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捌拾捌】風滿樓
林西陸走後很久很久,林知夏還是愣在原地,沒有挪動過分毫,他忽然有些想再見林西陸一面,好好的問問他,究竟是存了什麼樣的打算,能說出這樣的話。越想越是心焦,恨不得立刻出現在他面前,這份相思,無關風月。
「司令,城南的駐兵已經全部撤回了。」副官敲門進來,彙報著。
「全員不許卸甲,隨時待命。」林知夏的胸中憋了一口氣,不吐不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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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最後的一個日出,不早也不晚的到來了,日頭很好,天空澄清蔚藍,淺淺的白雲恰到好處的綴在上面,一派風和日麗的景象。
山城的百姓們都在忙著大掃除,除夕除夕,掃去舊年的塵積,掃去舊年的霉運,新的、好的、順利的才會在新的一年裡滾滾而來。
唐樓卻安靜的如同空無一人一般,細小的灰塵在空氣中上下浮動著,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只有議事廳飄散出的陣陣暖意顯示著廳中有人存在著。
唐樓的侍神者方海,侍佛者雁桑,侍魔者沈紹青,侍鬼者蘇南星,侍精怪者陸望舒和一眾九侍候選正神態各異的坐在椅子上,而本應坐在上首的侍地者俞廣白,以及侍仙者林西陸則立在堂中,不安的打量著眾人,還時不時的望向馮掌柜。
「是我考慮不周,連累了大家。」桃花眼低低的垂著,滿臉的內疚。
「一句考慮不周,就讓這麼多人陪你們送死,還真是輕巧的很呢。」沈紹青自從知道了這樁事的後果之後,一直面色慘白。
這是頭一回,林西陸對沈紹青的話完全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我贊成小六的做法。」惜字如金的方海木著臉說道,「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哼!那是你的想法!」沈紹青「嚯」的一下站了起來,神色激動,「當初入唐樓的時候就明明白白說過的,唐樓九侍只是一件差事,若是遇上生死關頭,可以先保全自己的性命。現在倒好,沒死在誅殺妖邪的上,這條命倒是栽在唐樓自己人手中了!」
「哎呀,現在不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償命么,也許是五六十年以後呢,那時候咱也差不多成老東西了,現在又能救下這麼多人的性命,依我看,這買賣不虧,不虧。」蘇南星還是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口中依舊含著一根不長不短的狗尾巴草。
「雖然還掛著侍佛者的名號,但我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了,」雁桑永遠都是溫柔恬淡的,哪怕是在談論生死大事,「我這條命多虧了唐樓才保了下來,現在還給唐樓也沒什麼不對。」
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陸望舒站了起來,默默走到林西陸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沖著他淡淡一笑。
「好!好……好!」沈紹青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環視四周,憤怒的咆哮道,「你們都向著這小子,是吧!但是我還不想死!無論如何,我都要不擇手段的活下去!」
「五爺,」馮掌柜的走上前來,「也許有一個方法能如你所願。」
沈紹青瞪著馮掌柜,滿臉的不信任。
「若上面傳下來的規矩是針對整個唐樓的,那麼,或許只要你不再是唐樓的一份子,脫了這侍魔鏡,就可以躲過此劫。」馮掌柜掃了一眼站在後排的九侍候選,「你們也是,若是不願意繼續待在唐樓,現在就可以告訴我,這個月的月錢我會結算給你們,另加三個月的補助,是唐樓有負於你們。」
候選的孩子中響起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討論,一隻瘦瘦小小的手舉了起來。
「你上前來吧。」馮掌柜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馮掌柜的,二爺,三爺,四爺,五爺,六爺,八爺,九爺。」那孩子恭恭敬敬的朝大家一一鞠躬行禮,「我……我娘一直病著,就是靠我的月錢在治,我……」
「好的,我明白,好孩子,沒關係的。你收拾好東西就去小賬房等我吧。」馮掌柜慈愛的揉了揉那孩子頭。
眾候選見有人出聲了,又有幾隻小手也怯生生的舉了起來,馮掌柜粗粗算了一下,候選的孩子一共是十二人,現在要離開的有七人,不是說大難臨頭各自飛不對,但心中總是有那麼些不是滋味。
林西陸看著剩下的五個孩子,瘦小又黢黑:「你們不走么?」
「現在戰亂,我們出去也沒地方去,不如留在唐樓搏一搏!」一個大眼睛小平頭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扯著嗓子喊道,聲音中有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好,那你們先回去練功吧。搏一搏,也是要有資本的,不是么?」陸望舒沖著剩下的那五個孩子眨眨眼睛。
