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弱肉強食
姜思依神色不動，她看向眼前帶著金絲邊眼鏡，衣冠楚楚的段啟，冷聲道：「段醫生如果忘記了宣誓過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我不介意幫你回想一下。」
希波克拉底誓言，那是他們正式成為醫生前親口發過的誓言。
段啟嗤笑一聲，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又像是在自嘲。
他修長的雙腿交疊，懶懶的坐在椅子上，直視著姜思依的雙眸，嗓音清冽。
「這世上，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最優秀的醫療資源本來就是留給金字塔頂端的極少數人的。都不必我說，你隨便上網搜一下，你看看有多少人因為沒錢治病只能回家等死的。你都要一一去質問嗎？」
姜思依很明白，儘管聽起來殘忍，但段啟說的卻是現狀。可主流現狀卻不一定就是正確的。
「這也不是你可以剝奪一個人生存下去的理由。」
「我當然沒有這個權利，我只是給了他們選擇。既然他們做了選擇，那自然一切後果，與人無尤。至於你說的生存下去？拖著缺了條腿的殘破身體，無法勞作只能終生躺在床上的生存下去嗎？別鬧了，小十一，換做是我，我寧願去死。」
段啟的話冷靜到冷酷，宛若了一盆涼水從姜思依頭上澆下。
可當她回頭去看病房裡的劉陽，那個握著哥哥的手在笑，卻滿眼淚花的女孩。
多美好多令人渴望的畫面啊。
……
姜思依很快就知道段啟所說的，他給了他們選擇是什麼意思。
五百萬人民幣。
他只是開出了五百萬人民幣的價錢，就讓劉母動搖了。
劉陽看著姜思依手上那份由母親簽署過的文件，滿臉的疑問，這樣複雜拗口的專業醫學文件不是她這樣初中都還沒有畢業的人看得懂的。
但姜思依看得懂。
她試圖用最簡單容易理解的語言解釋給劉陽聽。
「所以，你的意思，哦不對，是這個文件的意思是，如果下一次他處在危急關頭的時候，放棄搶救？就那麼……讓他去死？」
姜思依點了點頭。
等到劉望被放棄搶救后，他的心臟就會在最短時間內被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另一個付出了金錢的人身上。
劉陽卻開始笑，「這怎麼可能呢，你要是說那個瘋女人想要把我的心臟賣了，我還信。這可是她的兒子啊，她也……也下得去手嗎？她怎麼能下的去手啊！」
姜思依比誰都不願意相信，但這就是事實。
多麼殘酷又似曾相識的事實啊。
「我不同意，我是他的親生妹妹，我不同意簽署這份協議。」
「沒用的劉陽，法律上來講，你是未成年人，你也不是第一直系親屬。」
「那你說我應該怎麼辦？我總不能就這麼讓他死了啊。他死了，那我……我怎麼辦呢。」
姜思依抱著泣不成聲渾身顫抖的劉陽。
「找到你媽媽。不然，我們只能等待奇迹發生了。」
——
姜思依查了查自己所有的賬戶，她工資的確不低，但還完美帝高額的助學貸款加上不菲的生活開銷，其實所剩無幾。
她的這點餘額繼續比起劉望的醫藥費而言，實在是少得可憐。
她翻了翻抽屜，看到了一張卡。
那是葉清平留在她手上，說是給兩個人的生活費。
要花葉清平的錢，去救一個和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嗎？
她沒有資格要求他這樣做。
想了又想，她終於還是撥通了sue的電話。
大洋彼岸正是夜間，sue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姜思依很快道明了來意，卻沒有說明借錢的用途。
「所以，這麼晚的電話過來，就是為了沒有理由的借錢？姜思依，你是殺了人需要錢竄逃嗎？那我倒是可以幫你逃回來。」
「嗯，打擾到你的睡眠我非常抱歉。」姜思依看著窗外的驕陽，這才意識到她只顧著借錢，卻忘了時差。
「這倒沒有，我還在回復一些郵件。」那端，的確傳來了敲擊鍵盤的聲音。「我能知道一下，你為什麼不去問你那個葉先生借呢？」
「什麼葉先生……」
「哦，事到如今還不坦誠？是要我直飛去中國當面問問葉清平是不是拐了我的妹妹嗎？」
姜思依頭皮一陣發麻，果然她當時的感覺是對的。
Sue早就知道她和葉清平的事情，只有她自以為隱瞞的好。
「到底行不行么？我很快就會還你的，你最清楚一個專業醫生的賺錢能力了，所以我是絕對不會賴賬的。」
姜思依嘴上說強硬，但心裡卻是有些忐忑。畢竟她需要的錢，即便是對於sue來說，也不是一筆小數字。
而她，也只能從sue這裡得到這筆錢。
電話那邊是長久的沉默，久到姜思依以為sue掛斷了她的電話。
但她拿開手機，屏幕仍舊顯示正在通話中。
「姜思依……」sue喊她。
