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自難忘
左斯遠離開后,蘇嘉強迫自己盡量平靜地走到櫃檯,又買了一張《非楚》的票。這是午夜之後唯一一場排班,看完這一場,就是凌晨了。
距開場還有十分鐘,她找到洗手間,對著鏡子洗了一把臉,用涼水敷了一會兒紅腫的雙眼,這才腳步虛浮地走進放映廳。
情緒大起大落加上熬夜,第二天蘇嘉果然生病了,鼻塞眼花,窩在床上用濃重的鼻音打電話給步雁行請假。步雁行一聽就有點著急:「病得嚴重么?有沒有去醫院?」
婉言拒絕步雁行要來探望她的提議后,蘇嘉掛了電話,強忍著太陽穴上一波一波脹痛,登錄社交網賬號,以「寄北」為關鍵詞,查看了自那個少年出現以來,網路上所有關於他的動態。
每發現一張先前未見過的照片,她便欣然微笑,全部保存進一個文件夾里。讚美他的話,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內心被驕傲感所充溢。
次日,《非楚》就出了槍版資源。蘇嘉對著電腦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拖動滑鼠,重播第93分32秒到47秒的畫面。
那個在模糊畫質中依然光彩奪目的少年,輕捷飛身、救人、染血、回眸。
在觀眾眼中他是看著蘇勉,可蘇嘉知道,那是在看著她。
他曾用那樣信任的眼神,眷戀溫柔地看著她。
她不敢想被自己辜負了的少年會有多難過,也不敢想回到那個世界的他有一天會不會也這樣凄慘地死去。
這一天的最後一秒,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什麼?你瘋了嗎?!」何田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人居然說,她要去向濮陽道歉!
可是那個少年已經回到了《綺羅碎》的世界,真正的天人永隔,比生與死的距離還要遙遠。
她試圖建議蘇嘉:「你後悔將他寫成那個模樣,就去修改文章。用你的筆給他一個圓滿結局,不好么?」她覺得友人只是過不去道德與情感的坎,這樣未嘗不是一種解決辦法。
但那篇《綺羅碎》,蘇嘉不敢再動一個字,害怕引起無法挽回的後果。
他失望離開,她唯有追上去,對他親口道歉,這是她欠他的。
道歉二字說起來輕巧,細究其中含義,何田田遍體生寒。沉默半晌,她才輕聲道:「嘉嘉,你有沒有想過,濮陽其實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他從來就沒有來過你身邊,一切都只是你的幻想?」
蘇嘉臉色變了。
她白著臉,聽友人一字一字殘忍道:「他從來都沒有來過這個世界,那個濮陽,是你對他太過愧疚,產生的幻象。」
思維是一個人存在於世的證據,是人類最強大的力量源泉,也是最脆弱、最易被篡改的部分。情緒不穩加上病中痛苦,蘇嘉被深諳她心理弱點的何田田一擊即中。
她試圖抵抗:「可這些……」她翻看著電腦中保存好的少年照片,「這些都是真的啊。」他在皺眉,他在笑,有那麼多人見證過他存在於這個世界。
何田田深吸一口氣:「那是一個少年明星,可他不是濮陽。你以那個明星為原型,幻想出你有一個弟弟——現在你想起來了么?」她這樣做很危險,但讓蘇嘉誤以為自己精神分裂,總比讓她自己去找死好。她相信,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傷疤。
「你看看,這裡還有什麼能證明他曾經存在?他的手機?不,那個手機號碼在你的名下。這張床,這些衣服……你可以去聞一聞,哪裡有一絲別人的氣息?全都是你的味道。」
是了,她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曾經有那樣一個少年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真的只是……錯覺么?蘇嘉頭疼得要爆炸,閉眼低喃:「田田,我覺得我要瘋了……不對,若你說的是真的,我應該已經瘋了。」
當你的意識再也無法區分現實與虛幻,那不是瘋了,又是什麼?
何田田別過臉,她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了。哪個作者不曾虐過一兩個角色呢?為什麼偏偏是她最好的朋友,竟遇到了一個活生生的角色,又被那人折磨到如此地步——人心都是偏的,她絲毫不覺得蘇嘉有什麼對不起濮陽的地方。
蘇嘉忽地爬起來,趿上拖鞋奔到布藝衣櫃前。在何田田驚異的目光里,猛地撕開拉鏈,讓整個衣櫃敞開來。她踮腳,從最上層的夾層里,夠出了一個透明塑料包。
那是?
手一觸到包里黑色布料,她奇異地安靜下來,回頭笑嗔:「差點被你騙過去了。」若我家濮陽是假的,這幾件衣裳從哪裡來?
