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壹】過眼煙雲
「紅妝……」喬望春深嘆了一口氣,「初初相見,你剛化人形,生的嬌俏,性子雖鬧騰,但我總想著你是年紀太小,長大多少會好些。作為師父,我將你帶在身邊,遊歷名川大山,每每想到什麼典故,都會細細說予你聽,只盼著你的眼界能廣闊些。我自覺對你盡心儘力,也再無什麼可以教授給你的了,於是便勸你離去。怎料到這區區數十年的相處,竟讓你對我生了情愫,也怪我,以為你小孩子心性,只是圖個新鮮,沒想到你這執拗卻是生在了骨血里……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局面,細想下來,全是我沒有好好的引導你,我又有什麼資格再怪你呢。」
「你不承認也罷,我總是記得那幾次你與我對月小酌,開懷大笑的。」阮紅妝輕輕的搖著頭,笑容苦澀,「對你,我從來都不是一時興起……只是你從來不願意信,也不願意接受……她對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那泉水!」陸望舒一聲輕呼。
趁著阮紅妝和喬望春說話之際,那泉水一點一點的沸騰了起來,此時泉中的水都滾動了起來,還不停的散發著水汽。
「她一死……這逃虛子就急著要出來了么……」阮紅妝唇邊掛著冷笑,眼神狠辣。
那泉水越滾越劇烈,整個地宮都不停的搖晃著,碎石和土塊紛紛掉落,眾人急忙躲避。水汽聚集到一處,逐漸匯聚成一道人形。
「逃虛子一出,我們怕是都要被封在這川黃地宮裡陪他了。」喬望春揉著眉心骨說道。
「呸!老子才不要在這兒陪那個老鬼呢!」林知夏說著,起了一道老君符就朝著那模糊的人影射去。本來軟趴趴的老君符,此時竟如鋼鐵般挺括,所經之處碰到的土石都被它擊碎,但這符在進入水汽的那一剎那,立刻又變回蔫不拉幾的一張紙了,不一會兒就被水汽浸透,上面的金字也都溶化在其中了。
「你們快走!我還能抵擋他一陣。」喬望春沖著林西陸等人喊道。
抬手起勢,開始凌空畫符,無數閃著金光的符咒出現,化作條條鐵鏈,將那人影牢牢捆住。那人影似乎極其痛苦,左右掙扎但始終無法掙脫,一把渾厚低沉而蒼老聲音回蕩在整個地宮中:「老夫半世金戈鐵馬,豈會怕了你這不入流的法術!」
一時之間,只聽得風聲呼嘯,眾人尚來不及離開,喬望春所布的鐵鏈就一根接著一根的被掙斷了。
「你這副凡人的身子,就不要再逞強了。」阮紅妝抬手起勢,也開始凌空畫符,她畫的符與喬望春所繪的一模一樣,只是那金光強了許多,化作的鐵鏈也粗大了數十倍,「別忘了,你會的,我也會!」
那逃虛子又被困了,甚是生氣:「爾等逆賊,居然卑鄙至此!」
「老東西,你就老實待著吧!」阮紅妝素手一拉,將逃虛子從泉眼拉開,泉眼上的圓台緩緩升起,「恩滿,帶這幾個小鬼快走!」
喬望春依言將林西陸等人送至圓台中央,口中念念有詞,圓台上水霧升騰:「一次只能一人通行,快走!」
林西陸與陸望舒相視一笑,齊齊將林知夏推入那水霧之中,林知夏消失了。
片刻后,那圓台又升了上來,「你先走,這是師兄的命令!」林西陸不由分說的把陸望舒推進水霧中。
「轟隆隆」的一陣巨響,被鐵鏈束縛的逃虛子一頭撞在了石壁之上,妄圖將這些鐵鏈撞碎。鐵鏈沒碎,可石壁被撞了個稀爛,巨大的石柱碎裂,整座地宮搖晃的更加厲害了,幾欲崩塌。這廂阮紅妝牽制著逃虛子,根本無力躲避落石,被一塊巨石狠狠砸中背部,一陣腥甜湧上喉頭,但手中卻分毫不敢放鬆,眼看又有落石朝著自己飛來,不由自主的緊閉雙眼……
「傻站著幹什麼!」
阮紅妝睜開眼,只見天冬抱著那塊巨石,蔑著眼睛看著她:「你救我家六爺,我自然是要回報你的,別謝我。」
阮紅妝甜甜一笑,拉緊手中的鐵鏈:「趕緊跟你家六爺一起走。」
天冬也不磨嘰,化作一道藍光回到了侍仙鏡中。就在這時,逃虛子掙斷了數根鐵鏈,伸手就要去抓那泉眼中的人。
「混賬!讓你嘗嘗本姑娘的真本事!」阮紅妝一聲嬌喝,抽出腰間摺扇。喬望春見著那一柄摺扇,眼神一軟。
阮紅妝一把摺扇生出百種招式變幻,打的逃虛子不敢再伸手去抓泉眼中的人。陸望舒剛被送走,一塊巨石就迎面而下,將那泉眼中的圓台砸了個粉碎。
「哈哈哈……哈哈哈……如此甚好!爾等逆賊終是要葬身於此!」逃虛子仰天長嘯,腿腳逐漸顯現出具象。
阮紅妝一雙杏眼瞪的滾圓,攻勢更加凌厲:「恩滿,帶他走!你知道怎麼做!」
喬望春眼眶泛紅,手中結印,從雙腿開始,自己慢慢的幻化成一道水霧。此時,只聽得「鏗」的一聲,逃虛子周身水汽散去了,一個瘦弱乾癟,長著副三角眼的老和尚出現了。他出現的那一瞬間,所有鐵鏈應聲而斷,阮紅妝受力後退了幾步,也不戀戰,就地迅速畫了個符,朝著喬望春的所在之處擲去。喬望春受了那符,上半身也開始變成水霧了,這些水霧將林西陸包裹其中,消失不見了。
