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捌拾陸】將心向明月
林知夏放下了電話,面色凝重,與山城一江之隔的巴城已被日軍拿下,前方早有消息,日軍的前線就在這幾日準備渡江直取山城。
「司令,上面的意思是……」副官小心翼翼的看著林知夏的眼色,這位林司令,消失了好些時日,現在一回來,彷彿比過去更加的冰冷無情。
林知夏重重跌坐進高大的皮椅之中,上面明確的告訴他,這山城是可讓之地,若是能與日本人劃分而治,也是可以接受的。
「你下去吧,沒我的命令,全軍不得擅動。」林知夏眼皮都沒抬,打發了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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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拜言他……」林西陸不知道要怎麼同雁桑說這件事,哪怕是他自己,每每提及拜言的時候,心裡還是會一陣抽痛。
雁桑恬淡溫和的笑了,那笑容與世無爭,讓人的心也不由得跟著平靜了下來:「小六,我早就有這樣的準備了。」
「四姐……」林西陸緊緊地咬住了嘴唇,他發現自己非常的無力,甚至連一句寬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小六,你不要難過,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如果你好好修習,無腸公子的八位侍靈,還是有機會再湊齊的。」雁桑冰冷的義肢握住了林西陸的手掌。
「真的么!」林西陸的眼中綻放出希冀的光芒。
「四姐不曾騙過你,好了,現在可以告訴四姐,小七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小六,你會放棄么?」雁桑聽完這一切,沒有震驚與不安,只是凝視著林西陸的眼睛,認真的問道。
「我不知道,四姐,我真的不知道。」林西陸感覺自己的內心十分的混亂,鮮少出現的迷茫將他的腦子攪成了一鍋漿糊。
「小六,不論你的決定是什麼,四姐有一件事想要提醒你。」雁桑緩慢而堅定的說道,「這世上所有的神,在成為神之前,都曾是人。只不過他們找到了天梯,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增加了自己的壽命,也為自己增添了許多的異能。」
林西陸好像抓住了什麼,但那念頭一閃而過,消失的太快。
「四姐希望你知道,不管他們現在是什麼,既然大家都曾經同樣的身為人類,那一個人是沒有能力,也沒有權利決定另一個人的心意乃至情感的。」
雁桑有力的拍了拍林西陸的手:「好了,我要去幫馮掌柜的做飯了,這幾日望舒的身子不是很好,需要多補補。若是有必要,你也可以去二爺那裡討些青丸給他。」
看著雁桑離去的背影,林西陸本來混沌不已的頭腦中彷彿吹來了一陣清風,層層疊疊的雲霧背後,是那澄清碧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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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廣白坐立不安的拿著那封電報,又掐滅了手中的一支煙屁股。
「二爺,這件事我們真的不能管。」本應該在廚房忙東忙西的馮掌柜,此時與俞廣白一起,坐在了小書房中,面上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馮掌柜,若是不管,那山城的百姓就……」俞廣白重重的將那電報拍在了桌上。
「五日之後,日方空襲。」十個大字白紙黑字的寫在了那電報紙上。
「唐樓百年以來的規矩,都是不管世間之事的。」馮掌柜不住的搖著頭。
「這可是犧牲了巴城的工農軍數十條的性命才換來的消息!」俞廣白激動的手都在發顫,「馮掌柜的,這一次空襲,目標就是城南,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百姓死在炮火之中么!」
「二爺!」馮掌柜雙目赤紅,「你以為老馮我的心是鐵打石頭做的么!城南的百姓何其無辜老馮怎麼會不知道。可我一早就說過,唐樓本就是應了天下劫數而生,為的就是讓六界眾生各歸其位。如今城南的百姓要遭此生死大劫,若我們幫著避了過去,就違背了天道,擾亂了六界的平衡。到時候該死的沒死,該生的未生,這人間怕是要遭更大的禍害啊。」
俞廣白哪裡聽得進這幅老生常談,但他也知道,看這情形,現在是無論如何都勸不動馮掌柜的了。求人不如求己,這件事,乾脆自己來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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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靈蝶,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廣白,這件事,你當真決定了?」雁桑關上了窗戶,寒冬臘月,夜裡的北風更是刺骨。
「雁桑,這麼多人的性命,不是我能置之不理的。」俞廣白將一沓黃符放在貼身的襯衫里,「現在山城中能在這件事上出力的,只有他了。」
