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沒什麼是一頓飯不能解決的
「想吃什麼?」倆人在韓城沒吃晚飯,這會兒回了家,總不能再委屈自己。
少年本不想理她,及至見她一臉真誠,就像剛剛在車上的那個蛇精病花痴不是她一樣,想了想無奈答道:「酸奶拌水果。」
果然假裝自己精分是對的,蘇嘉給自己點個贊,學到一項新技能: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一頓飯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兩頓。
酸奶和水果都不是主食,蘇嘉拉開小冰箱看看存貨,對著速凍水餃嘆口氣,「都沒點好東西給你接風。」堂堂西北五省的少年武術冠軍,回到家裡就要跟著她吃速凍食品了。
這樣想著,卻又毫不客氣地指使少年冠軍去削蘋果,自己負責剝了香蕉和橘子,之後水果切成小塊裝進大碗里,澆上濃稠的酸奶,就是一碗色彩繽紛的飯後甜點。
做著瑣碎小事,心裡卻無由覺得踏實。姐姐一臉「我是大爺」頤指氣使,又霸道又氣人;家裡有些地方落了灰,需要好好打掃一下;陽台上的吊蘭應該修剪了,哼哼的灰毛沾在他的枕巾上……
比起一塵不染的高級賓館,家裡局促不說,還處處都是人與動物生活過的痕迹。可他還是覺得家裡好——
家。
想到這裡,少年驀然一僵。什麼時候開始,他將這間房子當成了自己的家?即便是「唯我堂」中那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也從未引起他一點牽念,他在師門中從未像在這裡這麼放鬆。
這間房就像一個港灣,在外漂泊,在風浪中穿行之後,再沒有比此處更舒適的地方讓他停歇。可這是為什麼?
他立在那裡環視四周,簡單的陳設一覽無餘。不是房子本身,不是傢具也不是擺設,更不是寵物和綠植,是人。
他眷戀著住在這裡的那個人,是她令他感到安心。意識到這一點,思緒猛然混亂,他不知自己該如何行動,只有目光自動追隨著她的身影,就像始終想要對著太陽的向日葵,永不知疲倦逐火的飛蛾。
「累傻了么?」蘇嘉從廚房盛了餃子出來,就見自家小冠軍獃獃地站在客廳里,「快來吃點東西,吃完就去休息。」
一句「傻」就似一根針戳破了脹滿得快要爆炸的氣球,氣球緩緩泄了氣,少年亦從茫然無措的狀態驚醒,反駁:「你才傻!」他怎麼會對她產生眷戀,一定是錯覺!
蘇嘉:「……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東郭先生和狼、農夫與蛇,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小白眼兒狼這種東西……」
小白眼兒狼壓下對她翻白眼兒的衝動,只覺得頭痛:為什麼我的姐姐偏偏是個說什麼都她有理的蛇精病?
正餐與甜點告罄,少年自覺地起身收拾碗碟,被蘇嘉按住了:「我來,你快洗洗睡。」她還是認為少年累傻了。濮陽沒反抗,被她推到沙發上坐下,看她跑去刷碗,也不去洗漱,靠在廚房門口道:「我不想去上學了。」
事實上古城大學開學是在元宵節那天,只不過第一周基本上都沒什麼課,他現在去上課也不會錯過什麼。
蘇嘉手一停,又繼續刷碗,頭也不回地道:「好啊。」他本就是去旁聽的,既然覺得聽夠了,不想再去也是正常。更何況答應了馬二少要進劇組幫忙,想必過不了幾天就得離開古城,哪裡還有上學的時間?