「師父,我沒給你丟臉,是不是……」阮紅妝對著那團水霧凄然一笑,轉身揮著扇子又沖著逃虛子攻去。
一陣刺目的光亮之後,林西陸發現自己回到了白樓,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喬望春。此時喬望春傻傻的坐在地上,一動不動。林知夏和陸望舒卻不知道在哪裡。
「喬老闆,我師弟呢?」林西陸勉強站起來,地宮內的一通折騰早就將他的體力耗盡了。
「嗯?」喬望春回過神來,眼眶通紅:「你師弟應該在亦歡的房內……」
「喬老闆,阮姑娘要怎麼出來?」
「紅妝……紅妝她……出不來了……」喬望春哽咽道。
「怎麼會!」林西陸一驚,「那圓台雖然被毀了,我們不也出來了么!那出來的咒法你既然曉得,阮姑娘定然也是知道的。」
「那是用了亦歡留下的符咒,那符咒僅有一張……那地宮現在變成個只進不出的地方了……」兩行清淚劃過喬望春枯槁的面頰,「三百年……這三百年我恨她們,怨她們,為紅妝動怒,為天下舍了紅妝,為亦歡動情,為亦歡負了天下,今日,她們還是在一處了,這都是報應啊……報應!」
「喬老闆……」林西陸想要說什麼,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喬望春掙扎著站了起來,晃晃悠悠的走出了白樓,消失在盛夏的陽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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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掌柜,這是新的契約,踏雲館之前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還請唐樓多多包涵。從今日起,我保證,踏雲館不會再做半分出格之事!」九瀟穿著清爽的月白色長衫,本來的一頭烏髮也剪掉了,變成了利落的偏分短髮。
「如今,踏雲館由你掌事?」馮掌柜沒接那紙契約。
「是,小生不才,被館中姐妹推舉為新任老闆。」九瀟一抱拳,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風騷浪蕩,舉手投足間竟還帶著幾分書生氣。
「小六爺,小七爺,此事你們怎麼看?」馮掌柜轉過頭詢問道。
林西陸,林知夏與陸望舒一起打量著九瀟,這個亦男亦女的妖媚狐狸,忽然正經了起來,居然看上去還挺可靠的。
「唐樓可是實實在在的被坑了一次,此次再結契約,要更為謹慎才好。」林知夏也不避諱,當著九瀟的面就說了出來。
「是是是,小七爺說的極是,我定當全力配合。」九瀟笑的一臉諂媚,一條大尾巴在後面左搖右晃著。
「此次的契約,就定個死約吧。」馮掌柜的笑容中帶著幾分狡黠。
「這……」九瀟遲疑了,與唐樓簽訂死約,就相當於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唐樓了,要終身聽唐樓差遣不說,連三代之內的後裔也要替唐樓辦事。
「九老闆若是不願意就算了,館內若再有妖姬犯事,就不要怪我們手下不留情了……」林知夏拖長了尾音。
踏雲館是山城之中唯一一處妖姬能被唐樓容忍的地方,哪怕偶爾吸多了幾口陽氣,只要不鬧出人命,唐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可若離了這踏雲館的庇護,對於吸人陽氣的妖魔,唐樓是決計不會手軟的。
「……好!我九瀟願與唐樓簽訂死約!」九瀟咬咬牙,還是答應了,他當然不是全為了踏雲館中的妖姬。只要他一日是踏雲館的老闆,館中的妖姬就要定期將自己的部分修為渡給他,這可比他自己修行快多了。想到這,九霄忍不住又搖起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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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七日之後,準備接鏡。」馮掌柜在飯桌上鄭重的宣布。
在場的人聽到這話,神色各異,林西陸和林知夏笑意滿滿的看著陸望舒;沈紹青神色陰沉;俞廣白和雁桑互望一眼,看不出喜怒;其餘的人張著嘴巴驚呆了!這來了剛四個月,還未經過考核的小子,居然要成為侍精怪鏡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