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伍拾陸】心悅君兮
林知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那日與鬼族的烙花將軍一戰,正所謂是酣暢淋漓,讓他數百年來都未活動開來的筋骨好好的舒展了一回,可這許久未運動之後猛然的激烈運動,帶來的後果就是渾身酸痛,讓他用最後一絲神志交代了清瑤,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來打擾他,而後,便睡了個昏天黑地。
清瑤仙子早就備好了點心,待金九上神洗漱之後,便命人呈了上來。雖說上神是不會餓的,可神仙二屆都知道,這金九上神,也就是林知夏,哪怕飛升成為上神之後,對這吃的,也是絲毫不放棄的,每日三餐依舊,時不時的還會加點宵夜之類。
「我拿回來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么?」林知夏塞了滿口的蛋乳酪,有些口齒不清,但清瑤跟了他幾百年,早就習慣了他這幅樣子。
「稟上神,都準備好了,冰絲繭已經抽了絲,雲錦娘明日就能將織好的緞子送來了。」
「這就好,這就好。」林知夏喜上眉梢,眼裡盛滿了亮晶晶的笑意。
「上神您這番苦心……奴婢怕……」清瑤欲言又止。
林知夏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那笑意就變得有幾分苦澀了:「我知道,這又是眼巴巴的往上貼,可誰讓我願意呢……」
「上神,奴婢是為您感到不值……」清瑤遞上一杯清茶,蛋奶酥甜膩,這茶用來解膩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這檔子事,又哪有值不值這一說的呢……」林知夏一口將茶水飲盡,展顏一笑,百花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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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這般不知好歹!」一塊上好的青山硯應聲落地,碎成一片。
林西陸跪在下首,一聲不吭,看著那吹鬍子瞪眼的老者,有些覺得好笑。
「你個逆子!昌樂候家的嫡出小姐願意嫁你,那是我們林家祖墳上冒了青煙,你居然……居然被那道士的三言兩語蠱惑!寧可出家也不願娶她!」老者也許是因為太氣了,整張臉漲的通紅,眼看就要背過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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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又罰你跪祠堂?」陸望舒嘆了一口氣。
「唉……只能怪知夏了,他成了上神,你好歹也是個仙,只有我,偏偏投生了個凡人。」林西陸看著滿室的祖宗牌位,哭笑不得,「生老病死,娶妻生子,哪樣逃得過呢。」
「這回的知夏可是不得了呢,金九上神,神佛仙三界,最能打,也最不在規矩里的神。」陸望舒隨手一揮,兩張藤椅憑空出現,還帶著一張小几和幾盤水果點心。
「可我這肉體凡胎,壓根見不著他,又如何能幫他化解執念呢?」林西陸拿起一隻脆桃,狠狠咬了一口,滿口生香。
「所以我不是來了么,好歹讓你先修成仙體,見他就容易多了。」陸望舒坐在藤椅上,又隨手一揮,滿室的燭火都亮了起來,「不過,這仙人,的確是方便的很,基本上真的是要什麼有什麼了,怪不得人人都想成仙。」
「可是我在此處的老爹卻不這麼想,他眼下估摸著恨不得將你抽筋扒皮了。」
「其實我也能理解,畢竟在此處,你可是他林家九代單傳的獨苗,若是斷了香火,這林家可就絕後了。」
「竟說風涼話!你是仙人,這辦法得你來想!我這凡夫俗子,無計可施!」林西陸想到那昌樂候家的魏小姐,雞皮疙瘩就起來了,可這林老爹整日一副恨不得林西陸能入贅的表情,真是讓他恨不得能飛天遁地的躲起來。
「你別急,我聽說這神界有種葯,凡人吃了能立刻升仙的,我正想辦法呢,一定給你拿到!」這消息可是陸望舒花盡了生平的口舌才打聽出來的。
「成,你抓緊些。我們在虛鏡中這麼些時日了,也不知唐樓那邊究竟過了多久。」自從上次陸望舒告訴他巴城快要被日本人攻陷后,他整日就心神不安,想快些回到現實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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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姐特意辦了詩會,邀你過去,這回你必須得去,不得推辭!」林老爹捧著那帖子看了又看,一張老臉樂成了花。
林西陸的一口氣從心底里嘆了出來,拗不過,只能答應。
滿室的青年才俊和閨閣小姐,因為都是年輕人,加上長輩故意讓他們互相見見,好彼此有個數,方便日後說親,於是這男女之別,也就沒人刻意提及,數十個男男女女相聚在這昌樂候家的別苑中,打著詩會的名號在相親。
