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模糊的視線
「你確定這是你們要找的嫌疑人?」當地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指著手裡的照片,詫異地問。
「有什麼問題嗎?」
副局長摁滅了煙頭,猶豫片刻,面露難色說:「不瞞你們說,這是我的鐵兄弟,不是兄弟,但我比親兄弟還要了解他,足足二十多年的交情。以他的情商和智商,即使有作案動機和時間,都不可能犯下這樣的事。」
「您手頭有沒有他最近的照片?」喬真問。
「手機里就有和他的合影。」副局長一邊翻看,一邊介紹道:「他和我是同批兵,部隊轉業后,一直做著實業公司,在生意場和朋友圈口碑都不錯。這就是他。」
喬真接過手機和張臣摯一起看,兩人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因為照片上的男人的確和嫌疑人相似度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副局長看兩人的反應,提議道:「不如我以朋友的名義約他出來一起吃個便飯,方便你們問一問情況。」
說罷,就當著兩人的面打了電話,手機塞到了張臣摯手裡。張臣摯知道他考慮周全,和喬真使了個眼神,她心領神會地給喬饒剛打電話通氣。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喬饒剛問。
「了解他的信息,排查他不在現場的可能性,盡量做到不先入為主,客觀地確認他到底是不是嫌疑人。」
喬真聽出電話那頭的聲音里少有的透出讚許:「我們的職責之一,就是即使案情再複雜,都不能抓錯一個老百姓。不過你們注意安全,放心去查,我這裡還有備選,有的子彈打,心裡不慌。」
剛掛斷電話,就看到張臣摯走了出來:「飯不用吃了。這人排除了。」
喬真的心一下子跌落下來:「不用當面再查看下?」
「我們一般怎麼來判斷嫌疑人是不是兇手?」
喬真不明所以地羅列道:「個人特徵、社會關係、作案動機、作案時間、不在場證明……」
「好,沒有飛機和高鐵開通直達,嫌疑人在發案前後一周內都身處車程距離9小時的當地。他當兵入伍期間榮立三等功,從未有機會接觸軍事監獄。他的親生父母就在當地,沒有兄弟姐妹。他的社會關係都是生意場上的朋友,和我們兇手停留的幾處關係人都沒有任何交集。」
「難道我們遇到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卻長得像雙胞胎一樣的對象?」
張臣摯聳聳肩,表示「自認倒霉」:「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各種可能性有時候是我們的阻礙,有時候也是案件的突破口,我們不能只接受它好的一面,其實很多時候也沒得選。」
「這種概率在你的經驗里,應該不超過百分之一吧?」
「但一旦真的遇上了,對於我們就是百分之百,這條線索是徹底斷了。」
「現在我們必須回去繼續幹活了,老喬同志還在等我們。」喬真點點頭,釋然地往外快步走去。
喬真在車裡坐了一會兒,開始後悔起剛才服從安排,呆坐在原地候命。她的手搭在了警用腰帶上的槍套上,自從警校畢業以來,能摸到槍的機會,就如同男同事在工作場合里遇到美女的概率一樣低。因此,每一次年度考核或培訓,她甚至恨不得通過故意靠低分來獲取一些額外的練習機會。
無奈,這就像習慣了戲水的人想要裝作溺水一樣困難,早在學習之處打防爆槍的時候,槍在她的手裡,似乎就變成了一種肢體和意志的延伸,儘管沒有經驗的她被槍把的后坐力撞腫了臉,也改變不了她是班上射擊成績最好學員的事實。