安頓好了孩子們,眾人的目光有落回了沈紹青身上。
「五爺,還有不到兩日的時間,日軍就要攻過來了,若您要離開,就在這兩日之內做好決定吧。」馮掌柜看著沈紹青,客客氣氣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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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鬧而喜慶的鞭炮聲給山城帶來了新的一年,大年初一,孩子們都儘可能的穿的乾淨整齊,跟著家裡的大人走街串巷的去拜年。
林西陸摁響了對街那鐘錶店的門鈴,穿著綢緞馬褂的老闆帶著一臉喜慶出來應門。
「喲!六爺!真是稀客!過年好啊!」
「過年好啊,老闆。」林西陸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大過年的,我們就沒做生意了,不知道六爺來是想……」老闆有些吃不準,做了這麼多年鄰居,這唐樓里的人,可真的一次都沒光顧過自己的生意。
「老闆,不知道您家中的那些茉莉花還在不在了?」
「茉莉花?」老闆愣了一下,「哦,那些花,還在呢,怎麼了?」
「若是方便,能不能借我一晚,明早我一定還您。」林西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這要求的確是有些唐突了。
老闆撓了撓頭:「這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這寒冬臘月的,茉莉花也沒開啊。」
「沒關係,謝謝您了。」
老闆從后屋搬出兩盆茉莉花,放到林西陸腳邊,捻了個塑料袋,替他裝好。
林西陸從呢大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塊銀元,塞到老闆手中。
「不不不,這用不著,大家街坊這麼多年,借個花還收錢,我這老臉可沒地方擱。」老闆說什麼都不肯收這錢。
「您就安心收下,這是那要花的人給您的,她也算是位長輩了,大過年的,這錢就當做是個好彩頭了,來年您一定財源廣進。」林西陸笑眯眯的將銀元留在櫃檯上,提著花轉身離去。
「這唐樓的人,還真是讓人猜不透啊……」老闆看看桌上的銀元,又看看林西陸離開的背影,輕聲的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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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賠給你的花兒,喜歡么?」林西陸笑盈盈的對茉瓊說道。
茉瓊伸手戳了戳那花莖:「嗯,的確是好花,主人是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的。」
「喜歡就好。」林西陸給花盆裡澆了點水。
淺到幾乎看不出的藍色熒光一點一點的從土壤中升了起來,緩緩的飄向茉瓊。
「小六,你要死了,是不是?」茉瓊一邊收集著藍光,一邊問道。
「咳……」林西陸被茉瓊這話驚了一下,「嗯,大概吧。」
「子沖說你要死了。」茉瓊指了指林西陸鼻樑上的侍仙鏡,「山南水北還為這事跟子沖打了好幾架。」
「都幾百年了,這兄妹的脾氣還是這樣暴。」林西陸輕笑。
「我是覺得,人本來就不過幾十載的性命,死了跟活著就是一瞬之間的事,只要活的時候無愧於心,死的時候無怨無悔,也就夠了。」茉瓊將所有的熒光收在朱漆的小盒子里,揣進了懷中。
「還是你看的通透。」林西陸將那些花重新放回口袋中。
「不過這話,你可別跟桃花講,她要是知道了,非得撓死我。」茉瓊無奈的攤了攤手,「自從她知道后,就各種想辦法,想讓你躲過這一劫。要我說呢,人生可不就是由這裡一劫那裡一劫的組成的,難不成每一劫她都能替你擋么?」
「好,我不跟她說。若是……」林西陸的喉頭有些哽咽,「若是今後,你們遇到了新的侍仙者,這脾氣最好都收斂些,別像當初為難我一樣為難人家。」
茉瓊頓了一下,手中的細長精緻的銀煙桿也漸漸地垂了下來,她背了過去,深吸了一口氣,「我想,我們也許再也遇不到像你這樣的侍仙者了。走了,保重!」
林西陸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麼,茉瓊就消失不見了,空氣中只剩下淡淡的茉莉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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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好了?」雁桑看著滿頭冷汗的俞廣白,掏出帕子為他輕輕拭去額上的汗珠。
「嗯,那些地精也算是仗義。」
俞廣白有些氣虛,就在一個小時前,他集中靈力,召喚了巴城的地精,讓地精帶著黃符纏繞在日軍飛機的底部,待飛機一起飛,就連飛機帶炮彈的給墜落到江里去。
「其實我可以幫你的。」雁桑將手中的暖爐遞給了他。
「沒事,是我一意孤行要做的事,已經累的你們與我一起以命償命了,這之後的業果,就讓我自己來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