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貳】枝節橫生
陸望舒抬眼看著馮掌柜,半晌,只說了一個「好」字。
「哼!唐樓九侍都是靠著本事接鏡的,想要接鏡也得看看那侍精怪鏡認不認你這個主人!」侍魔者沈紹青陰陽怪氣的丟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望舒,你莫要理他,他看誰都不順眼。」林知夏在陸望舒耳畔小聲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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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轉瞬而過,照著規矩,陸望舒一早就起來沐浴更衣了。挺括的白襯衫扎進褲腰裡,皮鞋擦的鋥亮,劉海都認認真真的梳了起來。
「哥哥,好……好看。」陸江雪奶聲奶氣的拍著手,「好看!哥哥……好看,哥哥。」
「江雪,」陸望舒蹲下來,凝視著妹妹的雙眼,「哥哥今天終於要接鏡了,媽媽一定很高興,你高興么?」
「媽……媽」陸江雪歪著小腦袋,這個詞對她來說已經有些陌生了。
「江雪……」陸望舒緊緊的把陸江雪摟入懷中,瞬間紅了眼眶。
小小的陸江雪並不知道自己一直依靠著的哥哥到底經歷了什麼,但血脈相連,她也感受到了他傷痛,肉呼呼的小手輕輕的拍著陸望舒的脊背:「給哥哥呼呼,痛痛飛走。」
「望舒!望舒!快來幫我開下門!」林知夏帶著笑意的催促聲打破了這對兄妹間淡淡的憂愁。
陸望舒起身開門,一堆花里胡哨的大盒子劈頭蓋臉的朝他倒了下來,他急忙側身接過幾個盒子,林知夏勉強從那堆盒子後面伸出頭來,沖他嘻嘻一笑。
「司令部的詹延卿消息真是靈通,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了你要接鏡,一大早就差人送來了好些東西,我給你選了些。」林知夏見陸望舒剛要說什麼,連忙打斷:「我知道你不想收,可有些東西江雪也用得上,你自己苦哈哈的,這個小粉糰子可不能跟著你苦,四姐說了,女孩兒家,就得當千金供著養。」
陸望舒看著乖巧的坐在床上的陸江雪,再看看那些個盒子,沒再吭聲了。
「知夏說的對。此外,司令部終究是這山城之主,我們總不好太拂詹延卿的面子。」林西陸邊說著,邊把林知夏胡亂放在地上的禮盒整齊排好。
「時間差不多了,該去接鏡了。」林知夏看看外面的光景,提醒道。
陸望舒安頓好陸江雪就要出門,林西陸一把拉住他,笑著幫他扣上領口最上面一顆扣子:「我知道天熱,但今日這扣子是必須得扣的,省得落人話柄,你且忍忍。」
陸望舒看著這張離自己不到一尺的臉,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俏皮的小虎牙,分開看是好看,可生在他臉上,就是不一樣,旁人的好看只是普通的好看,根本及不上他的好看。
「好。」陸望舒有些不自然的微微別過臉去。
「喂,師兄弟說話可以不用靠這麼近。」林知夏湊到兩人中間,笑嘻嘻的說道。
「走了走了,大伙兒該等了。」林西陸收回手,率先出門。
林知夏看著他倆的背影,心裡不是滋味,澀澀的,好像有什麼特別珍惜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他使勁搖搖頭,又恢復了往日笑意盈盈的模樣。
三人來到庭院中的時候,眾人都已經到了,馮掌柜依照舊例先說了一通除魔衛道應守本心的話,大家都聽得認真,不敢有絲毫不耐。接下來,馮掌柜捧出塊赤色錦緞,錦緞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符咒,陸望舒上前一步,神色恭敬的正要接過錦緞。
「慢著!」說話的是沈紹青。
馮掌柜眉頭一皺:「不知道小五爺有何指教?」
「咱們什麼時候改了規矩?怎麼不經考核就能接鏡了!」沈紹青生的斯斯文文,一頭小中分用髮油梳的一絲不苟。
「踏雲館一案,陸望舒有勇有謀,心思縝密,完全符合九侍選拔標準。」馮掌柜道。
「踏雲館一事雖然兇險,可有小六爺和小七爺在,怕是任何一個九侍候選跟著都能順利解決的。」沈紹青意有所指的看向九侍替補的那一群孩子。
果然,人群中開始發出的小聲的議論。
「能否成為九侍,機緣也是相當重要的。」雁桑輕輕柔柔的說道。
「四爺,您說的有道理,可這機緣也得公平不是?」沈紹青不依不饒,「您看其他九侍候選平日里都沒遇上能表現的機會呢,這陸望舒倒是走運,來了不到半年,就能跟著兩位爺去辦這樣一樁大案。」
「小五爺,依你看怎麼才公平?」侍鬼者小八爺——蘇南星不耐煩的說道。
沈紹青等的就是這一句:「依我看,陸望舒的修為到底夠不夠資格接鏡,還得比上一比方能見高下。」