「嗯，我在。」不知為何，姜思依總覺得sue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擔憂，她認識sue這麼多年，頭一回聽到sue用這樣憂慮的語氣說話。
像是在方才的長久沉默中，她知曉了一些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
「錢我會很快託人轉給你。但我不管你要用這筆錢做什麼，統統都先放到一邊去。現在，去找你的葉先生，你們大概需要一場認真的談話了。」
姜思依正要再追問，便看到郵件里新提示，她有一封來自sue的郵件。
那封郵件中有一部分被sue用線畫了重點。
等閱讀完那部分的內容，並在腦海中轉化消化后，姜思依那雙握著精密儀器都穩如泰山的手，開始劇烈的控制不住的發抖。
……
一切的疑團彷彿在這一瞬間有了解釋。
她曾偶然問過他，為什麼要在仁和醫院之外設立仁和歷山分部專攻心外科。
當時葉清平是怎麼回答呢，他說因為仁和醫院的心外科實力最強，而他最擅長的就是把強大的優勢更大限度的發揮出來。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
姜思依本也是隨口一問，並沒有再多想。
可現在，她卻在想，若是單論賺錢，心外絕不是首選，而且需要投入的資源較之其他科室要更多。
那麼心外科又是怎麼成為仁和醫院實力最優秀的部分呢？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有人需要。
那麼，這個人，是誰呢？
姜思依的心頭一沉，她為自己的猜測極有可能會被證實而感到恐懼。
——
仁和醫院頂樓病房內。
「葉總的生命體征都非常好，不出意外的話，很快我們就可以啟程前往美國了。」
聞言，葉清平卻沒有表露出任何開心的神色，他走到窗前望著不遠處枝繁葉茂的梧桐樹，嗓音低沉卻清潤。
「去之前，我想先回去一趟。」
段啟無聲的搖了搖頭，繼而淺笑著，「來自您的私人醫生，我的建議是，最好不要。」
葉清平沉默不語，但這恰恰表明了他並沒有將段啟的話放在心上。
也對，他做了決定的事情，少有能更改的。
但這次，即便會讓葉清平不高興，段啟也還是要阻止他。
「葉總，我聽說中國有句古話叫，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想，你不會連一個月的時間都等不了吧。」
果然，如段啟所料，這句話之後，葉清平神色有所鬆動。
段啟面上不露，心裡卻是長舒了一口氣。如果讓葉清平回去，他必定是會第一時間去見姜思依的。
而姜思依……
段啟可不敢保證，此刻不明情況的她會不會求著葉清平幫忙救救劉望的命。他當然可以直接告訴姜思依劉望的那顆心臟就是葉清平需要的。
但是葉清平卻不會允許的。
當初葉清平答應心臟移植的條件就是要瞞著所有人。
尤其是姜思依。
對此，段啟是理解的。
和他們不同，姜思依還是一個熱枕的人。她心懷赤誠，恐怕是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另一半胸膛里跳動的是搶奪來的心臟。
若是她因此要離開他……
段啟心頭失笑，這大概是惜命如葉總寧願死去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但他和喬妍費盡心思，不惜用下藥這種下作的手段，來保證葉清平和姜思依有更深層次的關係，可是為了讓葉清平生出強烈的活下去的意念。
有了姜思依這個牽絆，他才能更心安理得地做出「強盜」行為。
若是他因為聽了姜思依無心的話而改了決定放棄，那他們所有的努力豈不是功虧一簣。
葉清平體質特殊，幼時又進行過一次心臟移植，因此對心臟的配型要求很高。
而劉望……
葉清平隨手救的劉望，竟然千載難逢的配型成功，成為他活的更長久的可能。
對此，段啟只能說，這大概就是中國人常說的天意吧。
既然是天意，誰又能逆天違背呢。
……
「葉總，為了你的身體考慮，也為了我們的赴美之路順利，你不介意把你的手機暫時交給我保管吧？」
葉清平思索了很久，搖了搖頭，「段啟，我必須去見她一面。」
這麼果決？
段啟皺眉，他以為自己搬出流傳千古的古詩來已經說服了葉清平的。但他只是看了眼手機的功夫，就改變主意了？！
葉清平勾著嘴角，眼裡是清淺溫柔的笑意，他難得耐心的對段啟解釋自己的想法，豎起手機給段啟看，「她說，她想見我。」
段啟湊近去看，屏幕上赫然是姜思依發來的消息。
【葉清平你什麼時候回來呢我想見你】
沒有標點的短句，段啟知道，這的確是姜思依發消息的慣有格式。
姜思依的話也很正常，完全符合一個男友出差很久思念環身迫切希望見面的女人會說的話。
但不知為何，段啟卻隱隱覺得，意外的麻煩可能要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