此刻,喬真蠢蠢欲動。經過一天一夜的連軸轉,結合前方傳來的可靠線索,信息合併后終於鎖定了嫌疑人的確切身份,收網行動就在眼前,而她卻被安排在第二梯隊的增援隊伍里。此刻,防彈背心和腰間略有些沉重的裝備讓她心裡更加沉重。關鍵時刻,在經歷了和男人一樣的訓練、出現場和加班、抓捕行動之後,這兩個男人,父親和「准男友」,還是選擇了把她留下。她不明白自己要通過怎麼樣的方式才能讓他們明白,自己其實和他們一樣強大、勇敢甚至比他們更為智慧。
時間不允許她的思維跳脫得更遠,對講機里傳來了命令「權兩動一、兩動兩,準備外圍搜查。」
喬真知道抓捕並不順利,據可靠情報,嫌疑人此刻正在這棟廢棄的鄉間小學里,但顯然他躲在某個未被搜尋到的角落。
「權兩動一明白。」她壓低聲音回應著對講機,毫不猶豫地下車,她的身後是低聲凌亂又快速移動的腳步聲,當地增派的警力五六人同她一起,悄聲快速地朝學校方位移動。
喬真在下車前掃視了一遍學校的樓頂和附近的田地,沒有目標。她握住門把手,推開一扇生鏽的鐵門。
門沒有鎖,尖利的開門聲撕扯著寂靜的空氣。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解開槍套,把槍握在手裡的。當她慢慢靠近這個空曠的房間時,她認真打量了下任何可能的嫌犯藏身之處,隨後退出了一覽無遺的教室。
她在對講機里聽到指令,必須掃除剩餘的死角,讓兇手逃無可逃。她弓著背,以最快的速度小跑過走廊,每間教室的格局都相同,現在要重點搜查的是學校的倉庫和教師辦公區域。
蒼蠅在空氣里盤旋,這是四周寂靜空氣里唯一的聲響,這時,她聽到走廊里有木門背後「咣當」一聲。她一個箭步跑過去,很快找到了聲音的來源,因為掉落的東西發出不可避免的餘聲。她停歇了一口氣,馬上側過身,躲在一邊,觀察了幾秒鐘的門框材質。
這是一扇從裡面鎖住的木門,她屏住一口氣,後退了幾步,一腳踹開,她打開手電筒,快速搜查了任何一個隱蔽的角落。沒有發現任何人影。喬真退出了房間,把目光投向了二樓。開闊的空間八面來風,體表溫度很低,可是,她感覺到一絲熱氣透過內衣從領口冒了出來,鼻尖也滲出汗珠來。
突然高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喬真分辨出同伴穿著警鞋的匆忙腳步聲,另一個不同的奔跑腳步聲一點點靠近她。直覺告訴她,沒錯,這是嫌疑人倉皇逃竄的聲音。
她轉身就尋著聲音衝刺跑去,同時用方言向對講機報告自己的移動方位,三步兩步從另一頭的鏤空鐵架樓梯往上攀爬。她很清楚自己很可能是距離嫌疑人最近,正面面對他的唯一刑警。她覺得大腦的思維出現了一秒鐘的停滯。她好像聞到了濃稠的血腥味。
她想低頭審視自己是否受傷,但是理智告訴她只能全神貫注地盯著上方,她致命的被動地理位置,隨時可能被歹徒直接擊斃。
對講機里是壓低的喬饒剛的聲音:「注意隱蔽,確保安全。」他的言語簡潔,生怕多一個字會分散女兒的注意力,反而惹禍上身。
就在目不轉睛的當口,一塊木板從天而降,直直朝她劈頭蓋臉地飛來,如果要完全躲過襲擊,反而會暴露自己未經保護的頭部。她躲閃不及,左手肩部被重重擊中,她清晰地聽到「咯噔」一聲,左手就無力地垂在身體一邊,劇痛從肩部迅速蔓延到頸背部,她感覺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整個身體蜷縮在一起,吸了一口冷氣,很快掙扎著爬起來,強烈的痛感暫時舒緩了些。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頭頂斜上方,但是冷汗開始從額頭冒出,她的視線變得模糊。
她看到一個男人從樓梯上一格一格地走了下來,他的面貌是不是和嫌疑人畫像一樣已經變得無足輕重,因為喬真唯一看清的就是,他高舉的雙手裡,握著一樣東西……
一把被牢牢包裹在男人大手裡的黑色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