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柒拾叄】知人知面
「小仙見過七星娘娘。」陸望舒深深的做了一個揖。
細碎的腳步聲逐漸靠近,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七星娘娘』……居然還有仙友記得這個名號……」
一雙輕綴了幾顆星子的藏青緞子鞋出現在陸望舒眼前,仔細一看,這些星子似乎還在閃爍。
「娘娘的手藝在三十三層天若是認了第二,定然沒人認這第一的。」陸望舒抬起頭來,「即便在凡間,每年的七月初七,女兒家們也在向您乞著巧呢。」
「乞巧乞巧,七月七,鵲橋會……」七星娘娘像是陷入了遙遠回憶,乾枯的唇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陸望舒就這麼靜靜的候著,這位七星娘娘的故事在凡間演變出了千萬種浪漫的說法。
「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機杼勞役,織成雲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后遂廢織紝。天帝怒,責令歸河東,但使一年一度相會。」
這樣的故事,在凡間,黃口小兒都能說出個一二,可真正的結局只有唐樓的古籍中才有隻言片語作為描繪。
當年織女回到了三十三層天,玉清境上神怒的是她動了凡情,本打算直接將她鎖在離恨天,受那永生永世的削骨風之痛,但上三界的雲錦天衣卻只有織女能夠織成,於是允了她每年與情人的一次相會。
任何的結果都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每年的七月七,織女身披流光錦,烏鬢如雲,眼若秋水,以仙女之姿會情郎。但七夕之後,她的容顏立刻衰老,青絲轉瞬變華髮,宛若鶯啼的嗓音也變得枯啞不堪,身軀更是如同八十歲的老嫗一般,行動遲緩,唯獨那雙眼睛和那雙手,可以繼續的,沒日沒夜的織著雲錦,為那上三界再添一絲無關緊要的華美。
「多謝。」這看似沒頭沒尾的一句謝,包含了多少深意,陸望舒自然是曉得的,「不知道仙友到老婆子這來求得是什麼?」
「一個答案。」
「老婆子且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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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陸隨著靜軒來到了衙門前,卻沒走正門,繞過鳴冤鼓和兩座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再走了幾步,一扇側門出現在眼前。
「現在時間有些晚了,我先安排你住下,明兒一早我帶你去衙門報道。」
「多謝,你真是我的貴人。」
「客氣什麼,以後都是自家人了。」
「侯爺那邊……」
「別擔心,侯爺很和善的,只是今日忙著落霞塢的事兒,最快也得後日才能回來。好了,我不耽擱你了,你先收拾收拾。」
靜軒離開后,林西陸點亮了桌上的燭火,想到靜軒腰間上的那塊腰牌,當中是祥瑞麒麟,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侯」字卻是沒能逃過林西陸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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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是什麼好日子,怎麼一下子來了兩個幫手。」一個方臉的漢子掃了林西陸一眼,隨即對著靜軒笑道,這笑意中帶著太多的討好與諂媚。
「還有誰?」靜軒有些疑惑。
「新來的捕快,領衣服去了。」方臉漢子道,「這一位……」
林西陸急忙掏出介紹信,遞了上去。
方臉漢子迅速看完了信,卻是不敢再輕慢了,對著林西陸的時候,語氣中也帶了一絲尊敬:「這位小爺還請稍等,我這就去給您安排。」
說完,就急匆匆的跑走了。
「安排?」林西陸有些納悶,「你不都給我安排好了么?他還要安排什麼?」
靜軒輕蔑的一笑:「他這等捧高踩低的牆頭草,看到你這封信,自然是要多討好的,回頭你就知道了。」
林西陸見他故意賣關子,也就不再追問,反倒是在靜軒心中落得個沉得住氣的好印象。
一日轉瞬而過,侯尚書——侯海也回到了衙門之中,林西陸被方臉漢子帶到書房之時,侯海還是一身的風塵僕僕,靴子上甚至還沾了數不清的泥漿,一看就是從窪地里回來的。
「白藏?」侯海接過書信,大致讀完后看著林西陸,臉上雖沒有什麼表情,語氣中卻自帶三分威嚴。
「是。」
「之前做過河上的買賣么?」
「沒有。」林西陸實誠的很。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只要聽侯爺的安排,用心做事,定然是不用怕任何事的。」
侯海沒有接話,直直的盯著林西陸的雙眼,彷彿要看透他的內心。
良久之後,林西陸被他盯的心中有些發寒,這樣一個在官場上圓滑世故,又能對知己好友痛下殺手的人,此刻的目光中包含著懷疑,猜忌,甚至還有幾分殺意。
「好!不愧是軒兒看中的人!軒兒,出來吧。」侯海朗聲說道。
