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捌拾柒】生變
靈蝶近似半透明的羽翼輕輕的撲棱著,最終緩緩地落到了馮掌柜的掌心。
「這些孩子……」馮掌柜有些哽咽,渾濁的雙目中有盈盈的水光,他喃喃自語道,「彌天大禍既已鑄成,我會與唐樓共存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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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快趁熱吃。」馮掌柜又端上來一碟還冒著熱氣的鳳爪,「今早特意去翠華樓買的。」
俞廣白扒拉著自己碗里的白粥,有些心虛的偷瞄著風掌柜。
「二爺,這是那家法蘭西店裡早上剛做出來的牛角包,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吃么。別喝粥了,吃這個吧。」馮掌柜將裝麵包的碟子往俞廣白面前推了推。
「唔……好。」俞廣白拿起麵包就往嘴裡塞,不敢去看馮掌柜的臉色,生怕他提及那件事。
「九爺,你不能光喝粥啊,這松茸燒麥你也吃些,我知道你身子不舒服,吃不下什麼,但不吃些有營養的,這身子怕是好的會更慢。」
「八爺,你可不能一個勁兒的只吃肉啊,雖說你是瘦,但肉吃多了消化不好,當心身子出毛病。」
蘇南星放下筷子上剛夾起來的一塊白切雞,邊嘬著筷子頭,邊歪著腦袋問道:「馮掌柜的,你這一大早的,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馮掌柜愣了一下,圓盤似的面龐上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我能有什麼事啊,就是看你們一個兩個這麼大的人了,也不好好吃飯,太讓我鬧心罷了。」
「好了好了,都別愣著了,快吃吧,天氣涼,一會兒飯該涼了。」雁桑見眾人紛紛放下筷子,都盯著馮掌柜,而馮掌柜也是擺明了一副什麼都不會說的樣子,於是連忙跳出來打圓場。
林西陸始終沒有抬頭,默默的攪動著面前的麵條,昨夜他們回來的時候,他清楚的看到有淡淡的燈光從馮掌柜的屋內透出。
其餘的人雖然狐疑,但聽到雁桑都出來說話了,也就不好再追問下去了。早餐過後,練功的練功,出任務的出任務了,唐樓之中,也漸漸的冷清了下來。
林西陸在馮掌柜的門前徘徊了好久,終於還是敲響了房門。
「六爺,」馮掌柜並不意外,「外面冷,進來坐吧。」
屋內彌散著淡淡的清香,林西陸深深的吸了一口,是寧魂香。這香本是馮掌柜的寶貝,平日里都捨不得點,只有在梅雨季節或者過年冬至之前才點起細細的一根,用來熏熏屋子。
林西陸感到自己喉頭髮澀,本來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打起精神笑著問道:「今日倒是捨得點寧魂香了。」
馮掌柜撓撓頭:「左右不過是個玩意兒,想想也是沒什麼稀罕的,趁著還喜歡,想點,就點了。」
林西陸再也笑不出來了,咬了半天的嘴唇,低低的說了句:「實在是對不住。」
「嗯?」馮掌柜輕輕一抬眉,隨即就反映了過來,「六爺。」
「我知道這樁事情是逆天而行,但……」林西陸知道無論現在再說什麼,都已是無用了。
「既然已經做了,那就不要後悔,只要六爺認為能過得了自己這關,那老馮定然會站在六爺身後的。」馮掌柜的粗糙厚實的手掌落在了林西陸的肩頭,讓人倍感溫暖和踏實。
林西陸「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馮掌柜一驚,就要去攙他。
「馮掌柜,西陸是您看著長大的,雖然明面上西陸和您是主僕,但西陸一直把您當家中的長輩一般,敬你重你。此番西陸只顧著自己的心意,一意孤行,讓那城南的百姓全都撤走了。這後果……這後果,還請馮掌柜直言相告,西陸願意一力承擔。」
林西陸字字發自真心出自肺腑,這一番話下來,已經紅透了眼眶。
馮掌柜見林西陸執意不肯起來,急忙說道:「六爺,這可使不得啊!你先起來。」
「若是馮掌柜不肯如實相告,那西陸就長跪不起。」
從白日起,馮掌柜的一舉一動就透著股交代後事的感覺,他們這次雖然可能救下了城南百姓的性命,但唐樓定然是要遭受相應的劫數,能讓馮掌柜行為如此的劫數,林西陸想都不敢想……
「六爺……」馮掌柜長長的嘆了口氣,「你起來吧,我告訴你便是。」
林西陸這才起身,才發現小腿已經有些發麻了。馮掌柜攙扶著他坐下,輕輕的給他順著血脈。
「逆天改命本就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無論是改了一個人命,還是一城人的性命,都是一樣的。」馮掌柜斟酌著用詞,可那個字眼是怎麼婉轉都無法動人的,「所以,結果只能是以命償命。」
「以命償命……」林西陸怔住了,「是要我和二爺償命么?」
馮掌柜艱難的搖了搖頭:「你與二爺是唐樓中人,二爺又是動用了法力才能救得了城南之人,所以,這命,得唐樓來償還。」
「轟」的一下,林西陸腦子一空,總以為最壞的結果就是自己以命相抵罷了,卻沒想到賠上的是唐樓眾人的性命。
「我……」林西陸有些語無倫次,「我能做些什麼?救他們……這樣不公平……」
