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你是誰爸爸啊魂淡!
關門聲一響起,少年面上便浮出些微痛楚神色。
躲閃的眼神,期期艾艾的話語,落荒而逃的身影,大約都只昭示著一個答案:她討厭那樣的他。
也是,誰會對那樣的事情毫無芥蒂呢?何況她是一個獨居的姑娘,收留他是好心,防備才是應有之義。
濮陽腦子木木的,過了好一陣子才起身換了身衣裳。桌上,早點尚留餘溫,他心底卻是一片冰涼。機械地咀嚼,柔軟的麵包比風乾多日的死麵餅子還要噎人,噎得他眼圈都紅了,喝了好幾大口牛奶才好了些。
食物像石頭一樣沉沉地塞在胃裡,又冷又疼。少年捂著腹部彎下腰去,幾乎要溺斃在絕望難過的情緒里。
「嗡……」手機劇烈振動,他一驚,匆忙伸手去抓,卻在看到屏幕之後再次失望:是馬二少啊……不是他以為的、期盼的人。
屏幕上馬二少的名字不屈不撓地閃爍著,少年微不可察地嘆口氣,按下接聽鍵:「二少?」
那邊馬致遠心情不錯,笑道:「合同擬出來了,你有空就過來看看?」
「好,就今天吧。」合同二字點醒了他,總要做點什麼轉移注意力才是,那樣一味絕望下去,滋味太不美妙。
「那我派人去接你。」本來到了這個程度,他已經不需要事必躬親了,交給秘書處理接好。可誰讓濮陽是自家老爺子親自照看的人呢……
又發了一會兒呆,好容易將表情調整到面無表情,少年緩緩下樓。三月初的風還有點料峭,古城的天卻純藍明凈,路邊玉蘭花苞鼓脹著即將綻放,仰頭看去,生機勃勃得令人心頭都開闊起來。濮陽深吸一口氣,上了馬二少派來的車,向長安影視公司駛去。
司機只覺得幾天不見,這孩子周身氣息愈發冷漠了,兩人本就無話可說,此際更是沉默得令人心驚肉跳。
到了長安影視,馬致遠的秘書鄭欣然就等在那裡,一身淺紫色套裙明媚得仿若春光。她將濃密捲髮向後撩去,踩著足有十厘米的高跟鞋快走幾步,迎著少年遠遠就伸出手來:「你好!濮陽先生是么?二少正在開董事會脫不開身,請跟我來。」
少年避開美人蔻丹塗得鮮紅的指尖,輕輕頷首:「我是濮陽。」示意她在前帶路。
鄭欣然笑了一下,暗道果然小孩子無法欣賞自己的成熟魅力,引著少年到一間小會議室,倒了杯茶給他,拿出合同來給他看:「二少還在忙,你先看看合同,有哪裡不滿意可以隨時提,好商量。」
少年低頭細細閱讀繁瑣的條文,鄭欣然捧著pad處理郵件,噼里啪啦一通按。隔了一會兒,偷偷打開攝像頭,調到靜音模式,對準少年拍照。
長安影視是才發展起來的公司,這幾年投資了一些電影電視劇,鄭欣然跟在馬致遠身邊也見了不少二三線明星,運氣好的話一線明星也能見著,可要她來說,無論放在哪裡比較這個少年的容貌都是上上等。
這樣好的容貌氣質,做武指真的可惜了,為什麼不走星路呢……短短几分鐘她甚至為這少年規劃好了氣質路線與成名方式,腦補了一下小鮮肉風靡全網的盛況,順道暢想自己成為知名經紀人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
直到一道消息將她驚醒:馬二少會議結束,叫她帶濮陽去辦公室。
馬二少辦公室就位於整層樓的最中央,以透明玻璃同外面辦公區隔開,看不出多少高高在上的意思——這種模式稱之為扁平化管理,以層級少、效率高著稱。
因為是未成年人,簽合同還需要監護人簽名,這時候馬二少的精明與遠見就顯示出來了:他將濮陽的戶籍落在了自己家,這樣一來他就可以以監護人的身份簽訂合同,而合同另一方則是長安影視公司而非私人。
見少年定定看著他,馬致遠解釋一句:「法律上來講,我就是你的監護人了。」但實際上他並不敢仗著自己的身份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
「這樣一來,我同姐姐……就沒有任何關係了么?」少年長長的睫毛垂下,輕聲問一句。
「咳……看戶籍的話,是這樣的。」既沒有血緣關係,也不存在監護關係。不知為何,明明做的時候非常理直氣壯,這會兒卻莫名有些心虛。
好在少年並未追究,問明出發去劇組的時間后,便告辭離去。
博物館,蘇嘉趁著午休時間在食堂惡補生理衛生知識和青少年心理,邊看邊後悔:早上跑那麼快,不會給孩子留下心理陰影吧?