一片嘩然,眾人也算見證了幾位九侍的更替,就好比原先的小八爺和小五爺因為重傷不治都死在了唐樓,現在的沈紹青和蘇南星都是這幾年中從替補中選出來接鏡的。可眼下這樣的情況卻是頭一遭遇到。
「你算老幾?你說比就比啊,改日你說要這唐樓跟你姓沈,難道我們還要依著你不成。」林知夏用鼻孔看著沈紹青。
「真金不怕紅爐火……」沈紹青幽幽的來了這麼一句。
林知夏還想衝上去分辨幾句,林西陸拉住他搖了搖頭,目光卻一直沒有從陸望舒身上挪開。陸望舒察覺到林西陸的目光,微微的點了點頭。
「要比便比吧。」陸望舒簡單幹脆的說道。
沈紹青眉梢一揚:「痛快!」
馮掌柜雖然不滿,但陸望舒既已開口,他也沒有理由阻止了,只能嘟嘟囔囔道:「真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明天,明天我就寫信給上面,讓我回鄉種田算了!」
無奈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陸望舒身上,根本沒有人理會在這發牢騷的馮掌柜。
「既然要比,那怎麼比?車輪戰可不能算數。」林西陸先發制人。
沈紹青臉色一沉,心道:「混賬!居然被這個小鬼看穿了!」,可臉上只能繼續掛著假笑:「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你們這些候選的里,有沒有人願意挑戰這小子的?」蘇南星吐出嘴裡的狗尾巴草,向著九侍候選人掃視一圈。
那些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也沒有人願意站出來。
「我再問一次,有沒有人願意出來?」蘇南星眯起眼,看著眾人,一字一頓的說道。毫無意外的,仍是無人應戰,他轉頭沖著沈紹青一咧嘴,「這可好,小五爺,恐怕你得自己出戰了。」
聽了這話,沈紹青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好在及時扶住身旁的一顆柳樹。現在這個局面可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他本來是想殺殺林西陸,陸望舒等人的銳氣,讓他們長個教訓。他想著那群九侍后選中多少能有一兩個出來應戰的,沒想到居然都窩窩囊囊的縮在後面,他看向平日里那幾個與他往來密切的候選,沒成想,那幾個孩子都默默的轉過頭去,假裝沒看見自己。
沈紹青的這一系列小動作沒能逃過林西陸的雙眼。林西陸心中冷笑道:陸望舒平日里練功不分晝夜,對自己下的狠手大家都有目共睹,這樓里願意與他過招的,怕是寥寥無幾。
一直沒有開口的侍神者小三爺——方海,此時慢悠悠的說道:「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比大家面子上都過不去,依我看,小五爺你就與陸望舒過過招吧。至於這規則么……他若能傷了你,算你輸,你若傷了他,還算你輸。」
唐樓中,除了陸望舒,話最少的就屬這小三爺方海了,平日里他一直神神秘秘的,都不太見的到人,再加上他看上去跟馮掌柜差不多大,又不苟言笑,大家都對他存著股莫名的敬畏。此時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不吱聲了。
「既然沒有人反對,那就照著三爺說的辦。」林知夏趁熱打鐵,悄悄回頭沖著陸望舒俏皮的眨了眨眼。
事已至此,沈紹青只好硬著頭皮道:「還勞煩馮掌柜布法陣。」
馮掌柜從懷中掏出他那獸皮小卷,依舊是九長九短十八樣武器。此次,他小心的拿起一把黃金鉞,口中默念法訣,那黃金鉞伴著他的咒語越變越大,最後,竟有三尺多高。馮掌柜一手持鉞,一手結印,朝著庭中揮去,忽然之間飛沙走石,天地變色,四周的景色都變得朦朧起來。片刻后,風停樹靜,眾人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眼前哪裡還是方才的庭院,分明到了一處荒郊野嶺,此處寸草不生,滿目儘是紅岩,時不時有風刮過,吹得人臉頰生疼。
「這黃金鉞竟有能移時換地之能!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不曉得他那獸皮卷中的其他兵器還有什麼別的用處?」林西陸心中暗暗驚嘆道。
「二位,請吧。」馮掌柜收了黃金鉞,朝著陸望舒和沈紹青一抬手。
「拳腳無眼,陸師弟還請手下留情。」沈紹青假模假式的客氣道。
「沒法留情,我要贏。」陸望舒木著張臉,耿直的說道。
「你!」沈紹青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一時之間自己竟不知道該如何回嘴。
陸望舒不再與他多說話,單手解開領口的那枚扣子,起手就喚了一張靈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