一開始她那麼熱切地希望他去學校,他不願辜負,便去了。古大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地方,只是他留在那裡並無發展空間。馬二少的邀約是一個機會,作為一個剛剛取得自己身份,幾乎等同於武林公敵,沒有學歷的少年,用一技之長換取報酬是他唯一的途徑。
然而她撒手不管的模樣令他極為生氣!不是說學齡少年失學會引起許多憤怒的么?說好的對他負責呢?說話不算,撒手不管。濮陽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幽暗的光在少年漆黑瞳子里燃燒,手緊緊扒著門框,彷彿要扣進鋼筋混凝土的牆體里去。
「不過你得去對沈先生說一聲吧?」半晌聽不到下文,蘇嘉忍不住問一句。
說得好像他是為了沈先生才去上學的一樣。「簽約后我自會去向沈先生說明。」老先生待他一片好意,他縱不能使之如意,卻也不能辜負,「我就這麼輟學了,你不管么?」
沒聽出少年語氣中隱含的威脅,蘇嘉邊洗手邊吃吃地笑:「哎呀,你又不指著那一紙文憑過日子,做什麼要把你綁在學校呢?」她自幼年到青年時期都習慣於學校生活,之後走入社會也是與學術聯繫緊密的工作,卻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必須走上與她相同的道路。
擦乾手抹著護手霜,對眼巴巴跟在身後的少年繼續道:「日後會怎樣,誰也不知道。既然你覺得二少提議不錯,我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好,那咱們就試試唄。」反正你還小,便是選錯了一兩次,也不是很要緊。
「咱們……」兩個字成功愉悅了適才還怒火滔天的少年,豁然敞亮起來。
便又聽他姐姐絮絮叨叨道:「不去上學可以,但不能停止學習啊。」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她可不能縱容自家孩子成個草包美人,自然是要內外兼修才好。
「嗯。」好久沒被管教的熊孩子找回了被管著的感覺,放下心頭大石去洗漱睡覺。他那不稱職的家長逡巡在書架前,不時挑出一本來,預備作為少年今後的讀物。
做完這些,看看時間還不算晚,她乾脆從頭複習起小說《非楚》。因為馬致遠透露了男女主的演員,再看書時,她忍不住將蔣茵艷光絕世的臉和段明湛沉凝氣質代入了進去,腦內一下,倒覺得再沒有人能比他們倆更合適了。
濮陽並未立時睡著,無論是她在書架前翻書,還是對著電腦屏幕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嘆氣,所有動靜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令他焦躁不已的渴望又從心底泛了上來,少年翻個身,牙關緊咬——不同於上一次在夢中懵懵懂懂,明明意識是清醒的,有些東西卻在不斷衝破他理智的樊籠,引起難堪的反應。
他忍不住唾棄自己,更不願放縱悖逆常情的願望,使自己被那污穢的衝動所控制。他要奪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即便面對的敵人就是自己。
竭力忽略身體的變化以及隨之而起的旖旎想象,他默默存想著自己修習的內功心法,卻不敢輕易引動氣機變化,以免紊亂的血脈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一遍又一遍,全心沉浸在心法中,他終於沉沉睡了過去。他期待一夜無夢,又或是乾淨舒適的夢境。
然而夢裡,又是一夕狂亂。
這一次也不忙著清理痕迹洗掉罪證了,少年帶著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心態坐在床上發獃,直到蘇嘉隔著屏風喊他:「今天不晨練了么?」每天早上都被少年催著起來晨練,這日好容易逃過一劫,她倒覺得哪裡不對勁了。
「啊?」少年慌亂一瞬,匆忙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今天就不用了。我……我不太舒服。」
很快他就後悔使用了這個拙劣的借口,因為蘇嘉已經跳到他床邊伸手來觸他額頭:「怎麼了?哪裡難受?」
體溫是有點高來著……她不知道那是他局促不安所造成的。擔憂道:「怎麼會病了呢?」明明是習武之人,來這裡短短几個月卻病了兩回,總覺得哪裡不對的樣子……
不是那裡……難受的不是額頭,是心。少年抓住她的手,連手心都在微微發燙,強壓想要將之貼在心口的衝動,啞聲道:「不過是昨夜未曾睡好。」
避重就輕、春秋筆法地說出了部分事情真相,卻叫她全然誤解了他的意思,笑著點點他額頭:「這就開始犯懶了。既然沒病,那就再睡個回籠覺,我去做早飯,你醒來以後記得吃啊。」
蘇嘉是要上班的人,便是孩子病了也沒法一整天都在家照看他,沒病真是再好不過了。待要離開,忽然決定他現在的模樣有點呆蠢,一時竟不忍離去,又伸指在額上戳了兩下。
「……」少年連生氣的心思都沒了,無奈地瞧著她,直到她良心發現,輕咳一聲以示自己正經,端著一張「我什麼都沒有做過」的無辜臉去做早餐,他才輕輕嘆口氣:姐姐,你關愛的人,齷齪到不值得啊。
牛奶熱好裝在保溫杯里,煎得金黃的荷包蛋和米白色吐司裝盤,拿湯盆扣起來保溫,蘇嘉換了鞋拎起包,又不放心地探頭進屏風看看孩子,這一看便是一怔:「怎麼醒著?那就起來吃飯啊。」
「姐姐,」少年神氣古怪,像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決定,死死盯著她的眼睛道:「我做了奇怪的夢。」
「夢啊,多半是假的。」趕著上班的人隨口安撫道。
「可我夢見的是……」你,是你。「是、行周公之禮……」終於還是不敢說出全部真相,隱瞞著她,唾棄著自己。
「?」蘇嘉打了一下磕巴,才明白少年在說什麼。一大早起來就接觸這麼重口的話題她有點受不住啊,嚇得都口吃起來:「沒……不要緊……你,你先起來吃飯……等、等我下班再說。」
再也撐不住淡定成熟的姐姐臉,蘇嘉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