「六爺,唐樓在山城已經數百年了,傳下的規矩之一,就是不問世間之事,為的就是這樣的緣由。不過,既然之前沒人這樣做過,傳下來的規矩也就是這樣籠統一說,到底怎樣個償命的法,具體什麼時候來償這個命,就連我也是不曉得的。」
「是我對不住大家,」眼淚「刷」的一下從林西陸的眼中淌了出來,「馮掌柜的,這件事,不能再瞞著大家了……」
「若是六爺已經決定了,老馮也無異議。」
寧魂香的氣息讓林西陸的心緒逐漸平靜了下來,所有的事情,都必須要有一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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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上峰的電報。」
林知夏將那薄薄的一張紙展開,下一個瞬間就用力的捏成了一團,一拳重重的錘在了桌子上。
副官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垂手站在那鋥亮的烏木大桌子旁,連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去,將唐樓六爺接來。」林知夏猛的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煙,沖著副官吩咐道。
「現在?」副官看著牆上的時鐘,有些詫異。
林知夏順著副官的視線望了過去,粗短的時針指在了一個大大的「1」字之上,他皺了皺眉,掐滅了煙:「立刻去將人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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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陸,準備一下,等會兒司令部就派車來了。」
俞廣白的靈蝶停在了林西陸的床頭,捎來了這樣一條消息,雖然已是凌晨一點了,可「以命償命」這四個字一直盤旋在林西陸的腦海中,讓他毫無睡意。
侍地者捎來的消息定然不會有錯,林西陸利索的穿戴整齊,來到了石門之外。一會兒功夫,刺眼的車燈就照的林西陸睜不開眼睛了。
「六爺?」被派來的副官吃驚的很。
「走吧,別讓林司令等急了。」林西陸攏了攏領子,坐上了車。
俞廣白聽到汽車漸漸遠去的聲音,對身旁的雁桑說道:「你看,知夏這樣子像是對他全然無情的樣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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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與室外幾乎一樣的冰冷,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煙草味,林知夏就這樣站在半開著的窗戶邊,出神的看著遠方。
「林司令。」林西陸率先打破了平靜。
「哦,你來了。」林知夏這才回過神來,走到桌旁,拿起一張皺巴巴的紙,遞到林西陸面前。
「即日起,山城以南全權交由日軍,我軍不得干涉。」林西陸輕輕的讀出了紙上的話。
「還有近百人沒有從城南撤出來。」林知夏說道,「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的兵就再也沒有權利過問城南的事情了。」
林西陸錯愕不已了,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措手不及:「難道……就沒有辦法了么。」
「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這次叫你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剩下的百姓,不是我能夠救得了的了。」林知夏緩緩地搖了搖頭。
軍令如山,林西陸不是不懂,但他怎麼不都不願意相信,知夏居然放棄了那百來號人的性命,甘心窩在山城以北,當他的半壁司令。
林西陸想要勸說,想要爭執,恨不得能於林知夏打上一架,但他知道,現在無論他怎麼做,做什麼,這一既定的事實都無法改變了。還有不到三日的時間,城南剩下的百姓就會面臨著喪命的危險。
「好,我知道了,無論如何,多謝你第一時間通知我。」寒冷的夜風讓林西陸發脹的頭腦冷靜了下來,他知道林知夏給他看這封電報,已經是冒了很大的風險了。既然知夏這邊再也不能相助,那他要靠自己去解決接下來的困境,時間寶貴,必須爭分奪秒,「告辭。」
「你要怎麼做?」林知夏看著林西陸就要推門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出聲問道。
「唐樓六爺不是白當的,」林西陸扭頭沖著林知夏粲然一笑,雪白的小虎牙露了出來,「我會有辦法的,唐樓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山城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