驀然有一片陰影投在她身上,蘇嘉悚然而驚,急忙放下手機抬頭,便見左斯遠笑問:「看什麼呢慌張成這樣?」
「左師兄啊,」蘇嘉試圖岔開話題,「今天不忙?」周末會有大批志願者來幫忙,故而周內是宣教部正式工作人員最忙的時候。
「剛講完一批。」左斯遠鬆了襯衫第一顆扣子,推推眼鏡,將餐盤放在桌上,「菜不好?」蘇嘉盤子里的菜還沒怎麼動過。
「挺好吃的。」看這樣子是沒法再拿著手機刷奇怪的內容了,乾脆放下手機認真吃飯,順道同左師兄閑聊一會兒。
左斯遠漫不經心挑著魚刺問:「剛才那麼認真,給男朋友發簡訊呢?」
蘇嘉搖頭否認,哪有發簡訊不打字的,她明明一直在刷網頁啊。笑道:「還是單身狗啊……是我家濮陽的事情。」想了想,到底不便說出來,只是嗔一句,「小孩兒叛逆期到了,我正想怎麼解決呢。」
她沒瞧見眼鏡後頭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被博物館公認為最具紳士風度的男士唇邊綻開一個笑:「彼此彼此,我也是單身狗。」
已是過了往常她回家的時間,她還沒有回來。濮陽忍不住發了條簡訊給她,兩分鐘后收到回復:【有點事,稍遲一會兒回家。】
憤怒簡直要衝破羞愧佔領理智,少年恨恨地想:就這麼不樂意看見我么?手底下不停,繼續打包行李。
蘇嘉提著個小蛋糕回家的時候,就見少年將自己的東西整整齊齊裝了兩個箱子外加一個大袋子,而且他還在收拾一些瑣碎,不由眼前一黑:「不就是去趟敦煌么,有必要帶這麼多東西?」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家孩子出門要帶這麼多東西。
少年手一頓,回頭看她,眼神脆弱,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這個給你的。」蘇嘉照例討好他,笑眯眯地將裝著蛋糕的盒子放在桌上,自己去洗手,「對了我包里有本書,你自己取一下。」
濮陽依言從她包里掏出一本還未開封的書來,疑惑拆開,瀏覽了目錄之後,面色緋紅:青少年生理衛生及健康、青少年性心理教育什麼的……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書啊!
蘇嘉悠閑地拆下蛋糕盒上的鮮紅絲帶,試圖綁成一個裝飾蝴蝶結,裝作漫不經心道:「人長大了就應該知道這些啊。」一邊暗暗觀察少年的反應。她早上反應太大,想來很是讓少年傷自尊。
少年還是各種想不通,艱難道:「你就不覺得那樣……很骯髒么?」他師門中有許多教習,那些頤養天年的退役殺手們無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在脫離江湖殺戮后,他們只有兩種方式來麻痹自己:酒和女色。
但對於正在成長中的少年殺手而言,那兩樣東西不啻毒藥,秦先生嚴禁他們接觸。所以他無法理解她為什麼能夠坦然說出「應該」二字。
「傻孩子,」拿小叉子挖下一塊蛋糕喂到少年嘴邊,看他面若桃花,眼神躲閃如深潭起了波瀾,但終是張嘴吃了下去,這才繼續道,「食色性也。人不能壓制自己的天性,只能加以引導。你做那樣的夢,只說明你長大了——這個蛋糕就是為了慶祝,給你的禮物啊。」
少年淡淡「嗯」一聲,等著下文。心中生出僥倖之感。
「你這個年紀,叫做『青春期』,身體上會發生許多變化,心理也是。」又喂一口蛋糕,看他乖乖吃掉,就知道八成還在震驚當中沒反應過來,「不論什麼樣的變化,都不要害怕,更不要討厭或者自卑。你要學會愛自己,知道么?」
別人家家長還要擔心一下孩子長大會不會長殘,蘇嘉可是一點這方面的擔憂都沒有——她寫《綺羅碎》就是從濮陽成年後開始寫起,美少年長大后自然會是美男子!
要是養好了,容光絕世的美青年指日可待呀!想到這裡,某人眼睛一彎,笑得極其猥瑣,跟灰太狼抓到了羊似的。
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行李上,少年站起身:「我去收拾一下。」
「還收拾?」剛剛做了一次成功的青春期教育的某人故態復萌,一臉找抽地道,「你這是要出差呀,還是要搬家?」
剛剛打包好的行李又被拆開,衣裳歸攏在衣櫃里,其他用具放回常用的地方,少年鄭重承諾:「我會回來的。」
「啊?」蘇嘉怔一下,猛然想明白后勃然大怒,「所以你本來還打算離家出走再不回來么?」
「……」少年理虧,不說話了,他的確是這樣打算的:借著去劇組先行離開,日後再也不會回來。這樣她總不會覺得他礙眼了吧,如果她討厭他。可是姐姐不討厭他,她甚至耐心地開解他……
「膽肥了啊?還敢離家出走。快點,跪下叫爸爸我就原諒你!」蘇嘉拍著桌子作威作福。
「……」你是誰的爸爸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