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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三日後 月圓夜

  “殿下如何會得知的?”徐光啟先是大驚,旋又如重真方才般大笑出聲。


  重真嘴角勾勒出一個淡淡的弧度,靜等他笑完後才道:“徐大人何故發笑?”


  徐光啟抖抖袖袍忽然便一揖到底,慌得重真連忙還禮,暗道:“這家夥不愧為大明最先接觸西方思想的人,行止很是出乎人的預料。”


  四目相對,已知彼此內心,差點兒又爆發出一長串的大笑來。


  “信王殿下果然名不虛傳,言辭之間鋒芒必顯。我大明之劍因久戰八方而略顯遲鈍,就該有殿下這樣之人手持長劍而劍走偏鋒,好叫世人知曉——華夏這一把利劍不僅能夠劍指八方,渴飲匈奴之血,劍刃更是能斬殺一切魑魅魍魎。”


  徐光啟老成持重,率先收起相互試探的心思,表麵之上隻是一番感歎,內心裏卻是開誠布公地表示支持重真,後者於軍政兩道摸爬滾打,豈會不知?

  重真驀然想起師尊徐渭的臨終之言——你便攜帶著這一弓一劍,由這久未有漢人抵達的極東北之林,一路南行,一路西進!殺建奴,斬賊寇,掃清這世間一切妄圖讓我華夏文明沉淪的艱難險阻吧!

  與徐光啟的這番暗中表態想象比較,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徐文長因為東南東北的抗寇經曆,更加顯得世事洞明。


  徐光啟久居廟堂,對薩爾滸之戰後的每一場明金大戰皆有研究,眼光如炬。


  兩者都認為當世大明,當有一人手握利刃,劍指八方。


  建奴來了,殺!


  韃靼來了,殺!


  西夷來了,殺!


  至於東瀛?那群矮子已經被戚繼光和李如鬆殺怕了,沒個幾百年的時間,還生不出染指大明的狗心思來,哪怕是汝欽大明的宗屬國——朝鮮,他也不敢!


  曆史、現實,於此刻將徐光啟的身影襯托得格外高大,重真一揖到底,由衷說道:“還請徐大人不吝教我!您那閑散的假期,也該結束了!”


  “假期?殿下妙語迭出,老朽頗後悔今日才摒棄前嫌,來與殿下相見。”


  “哦?徐大人與我素不相識,何來前嫌之說?”


  徐光啟撚須輕笑道:“殿下豈會不知老朽所指的,乃是何事?”


  重真正色道:“閹派已成過眼雲煙,東林亦不可能一家獨大。如今之朝堂不敢說吏治清明,然而國難當頭,利刃臨頸,便連那些憊懶之人,都被鞭笞起來了。”


  徐光啟看著重真道:“那麽此戰之後呢?”


  重真道:“徐大人慧眼如炬,從本王不惜靡費難以估量的極大損失,也要施行堅壁清野之計,當知本王所求者,並非把建奴趕回關外去那般簡單。”


  徐光啟點點頭道:“殿下有如此決心,整頓朝堂也絕非難事!”


  重真道:“徐大人錯了,剜除心腹大患,實比抹去疥癬之險艱難百倍!”


  徐光啟深深吸氣道:“殿下真乃壯誌雄心呀!建奴禍患遼東,肆虐河北京畿,在殿下眼中竟隻排得上疥癬之險!

  老朽實在不敢深思,繼閹派覆滅,東林一家獨大之事遭到遏製之後,朝堂裏的明爭暗鬥,會劇烈至怎樣的一種程度?傾覆社稷?不至於吧!”


  重真並不正麵回答他,而是淺笑說道:“本王可不想等到賊寇兵臨城下之時,才捶足頓胸地喊道——諸臣誤我!或者——朕非亡國之君,爾等皆亡國之臣!”


  徐光啟堅毅內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終被攻破,麵色數變之後,花白的山羊胡須才穩定下來,一揖到底道:“此前談話,千萬莫入他人之耳!”


  重真大笑道:“有本王為徐大人保駕護航,有何懼哉?”


  徐光啟終被喚起了老當益壯的雄心,豪邁大笑道:“那老朽這具殘身,便全部交給殿下了,但有所用,老夫必不推辭!說來也是,老夫的劣徒都在為著克製建奴而沒日沒夜地奔走、鑽研,沒道理老朽這個師尊卻安享晚年!”


  重真斜睨著他道:“徐大人也想加入香山火器研究中心?”


  “研究中心?”


  徐光啟劍眉輕蹙,尚未來得及消化,便聽重真又道:“做夢吧你!你那劣徒早已青出於藍,你那陳舊的火器理論早已跟不上這個時代!本王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即日起官複原職,鑽研新作物,填飽包括本王在內的天下人之肚子!”


  麵目和善的徐光啟聽了這話,立刻就齜起了牙道:“這任務可重啦!敢問信王,老朽是否還要負責填飽建奴的肚子?”


