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奪情令
所有人按主賓的席位,分別坐下來。尤相慢慢地喝下了一口茶之後,才對著眾人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聽著尤相的意思,林一驚的心裏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尤相幽幽地說道:“家師讓揚威鏢局押寶,致使揚威鏢局家破人亡。每思念及此,家師便悲痛不已,夜不能寐。為此,更是鬱鬱而終。”
澹台明看著尤相說話的語氣,已經把他的來意猜個八九不離十了,也知道楊明這件事將會再度掀起波瀾。
尤相誠懇地看著林一驚說道:“法難容情,老夫自然是知曉的。雖楊明行事極端,顧念其情有可原,可否借此免其一死呢?”
林一驚並沒有回答,反倒是問道:“楊明之事,尤相又是從何得知呢?”。
尤相回答道:“這事是楊明差人送信,前來告知。他在信中把事的前後緣由都已講清了,他望老夫能替楊家人和他的恩師討回公道,這樣他死了也毫無遺憾了。顧念到此,老夫特來向諸位討個人情。”
想想這一路來的事情,所有人都覺得楊明這個人真是一點都不簡單。他在下一盤棋,一盤很大的棋。他們所有的人都是他手上的棋子,在不知不覺中任他差遣。
一想到這裏,林一驚果斷地拒絕了尤相,說道:“尤相,應該知道京華軒的規矩。凡涉及刑法一事,事無巨細,皆以刑度之。既然楊明殺人犯法,理應殺人償命。”
尤相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說道:“血海深仇,本應親手刃之。於情理上來說,楊明之事合情合理。於刑法上來說,楊明之事當法外開恩,從輕判之。你說呢?小辣椒。”
林一驚也學著尤相的動作,喝了一口茶說道:“本朝律法,有刑詔之事者,涉冤屈者,可鳴冤於籍地長官,不可妄為。不從者,當以令決之。這一點,尤相應當知之。”
尤相苦笑著說道:“從法者,斷情、明義、法理為本。看來,你沒忘本啊!很好,很好!”
雖然是稱讚之語,林一驚絲毫沒有感到高興。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大恩人,有求於自己,自己哪怕是粉身碎骨,都應當全力以赴。可是,這一次自己不得不站到他的對立麵,個中滋味令人難受無比。
尤相慢慢地站了起來,看著他們堅定地說道:“夫人生於世,交之與友,信字為先。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既然,私情難了,就求之公吧!”
尤相在林一驚的攙扶下,起身離開。臨別之際,他說道:“老夫舉盛怒而來,然君不卑不亢,持之有度,不失一城刺史之風範。隻是曆練太少了,多些曆練,他日,必成國之棟梁。”
看著尤相離去的背影,所有人的心情都變得沉重起來。世上最難的事,不是與敵人為敵,而是與親近之人為敵,那種心情最是令人難受了。不過,尤相臨走前那句私情難了,求之公,是什麽意思呢?這讓在場之人都百思不得其解,隻知道大事不妙了。
果然,沒過幾天尹刺史就看到城門之上高高掛起了一份萬民表,心情頓時降到了冰穀底。尹刺史府的人聽到尹刺史的話,心裏也是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波瀾。
林一驚自言自語道:“萬萬沒想到是奪情令。”
奪情令,上奪其情,下表萬民。凡官過三代,品位三品之上,不涉朝廷之事,皆可視其情以赦之。
麵對林一驚他們的寸步不讓,尤相踏出了他的第一步,他用自己的文采把案情梳理了出來,便把它寫在了奪情令的旁邊。所讀之人,無不潸然淚下。很快,玉州城裏的人口耳相傳,尤相所寫的事幾乎連幾歲的孩童都能倒背如流了。
此時的玉州城陷入了一種瘋狂的狀態,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擠在萬民表前,簽下自己的名字和按下自己的手印,偌大的萬民表在短短的時間之內,隻剩下幾處空白的地方了。
刺史府現在就是一個孤島,與外麵的世界完全隔絕起來了。甚至刺史府裏都有人蠢蠢欲動,想在萬民表上印上自己的名字。刺史府內,所有的人幾乎都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林一驚整理完案卷之後,就消失不見了。就在所有人感到不安的時候,一份請柬遞到了他們手上。
花間居,是玉州城聞名天下的名邸之一。人間繁華溪隱處,別有洞天花間居。隻有你打開那一扇樸實無華的大門,才會明白其中詩意。四季的輪回仿佛永遠留這個地方,放眼望去,春夏秋冬的花色,渲染了整個花間居,無須任何的修飾,天然美成。
一處竹溪旁,尤相把剛沏好的新茶,放到了玉盤上,轉到了他們三人麵前。
“請!”
眾人捧起香茗,輕輕一搖,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讓他們心曠神怡。微微一上唇,淡之清韻,入口,心塵盡濾。喝完這杯茶,仿佛這幾日的煩惱,都煙消雲散,沉心靜影。
“看來,我是觸怒了林小友了!”尤相笑了笑,打趣地說道。
“非也!隻是心累,自行歇息去了!”澹台明說道。
“不知尤相此番邀我等前來,所謂何事?”尹刺史問道。
看著旁邊新綠的竹子,尤相幽幽地說道:“花間居的主人在園藝上有通天之本領,隻肯幽居在南淮畔處的紅株花竹,竟也能移步於此。不過,即便如此,紅株花竹五年一次的頂上花紅,還是不得一見。可見,古人所說:人力有盡時,成事在天,不假呀!”
