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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佰零貳】破鏡壹

  藍韞垂著頭,久久不能言語。林西陸知道自己這番話的確是太過殘忍和直接,可有些事情若不挑明,留下無謂的幻想,對誰,都沒有好處。


  很快的,藍韞素色的裙衫前襟上被眼淚打濕了一小塊,林西陸掏出隨身攜帶的帕子,像是怕驚擾她一般,輕輕地遞了過去。


  「如果是他,這個時候就會訓斥我懦弱了。」藍韞接過帕子端詳了良久,唇邊掛上一抹無力的微笑,「多謝你。」


  被她這麼一謝,林西陸心中的那些不忍又擴大的幾分:「藍韞姑娘,你實在不必如此。若是心裡不痛快,罵我幾句,甚至打我幾下也是可以的。」


  藍韞濕漉漉的眼睛望向他:「我是什麼人,他最清楚了。既然將此事交託與我,我定然不會負他。」


  深吸了一口氣,分幾次緩緩吐出,藍韞的情緒漸漸的平靜了下來:「林道長說,這芙蓉城的鑰匙,不是一把鑰匙,或者一個物件,而是一個人。」


  林西陸心頭抖了一下,一種令人感到恐懼的不安在他的心裡擴散開來。


  像是沒有注意到林西陸細微的表情變化,藍韞接著說道:「這個人,可能並不自知,他控制了這芙蓉城的一切,花開花謝,日升月落,都任憑他的心意而為……」


  「哐當」一聲,林西陸手邊的茶杯碎裂,他面如縞素,肩膀不住的顫抖著,那個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林道長知道他的身份后,為了不讓旁人起疑,也為了保護他,就抹去了他的身份,將他送到了武伶館中。希望有一天,真正的能喚醒他的人出現,結束大家的這一場夢。」藍韞沒有去看林西陸,反而打開了窗戶,召回紙人,「這人的名字,林先生想必心中是有了答案吧。」


  林西陸艱難的點了點頭。


  「林道長說過,這芙蓉城,只是那人的一段執念罷了,我們因他的執念而生,自然是無法將他的執念破除的,只有不屬於這個執念的人來到此處,才有破解的方法。」那些紙人浸了雨水,變得軟趴趴的,藍韞輕輕一捏,就爛成一團,分不出形狀了,「林先生,我已經做好準備了,在此處也無什麼遺憾了,若是先生需要幫助,藍韞萬死不辭。」


  林西陸沒有料到這芙蓉城的鑰匙就是林知夏,但細細一想,這一切看似有些出乎意料,卻倒是也盡在情理之中。知夏的執念,的確需要知夏自己來化解。


  辭別了藍韞,林西陸撐著油紙傘漫步在春雨之中。雖然下著雨,可街上的行人卻還是不少,該出攤的小販,該買菜的主婦,都像往常一樣的生活著,無論這天色如何變化,生活都還是得在繼續。


  「哎呦!」一個沒撐傘的孩子一個不留神,一頭撞在了林西陸的腿上,沒撞倒林西陸,自己反倒是摔在了地上。


  「小姑娘,你要緊么?」林西陸急忙將傘撐在了她的身上,蹲下身扶她起來。


  「疼死了!」小姑娘的手掌被地上的碎石劃了道口子,細細的血珠滲了出來。


  林西陸將她攙到路邊的小酒肆中,向老闆要了清水,給她洗凈了傷口,撒了藥粉,仔細的包紮了起來。


  那小姑娘看上去七八歲的樣子,很瘦,身上的衣服一看就不是她的,穿著鬆鬆垮垮,晃蕩的很。這小姑娘見這看上去富貴的青年沒有因為自己衝撞了他而生氣,反倒是溫柔的為自己包紮起了傷口,一時之間,對他好感大增。


  「謝謝先生。」小姑娘不住的打量著他滿頭的銀髮。


  林西陸知道自己這一頭銀髮很是打眼,也不在意,任由她看著,語氣輕柔的叮囑道:「這傷口敷了藥粉,這幾日能不沾水就盡量不要沾了,若是發炎就麻煩了。」


  小姑娘不懂什麼叫做發炎,只知道這銀髮的公子待她很好,不僅給她用藥,還耐心的同她講話,跟家裡的那些成天只會大呼小叫的姑嬸一點都不一樣。


  「好了,」林西陸看了看絲毫沒有止勢的大雨,將傘遞給了她,「這傘你拿著吧,外面雨大,小心別著了涼。」


  小姑娘一雙眼睛睜得渾圓:「先生,您待我真好,我像是做夢一樣,不,我做夢都沒夢到過您這麼好看又溫柔的人。」


  林西陸心頭一動:「小妹妹,若這一切只是一場夢,你願意醒來么?」


  小姑娘不明白林西陸的意思,疑惑的撓了撓頭。


  林西陸解釋道:「若有一天,你發現,你過去吃過的苦,受過的罪,開心過,幸福過的日子,都有可能只是你在做的一場夢,你可願意從這夢裡醒來?」


  小姑娘皺了皺眉,脆生生的說道:「怎麼這還可以選的么?既然是發夢,就是假的呀,遲早有一天會醒來的。」


  「若這夢,很美,很好呢?你在夢裡吃得飽穿得暖,不受欺負,有你喜歡的人,能夠得到你所擁有的一切,你還願意醒來嗎?」林西陸蹲了下來,認認真真地望進了她的雙眸。


  「再好,再美的夢,不也只是夢么?在夢裡吃飽了又如何,我又沒有真的吃飽,原本餓著的肚子還是餓著的,並不會因為做了美夢就不餓了啊。」小姑娘下意識的摸了摸肚子,還砸了砸嘴。