少年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身穿的夜行衣,洗凈之後被她包起來放在衣柜上層,若不是方才冥思苦想,就真的要忘掉了。
何田田露出一絲苦笑,滿嘴裡發苦,心道:「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
但她不知道,這只是一個開端。接下來的兩個月里,她才是要真正被嚇到。
蘇嘉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行動力,有條不紊地制定了一系列計劃,並且執行得非常迅速。
這段時間,何田田的內心是崩潰的。劉子玉已經完全不顧同窗情,將蘇嘉劃為危險分子,每天在女朋友面前嘮叨些:「你一定要小心啊!」他瞧著那姑娘都有些不正常了。
何田田左右為難,要不是對蘇嘉感情深厚矢志不渝,都要被他說動了。
蘇嘉向博物館遞交了辭職報告,列出了《綺羅碎》世界詳細的時間線,對老家的父母親人說她要出國進修……她甚至定製了一套復古服飾,以方便下一步行動。
這天她從大涼山回來,一開門便見著何田田怒氣沖沖的臉。她笑眯眯地上去抱基友一下,調戲道:「你這麼愛我,劉子玉知道么?」
「你夠了沒有?還要折騰到什麼時候?」何田田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冷幽默,焦躁地走來走去,怒火熾烈。
蘇嘉最近在做的事情,何田田是瞞著劉子玉的。在她的誤導下,劉子玉還以為蘇嘉已經放棄尋找失蹤的表弟,轉而以旅遊來發泄鬱氣。
「田田,我得找到他,向他道歉。那時候,才能夠得到平靜。」蘇嘉語氣平穩。
「濮陽給你下蠱了嗎?」相識這麼多年,她認識的蘇嘉雖然愛撒潑打滾耍賴賣萌,可在事關自身時,往往秉持著冷靜的態度。
這一次的瘋狂,真的不像她。
兩個月,整整兩個月里,蘇嘉用盡了各種辦法,試圖追隨濮陽的腳步。意外事故,天災,秘法,古董,宗教……凡是有穿越可能的方法,她都一一嘗試。
某些時候,何田田懷疑自己的摯友已然失去理智。且不說意外事故充滿了不可控風險,即便是她能成功穿越,又怎能保證她去往的就是濮陽所在的那個世界?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她到了濮陽那個世界,她又怎能確定她到達的時間點不是一切都已無可挽回的那時候?
之前濮陽留給她的錢財支撐了她所有瘋狂的行動,但她不僅是在揮霍錢財,更是在一次次找死啊!
時至今日,何田田忍無可忍。她是曾喜愛過《綺羅碎》中那個濮陽,也覺得蘇嘉身邊這個濮陽是個很好的少年。可她無法理解蘇嘉的執念:「為了一個虛幻的人,值得么?」
「濮陽曾真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啊。」他曾與她一道吃飯,他曾為她受過傷,他為她做了很多很多。而她所做的,只是給了少年無盡痛苦的人生。
「你就不想想你老家的父母親人么?!」友情已經拉不住她,何田田試圖以親情挽回正在將自己逼上死路的摯友。
蘇嘉嘆口氣:「田田,我有哥哥的。」她知道父母愛她,但在老家,她從來就不是更受寵的那一個。她不怨不怒,心理健康地長到這麼大,同親人關係也好,卻不會為了他們的意願就放棄自己所思所想。
「我爸媽還有哥哥,濮陽他……」只有我了。就是這樣,我在他心頭插了刀子,你叫我怎能不恨自己?
終究還是勸不動啊……何田田想起自己找到的門路,手心裡捏了一把汗:「嘉嘉,若是你一定要堅持。別再一個人瞎折騰了,試試去找一個人。」
若說這個世界上距離最近的希望,就是那個人了。這幾個月里,蘇嘉從來沒有試圖去接近那個人,尋求那人的幫助。
因為那個人是她最後的希望,一旦那人也無計可施,她就要面對徹底的絕望。
何田田提出去找那個人,是因為她已然絕望了。無論是早點死心還是實現願望,都只有那個人能做到了。
「我打聽過了,向師姐最近就在古城。」何田田握住蘇嘉的手,「我已經幫你聯繫了,這個周三就可以去見面。」她的老闆梁戈同那個人是同門師兄妹,她這些日子奔波勞累,梁戈看在眼裡,終於心生不忍,出言指點了一番,她才能聯繫到那個人。
良久,蘇嘉點點頭。「那就要麻煩向師姐了。」
她們要去找的那個人,名叫向晚。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對了,向晚傳奇的另一半,她的丈夫,就名叫樂游——樂游原的「樂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