  重真大笑道:“若其是我臣民,自然需要喂養。”


  徐光啟收斂表情,肅容道:“殿下莫非忘記了昔日大明對於建奴的諸多援助?那時候,每一個女真人都以取名‘李善誠’這個漢家名字為榮,寓意善良、誠實,可是回過頭來呢?家養的豬放在山裏散養久了,就變成了一頭獠牙的野豬啊!”


  徐光啟說著說著,大概是想起了奴酋反叛大明之後,與大明的數場大戰。


  身為大明最資深也是最古老的火器專家,徐光啟親自觀摩過許多次戰鬥。


  想起那些戰鬥中明軍的慘烈折損,數十萬計的精銳軍隊成批成批地倒在血泊之中,縱然是以徐光啟的涵養,也禁不住捶胸頓足。


  “八旗兵驅趕披甲奴以作先鋒,重甲兵內著鎖子甲,中間鐵甲,外罩棉甲,緊隨其後,壓迫我方中軍。輕騎兵則不斷迂回穿插我軍側翼,直至崩潰……”


  說著說著,徐光啟禁不住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重真忙安慰他道:“徐老莫急,您那徒弟所研發製作的火器,已然有了質的突破。不僅穿透力極強,射速也大大增加,其中一款甚至可以不間斷地連發,隻可惜其技術尚且不足以完美支撐其理論,正處於實驗階段,尚未配備全軍。”


  徐光啟看著重真道:“信王此話當真?”


  重真淺笑道:“貧僧平生,不打誑語。”


  徐光啟嘎嘎大笑道:“既如此,那老朽便自作主張,把那些因儲存不善而泛青發芽的荷蘭豆,支援他即將陷入饑荒的女真貴族吧!”


  “荷蘭豆不好聽,不如叫土豆吧。”重真覺得這老家夥簡直壞到了骨子裏,看他的眼光略微有些傾斜,又道,“徐老信奉的乃是天主,東正,還是新教?”


  徐光啟駭然道:“殿下怎會連這都知曉的?”


  重真大笑道:“本王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曉人和,掐指一算,何事不知?”


  “老朽佩服。”徐光啟拱拱手道,麵容有多麽工整,內心就有多少鄙夷。


  他略一斟酌,確定內心所求目的已達,便又問道:“殿下?何時開戰?”


  重真擺擺手道:“不急,先晾他女真貴族幾天。”


  看見重真捂著嘴巴打哈欠的慵懶樣子,徐光啟再次湧起了揍他一頓的衝動,強忍著憤怒道:“萬一建奴狗急跳牆,信王可有應對之策?”


  重真斜睨了他一眼道:“徐大人認為建奴為何不早一點狗急跳牆?”


  徐光啟略一怔愣,忽而撚須大笑道:“看來確實是老朽輕看了信王,未曾想過殿下年紀輕輕便已有著如此城府。黃台吉繞道蒙古攻入大明,月餘之內肆虐河北與京畿,令我大明震惶,這份戰功遠超其父。


  然殿下力排南遷之眾議,與聖上坐鎮京師,北守國門,給予我上下軍民強大信心。又壯士斷腕多重布局,令黃台吉哪怕是派出騎兵四處劫掠,也難以籌措到更多的糧草,令其以戰養戰的如意算盤落空。


  建奴的後勤補給線很長,更麵臨著被我軍民圍追堵截的危險,因此旬日之間便會陷入斷糧的危機。啊……殿下真乃高瞻遠矚,老朽無比佩服啊。”


  徐光啟說著又是一揖到底。


  重真實在煩透了這份迂腐的繁文縟節,伸出一隻修長健壯的手將之拖住,便道:“行了行了,少在這裏聒噪,你莫非是想偷懶不成?快滾回去幹活!”


  徐光啟憤然道:“殿下,何故如此羞辱老夫?”


  重真大罵道:“不就是覺得光杆司令不好當麽?班子都給你配齊了,你隻需走馬上任,便可開展工作。實話告訴你,這套班子是本王用過的,便宜你了。”


  “老臣叩謝攝政皇殿下!”徐光啟對於重真的稱呼一變再變,正預示著他內心深處的多番訴求。重真逐一應允、解惑,終於將這頭大牲口用繩索牢牢套住了。


  “這頭大牲口很實在,不像黃宗羲這些年輕的儒生那樣,能夠用榮耀、藍圖就鞭笞,而是必須給予實實在在的好處,用上好的草料去喂養!

  然我大明立國至今已兩百六十多年,又怎會獲取這區區草料呢?數年積累,厚積薄發的時機終於到了,加油啊,大牲口們!”


  望著徐光啟一把年紀腰板筆挺的背影,重真摩挲著下巴,笑顏如狼。


  他本姓黃,因此乃是一隻偷雞的黃鼠狼。


  “然建奴狗來勢洶洶,意圖反咬主人,比我軍更加希望一戰而定乾坤!三日後月圓,我且化身為呼嘯獨孤之餓狼,張開獠牙,咬碎吞咽其一切榮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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