「可是,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任何情感,他會願意么?」雁桑有些擔心,可手上還是仔細的將圍巾替俞廣白圍上。
「不成功便成仁了。無論如何都上賭一次。」俞廣白扣上了大衣的最後一顆紐扣,推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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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要幫你?」林知夏披著軍大衣,幾日不見,下巴上多了些許青青的胡茬。
「這不是幫我,是幫山城的百姓。」俞廣白的拳頭握得死緊,雁桑說的沒錯,眼前的林知夏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熱心愛笑的小七了,失去情感的知夏,他的一舉一動都透著冷漠。
「就憑這個?」林知夏怕冷似的搓了搓手。
「你既然是山城的司令,難道不應該顧及山城中百姓的安危么?」俞廣白強忍住怒氣,「我現在說的不是一兩個人的生死,而是整個城南,那裡至少住了上千名百姓!若是日本人的炮彈丟了下來,這些人都得沒命!」
林知夏喝了口熱茶,口中冒著白氣:「且不說這事我管與不管,單是你這消息的來源,就足夠讓我將你關起來,好好審審的了。」
「你不信我?」俞廣白問道。
「說出這消息的來源,你才有資格問我信不信。」林知夏的食指與中指併攏,微微彎曲,在桌面上輕輕的敲擊著。
「我不能說,」俞廣白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但我能告訴你的是,為了這消息,有許多人已經付出了生命。」
「你口中那些付出生命的人,不值得我相信。」林知夏沒有絲毫遲疑,直接說道,「所以,我不會為了這種不可靠的消息,而輕易的疏散城南的百姓。你可知道人心動亂,會產生多麼可怕的後果。」
俞廣白無法回答他,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意味著日本人空襲的時間越來越逼近。
「林知夏!」俞廣白失去了素日的冷靜與淡定,「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願意出兵疏散人群!」
「很簡單,」林知夏聳了聳肩,「只要你能讓我相信這消息的真實性,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管的。」
俞廣白看著面前的林知夏,還是那雙亮晶晶的鹿眼,可如今那眼中看上去儘是猜忌與疏離,這樣的林知夏甚至比被邪識佔了肉身的林知夏更讓他覺得心寒。
「時間不早了,我派車送你回去。」林知夏抬手就要按響那警衛鈴。
「如果是我,也不行么?」門被推開了,夾著深夜的寒風一起進入了這小廳之中。
林知夏看著來人,深深地皺起了眉:「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然沒有人通報一聲!」
「是你之前吩咐過的,如果是我,不用通報,可以在這司令府來去自如。」冰冷刺骨的夜風將林西陸的雙頰吹得通紅,駝色的呢大衣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這規矩,看來是時候改改了。」林知夏掃了一眼林西陸,神色未有絲毫波動。
「大名鼎鼎的山城司令,欠了債,難道不還么?」林西陸示意俞廣白稍安勿躁。
俞廣白愣住了,彷彿就在昨天,那個毛毛躁躁小鬼頭闖了禍還會繞著自己走,可今天,那耿直的孩子就忽然長大了,與自己一般高不說,也知道不再憑藉著一腔的熱血與衝勁,而是用頭腦,用人情來與對方交涉了,哪怕那人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夥伴,也不見他有絲毫的慌亂和軟弱。
「債?」林知夏挑了挑眉,冷笑一聲,「好,的確,是我欠了你們的債,雖然不是我要求你們救我的,但事實畢竟是你們救了我。」
「司令若是明白,那自然是最好,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這救命之恩,對吧。」林西陸不動聲色的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這才抑制住了自己想哭的衝動,自打他進入這房間,見到林知夏的第一眼起,他就想衝過去,狠狠地將那人抱進懷裡。
「好好好!唐樓六爺,當真是好極了,不但會降妖伏魔,這談判起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林知夏抬起眼,盯著林西陸,那眼神彷彿要看進他的心裡。
「滴——」的一聲,警鈴響起。
「傳我的命令,五日之後,城南演習,即日起,三日之內將所有的無關人等都疏散了,一個都不許滯留。」命令簡潔有力,不待對方回答,林知夏就鬆了警鈴,起身離開。
「怎麼樣,滿意了吧。給足了時間讓那些人逃命。」
「多謝林司令。」林西陸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
「從此之後,我與唐樓,兩不相欠。下次若再讓我見到你們,這消息的來源,我可是要好好審一審的了。」林知夏走到大門口,微微偏過頭,好看的側顏被橘色的燈光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可他說話的語氣卻比凜冽的寒風還要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