尤相的弦外之音,每一個人都聽得懂。但聽得懂歸聽得懂,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故此,三人都沒有搭話。
“各位都是英才,老夫實在是不願因此事為難於各位。老夫想,不如我們各退一步。死罪可免,活罪不逃。老夫願將他囚禁於府上,終其一生,不得外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尤相說道。
澹台明和唐小生沒有答話,把目光看向了尹刺史。尹刺史低頭思索了一會,才抬起頭,毫不退讓地看著尤相,說道:“刑司之事,無路可退,無情可求。”
聽完尹刺史的話,尤相感歎道“陛下當年立知政,兼由雙城刺史,督察之,果真是慧眼如炬,知人善用啊!”
林一驚把武塵和楊龍來往的所有書信,一一細看了一遍。一封尋常家信,讓林一驚陷入了深思中。她把其中的字一一圈了出來,進行了拚合,一條暗藏的引線被她牽了出來。她從機關盒裏拿出了一塊玉佩,眼眸亮了起來。
此時,玉州牢房裏,披頭散發的楊明,癡癡地看著窗外透進來的光。忽然,牢門被打開,一個人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絲毫不在意牢門被打開。楊明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震懾的氣息。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微笑著看著眼前的人。
林一驚看著他,一言不發。楊明倒是鎮定自若,也坐了下來,盯著林一驚看。沉默過了很久,楊明忍不住問道:“這位官爺,前來此處究竟所為何事呢?”
林一驚並沒有回答,反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楊明聽到她的話,心裏閃過一絲的驚訝,但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微笑著說道:“我,自然是我呀!官爺這樣問,令人很是困惑呀!”
林一驚站了起來,四周看了一下,說道:“眾生皆有相,你也不會例外的。我一定會找得到的。”說完,她的身影就消失在牢房內。
楊明聽著她的話,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他看著那一束光,喃喃自語地說道:“終有一天,我將與你日夜相伴,再不分離。”
尹刺史他們回來時,林一驚的房間裏傳出了極其奇怪的聲音,尹刺史仿佛看到有個人影在裏麵又蹦又跳的,當場被嚇得一動不動的。澹台明看到尹刺史的樣子,上前解釋了一番,尹刺史才釋懷了。
當林一驚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看著他們奇奇怪怪的的樣子,覺得他們實在是太奇怪了。
眾人指著她,異口同聲地說道:“奇怪的人是你吧!”
澹台明跟她說了尤相找他們的事情,林一驚擔憂了起來,說道:“現在我們最為緊張的就是時日呀!”
第二天,刺史府外麵都是求情的人,他們把刺史府圍了個水泄不通。由於尹刺史遲遲沒有作出回應,人群開始躁動起來。甚至有人在人群中大罵,煽動人群衝向刺史府。要不是,亮晃晃的刀鋒橫立當場,怕是那些瘋狂的人就會踏平了刺史府。
澹台明看著那些狂熱的人群,搖頭感慨道:“人在某種情感的驅使下,會成為一種極其可怕的洪水猛獸。擇人而噬,使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傷身,卻能奪其誌呀!。”
尹刺史多次勸說圍在刺史府周圍的人,先行退下,莫要再生事端。但已經失控的人群哪裏能聽得進去,他們多次試圖衝破官兵的護衛線。若不是官兵的拚死護衛,怕是尹刺史會被人群所淹沒。
唐小生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既不能對他們動手,勸說也聽不進去的情況。這讓他生出一種無力感。
林一驚看著那些人,說道:“尤相絕不會把場麵弄得那麽大的,怕是其中也有世家大族的緣故在裏麵。正所謂上兵伐謀,現在正是他們一舉鏟除尹刺史的機會。”
澹台明醒悟過來,說道:“原來尤相三番五次找上門來,是因為愛惜尹刺史的羽翼,方才想私下解決的。他早想到今天的局麵,怕我們難以收拾,才這樣做的。”
晚上,一隻灰色的鴿子落在了林一驚的肩膀上,不斷用頭蹭林一驚的秀發。林一驚笑了笑,手像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堆小食,讓長灰吃了起來。
澹台明看著長灰,想伸手摸摸它的頭。長灰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抖了一下翅膀,拍開他的手。澹台明揉了揉發疼的手,一臉悲傷地說道:“長灰啊!你怎麽像你主人一個樣呀!枉費我對你那麽好,連平時舍不得吃的東西,都給你了。”
一旁的唐小生很沒有義氣地幸災樂禍起來,林一驚從長灰的腳上拿下一個玉筒,把裏麵的紙看了一遍,讓他們兩哥們去幫她做一件事。他們應了一聲,收拾好就立即出發了。
正當這個時候,一臉憔悴的尹刺史回到了刺史府,他焦頭爛額地向林一驚抱怨道:“現在,連與我共事之人十有八九都認為我該放人,不應該如此。人心啊!都跑到了一個凶手身上去了,這世道到底是怎麽了?”。
林一驚有點抱歉地說道:“尹刺史,是我連累你了。”
尹刺史擺擺手,說道:“不要這麽說,法亡了,這天下也就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