫婿的人家,正想著等志才先生回去跟他商量呢。」
郭嘉聽著癟嘴,很不樂意地回復:「嫻兒那點兒丫頭也要嫁人了?」
蔡嫵點點頭,然後又偏著腦袋皺皺眉:「不過毓秀姐姐還說兗州那邊打仗,鄄城人心惶惶,也不知道她們在那裡還能住到幾時。」
郭嘉輕嘆口氣,然後安撫蔡嫵:「放心吧,有文若他們在,鄄城那裡不會有失的。」
蔡嫵搖搖頭,含笑看著郭嘉:「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想告訴你,你覺得移居深山,不見外面繁華是委屈了我們娘倆,我倒覺得和外頭亂世之中,朝不保夕的孩童相比,至少奕兒在這裡還有個快活自在的童年,還有健全無缺的家庭,還有衣食無憂的日子,所以你剛才的心思完全沒必要。」
郭嘉一怔,瞬間彎了眉眼,摟著蔡嫵似嘆息似輕吟地喚了一句:「阿媚……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蔡嫵在答應郭奕請求以後,就覺得自家兒子興奮的有些不像話,像要出牢籠的小鳥一樣,很是耐不住的四處搗亂,藏了杜若的綉撐,濕了董信的藥材,廚房裡打碎個盤碗,書房裡弄丟跟毛筆,總之這孩子自從知道自己可以出谷以後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天天眼睛閃亮亮的,一刻不閑的盼著柏舟出門。
蔡嫵看著這樣鬧騰的兒子,一邊滿頭掛黑線,一邊神色嚴肅的告誡郭奕:「跟著你柏舟叔叔出門,那就一定記得要聽他的話。不許隨意搗亂,胡攪蠻纏。要是回來我聽到柏舟有說你不老實,那你六歲以前都好好在家裡貓著吧。」
郭奕相當爽快的應下,然後一扭身揪住柏舟衣角,一雙眼睛忽閃忽閃:「柏舟叔叔,咱們走吧。」
柏舟瞧著自己被揪的衣角,在瞧瞧上首看熱鬧的自家先生,忽然覺得自己犯了個錯誤:他不該答應帶公子出去的,公子那性子,肯定會讓他精力全分,無暇他顧的。
結果等真的帶郭奕出去以後,柏舟發現,自己的擔心有點多餘。他家公子除了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指著東西問這問那一通外,其他一切正常,即便走在街上也是想牢牢牽著他的衣角,不離開他身邊半步。柏舟看著甚是欣慰,心想這小公子總算是懂點事了,沒想著雜七雜八地給他瞎攪合事。可惜他這想法沒維持多久,就發現他實在太高估他家小公子的沉穩程度了。
在他第三個月帶著郭奕出來時,郭奕看著陽翟城中忽然增多的流民,咬著手指問道:「柏舟叔叔,為什麼他們不回家?」
柏舟腳步滯了滯,聲音略微苦澀地回答:「可能他們已經沒有家了吧?」
小郭奕眨眨眼,放下手不解地偏頭問道:「為什麼會沒有家?」
柏舟彎下腰,把視線與郭奕放齊,指著不遠處聚集著的幾個頭插草標,面黃肌瘦的孩子跟郭奕說:「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像公子一樣幸運,生在榆山,父母雙全,衣食無憂。時下更多的孩子是像他們,因著天災人禍,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只能賣身為奴,聊以求生。」
郭奕撓撓頭,似乎聽懂了似乎又聽懂。眯眯眼睛一下掙脫柏舟的小手跑到幾個孩子跟前,脆生生地問道:「出了什麼事才會讓你們想出賣身為奴?」
幾個孩子面有菜色,對著忽然走進的郭奕先是一喜,待明白他只是個孩子以後,不由神情沮喪,垂下頭不再言語。郭奕見自己問話沒人回答,不由不太高興地嘟起嘴重複:「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非要讓你們失掉身契呢?」
幾個孩子們聽到還是低著頭不理他,倒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見此抿抿嘴,舔舔因飢餓乾裂的嘴唇,壯著膽子怯生生地答道:「因為鬧蝗災……很多人都死了。要是不賣掉自己,早晚也會餓死的。」
郭奕驚恐地長大了嘴巴,眼睛里滿是不相信的震驚:這是他平生頭一次聽說有人餓死。心中震撼不可謂不大。所以聲音也有些發顫:「那……你爹爹娘親呢?」
小姑娘垂下眸,掩飾了泛紅地眼睛:「死了,弟弟妹妹,阿公娘親都死了。家裡只剩下大丫頭一個了。大丫頭不想被人吃掉,不想餓死,公子,你買了大丫吧!大丫會幹好多事,不要月錢,只要有口飯吃就夠了。求您了公子,大丫給你磕頭了。」說著小姑娘就「咚咚咚」地對著郭奕連磕三個響頭,郭奕被驚得往後退了好幾步,茫然地抬頭看向神色複雜的柏舟。
柏舟低頭望向郭奕,聲音很輕:「公子,你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