  林西陸一怔,隨即笑了,笑得那麼釋懷,那麼坦然:「對,你說的對,是我庸人自擾了,假的就是假的,再美好也不會變成真的。」


  「店家,給我包一屜熱包子,帶走。」林西陸朗聲吩咐道。


  「你拿好,以後走路小心些。」林西陸將熱乎乎的包子和油紙傘一柄塞進小姑娘懷中,疼惜的摸了摸她的頭,這一切,就快結束了,知夏,你的這場夢,是應該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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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道長,太后說了,只能您一人覲見,這位公子怕是不能入內。」內侍官看著林西陸緊緊牽著的林知夏,臉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尋味。


  「你去向太后通傳一聲,若他不能進去,我就立刻去法場上看看要被處斬的左相。」說罷,大手一揮,一張紙符化作一把冒著森森寒光的長劍。


  這內侍官一向只在太后寢殿附近伺候,從未與林西陸真正的打過交道,只聽聞這林道長權勢滔天,目中無人,卻沒想到竟然可以狂妄到如此境界,當下大喝一聲:「大膽!進入後宮居然敢私自夾帶兵器,來人啊!將他拿下!」


  「嗖」的一聲,數十個侍衛將林西陸團團圍住,林西陸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盯著那內侍官說道:「我勸你還是講我的話帶到,否則……所有的後果怕是得用你這顆項上人頭來承擔。」話音剛落,一道藍光閃過,一個小小的孩童出現,正是郭索,不消吩咐,郭索左右開弓,睫眼之間,將那些侍衛一併制住。


  內侍官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面色慘青,邊高聲喊著護駕,邊連滾帶爬的奔向內殿。


  林知夏扯了扯林西陸的袖子。林西陸回過頭,沖著他淡然一笑:「別怕,這樁事,很快就能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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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當空,陸望舒穿著囚衣跪在行刑台上,身旁膀大腰圓的紅衣劊子手正在磨刀,前方的監斬台內,幾個朝臣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一陣冷風襲來,陸望舒凍得一哆嗦,忖道:這場面還真是像極了話本里的,若是再有幾個百姓圍觀就更是一模一樣了。


  他哪裡知道,為了確保能將他的項上人頭取下來,太后特意封鎖了來刑場的全部街道,別說百姓了,就是老鼠都進不來一隻。


  「這位大哥,我有些冷,能不能喝口酒。」陸望舒神色平靜的對著那正在喝酒的劊子手說道。


  那劊子手不知道斬下過多少人的腦袋,可從未有人敢與他搭過話,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所適從,待在原地不知該怎麼辦。


  「勞駕了。」陸望舒看著他,又客客氣氣地說了一遍。


  那劊子手這回是徹底聽清了,木訥的將酒碗送至陸望舒唇邊,甚至都沒有去問過監斬官這樣是否妥當。


  陸望舒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味道如火燒一般,迅速的燎過他的喉嚨直至他的胃部:「這酒很是痛快!」陸望舒沖著劊子手淡淡一笑,說道。


  劊子手見到他的笑容,宛如一陣暖洋洋的春風拂過面頰,輕柔而又舒緩,讓他的戾氣都平和了幾分。


  「謝謝你,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你對你這一生,可還滿意么?」陸望舒問他。


  從未見過臨死之前還這麼能閑聊的死囚,劊子手看了看太陽,怎麼午時三刻還沒到。一轉頭,見陸望舒仍舊不依不饒的看著他,大有一副不得到答案死不瞑目的感覺。


  他啐了口吐沫,說:「還行,沒什麼滿不滿意的,就這麼過唄。」


  「若你現在消失了,可有什麼遺憾?」陸望舒似乎對他的答案很不滿意,又一次發問了。


  劊子手心中警鈴大作,一個將死之人,怎麼關心起別人的事情來,莫不是有了后招,有人要來救他?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監斬官擲下一枚令牌。


  劊子手來不及多想,含了一大口酒,盡數噴在砍刀之上,沖著跪在地上的陸望舒砍去。陸望舒卻回過頭來,朝他看了一眼,嘴裡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只聽得碎裂之聲振聾發聵,街上的房屋樹木,路上的行人,還有那巍峨璀璨的皇宮都如同水霧般蒸發了,天地之間只剩一片刺目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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