自打林西陸進了這別苑,就有一道目光緊緊的盯著他,躲也躲不開,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定然是那魏小姐深情款款的目光。
既然避無可避,只能迎頭而上,林西陸轉過身來,朝著那目光的主人點了點頭:「魏小姐,許久未見。」
「林公子,」魏源兒滿臉嬌羞,「多謝林公子賞光,源兒本以為你不會來的。」
林西陸扯出個假笑,自己的確是不想來啊。
「雪緣,將那錦盒拿出來,快!」魏源兒小聲吩咐著身邊的婢女,眼睛卻一瞬都不捨得從林西陸臉上挪開。
「魏小姐,大家都在等你,我們不如進去說話吧。」林西陸小聲提醒道,二人站在庭院之中,太過引人注意,讓他有些不自在。
「是源兒失禮了,林公子請隨我來。」魏源兒俏臉一紅,腳下雖然在走,可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仍舊痴痴的看著林西陸。
林西陸的心底又嘆了一口氣,孽緣啊孽緣,這魏小姐不知怎麼就對此處的林公子情根深種了……
「小心!」林西陸出聲提醒,手上也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一把將魏源兒拉住。
原來魏源兒只顧著看林西陸那張瀟洒到宛若謫仙的臉,根本沒看到腳下的台階,一個不留神踩空,差點整個人滾了下去,還好林西陸眼明手快,這才將她拉住。
魏源兒並沒有驚魂未定,反倒是笑意晏晏,眼中的情誼更是遮都遮不住,被林西陸握著的手此刻也變成由她緊緊抓著,林西陸反覆抽了幾次,竟都沒有抽出來。
「小姐。」好在雪緣正巧趕到,魏源兒這才鬆了手。
接過雪緣遞過的盒子,魏源兒有些羞赧的說道:「林公子,源兒前些日子得了些冰絲緞,就……就給公子做了條腰帶,還請公子不要嫌棄才是。」
林西陸看著魏源兒手中的錦盒,心中甚是苦惱,這腰帶在此處是屬於貼身之物了,若此刻收了下來,就相當於接受了她的情誼,這樣的誤會是萬萬不能有的,可這魏小姐似乎沒辦法理解自己這幾次三番的婉轉拒絕,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斷了她的念想吧!
「多謝魏小姐抬愛,」林西陸往後退了一步,「只是這腰帶乃貼身之物,在下無法承小姐的情,自然也不能收小姐的物。魏小姐天姿國色,又溫婉賢淑,定能在這詩會上覓得比在下好上千倍百倍的良人。」
魏源兒的眼中迅速充滿了霧氣,貝齒輕咬紅唇:「林公子當真看也不看,就拒絕源兒么?」
林西陸面色決然:「無論看與不看,結果都是一樣,又何苦多看這一眼呢?」
「林公子,源兒能問問為什麼么?」魏源兒泫然欲泣。
「這世上之事,有很多並無原因,」林西陸好言相勸,「只能說一句,緣分未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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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整個九重天下的星光都黯淡不明,本應閃閃發亮的整條銀河都似乎變成了石頭河,月老看著這幅光景,有苦難言,只能搖頭。
「上神,別喝了。」清瑤看著滿室的酒埕,於心不忍,「雖不傷身,但也無益。」
「心都傷了,有益無益又有何區別呢。」林知夏笑著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明知自己千杯不醉,卻仍想著一醉解千愁,自己都覺得可悲可笑。
清瑤蹲了下來,撿起地上那條閃著瑩瑩藍光的腰帶,雖然忍了又忍,可還是說出了口:「這冰絲蠶五千年方能成繭,吐出的絲結成的物件能保元神不滅,乃仙家求之不得的寶物,上神為了這冰絲蠶不惜與鬼族名將動手,可他區區一個凡人居然……」
林知夏將頭埋在雙膝之中,不去看那腰帶,悶悶地說道:「縱然這腰帶再好,可他不要,也就是個廢物。清瑤,你拿去燒了吧……」
「上神!」清瑤氣急了,「您當真為了個凡人要做出這樣暴殄天物之事么!」
林知夏並未回答,待清瑤反應過來之時,手中的腰帶上已燃起了火焰,頃刻之間,這條仙界至寶就化為烏有。
「我說過了,這世上的寶物,如果他不要,於我來說,就是廢物一件!」林知夏抬起了頭,鹿眼濕潤,聲音哽咽。
「上神,您醒醒啊!他只不過是個凡人,左右不足百年的陽壽,您不惜變作凡人女子去接近他,討好他,可他呢,整日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對您愛答不理,今日甚至說出如此傷人之語,您又何苦為了他如此作踐自己呢!」
「清瑤,等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你想要他好,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只為了讓他展顏一笑。」林知夏想到那凡人,臉上分明還掛著淚,可眼中溢出的卻是滿滿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