「爹!」靜軒從書房的內室中走了出來,滿面笑容,「怎麼樣,我就說白兄並非俗人吧!」
原來是父子,怪不得……林西陸心下一片瞭然。
「從今天開始,你就幫著軒兒,一起處理落霞塢的後續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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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望舒從七星殿出來,不由得苦笑,知夏,西陸,你們二人的情感當真是曲折離奇啊!一個有情時另一個無意,一個近在咫尺時,另一個卻還在天涯尋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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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不,確切的說是荀千年給林西陸的任務說來也簡單,只要搜集到侯海這麼多年頂著『為民尚書』搜刮民脂民膏的證據,他自然有辦法呈給當今聖上,讓侯海聲譽掃地,乃至丟了性命。
這其中,渠江鎮的第一富商袁家就扮演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渠江鎮能興起,與袁家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每一次侯海要自掏腰包修橋鋪路搭建學堂的時候,袁家總會跟著出一份力,或是出錢,或是出人,但每一次都低調的沒有蓋過侯海的風頭。幾年下來,侯海對這袁家很是滿意,在不少生意上都對袁家大開方便之門。衙門與袁家看上去是互惠互利的友好關係,實際上,這麼多年來,袁家一點一點的被明月寨蠶食掉,現在的袁家只是披著「袁家」外皮的明月寨分舵罷了。而侯海甚至朝廷,卻對這一變化一無所知,可見荀千年手段之厲害,心機之深沉。
月黑風高夜,不只適合殺人行兇,秘密相會也是極其合適的。
林西陸坐在袁府的密室里,細細的翻著眼前的賬目。
「這麼多年了,竟然沒找到一絲紕漏?」林西陸有些不可置信。
下首坐的老者無奈的嘆了口氣:「每次送去的銀子都被他拿了出來,不是布粥施藥就是捐給善堂,實在是……」
「難道世上真有如此清廉的官員?」
「水至清則無魚,官場上的人哪有乾淨的,一定是我們還沒抓到把柄!」老者連連搖頭,「我看這次的落霞塢就很有問題。」
「怎麼說?」
「那落霞塢才修好不過兩年,現在又要擴大,可實際上的漕運所有的運貨量還用不上新碼頭的一半。他無端端的這樣擴大碼頭,其中定然有蹊蹺。」
「你確定?」
「八九不離十,那老賊必然要用落霞塢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還請特使多多留意才是啊!」老者神情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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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塢當真是沒有辜負這個名字,絢麗奪目的晚霞之中,整個落霞塢被染成一片暖紅色,縱然是在這寒冬之中,也生出幾分暖意。整個碼頭基本已經竣工了,周邊的商鋪,客棧都已經就位,手腳麻利的幾家都已經開門做起了生意。
「很美,是不是。」侯靜軒看著滿目的晚霞,發出滿足的喟嘆。
「的確很美。」林西陸看著懸在天空的那一大片火燒雲,不由的笑了,知夏,此刻你也在看著我,是不是?
「父親為了這落霞塢費了許多心思,不光是出錢,就連這落霞塢的設計,他都親自參與了。有時候一連好幾天都不回家,全歇在這工棚中。」
「侯爺當真是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的好官。」
「白兄,你知道么,這麼多年來,朝堂之上有無數的人想要扳倒父親。因為這漕運不僅關係到水路上的民用道,更重要的是其中還牽扯了煤炭和鹽運。單單是這兩項,每一年都是幾十萬的雪花銀啊。」侯敬軒依舊看著那晚霞,聲音卻有些激動,「刺殺,下毒甚至更不入流的手段,父親都遭遇過了。但他至今還能在這個位置上,甚至馬上就要升到更高的位置了,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林西陸搖了搖頭:「還請靜軒指點。」
侯靜軒回過頭來,晚霞在他頭上映射出柔軟溫暖的光暈:「因為父親做的每一件事都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百姓!他的背後站著的不是朝堂上的某一方勢力,甚至不是聖上,而是千千萬萬受惠於他的百姓!一個官員的耳目,就算花費十幾年去培養,能比得上天下百姓的耳目么?一個官員的暗衛,就算武藝冠絕江湖,能敵得過天下百姓的攻擊么?父親常說,在仕為官,唯有得民心者,才能真正的將這官位坐穩了,坐踏實了!」
一個輕易就能動了殺心,甚至不惜用一個山寨的人命來抹掉自己罪證的人,有可能是個心懷百姓的清官么?林西陸在心裡重重的打下了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