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善意計謀
自己的愛情不能圓滿,所以才會希望身邊人的愛情都能圓滿吧,茯苓一邊走一邊想。
遠遠望去,一抹瘦小的身影直挺挺的跪在僵硬的石板地麵上,柔弱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直叫人心痛。
“萬春妹妹,你在這裏啊,剛剛我一路走來見王美人到處找你,很急的樣子。”茯苓走近幾步,趁機挑眼觀看她的反應。
果然,萬春公主聞言,身子不甚明顯的抖動了一下。
茯苓並不急著揭穿她的心意,不動聲色打起親情牌,同她周旋,“萬春妹妹聰明一世,卻難免糊塗一時。遁入空門,便真能再無憂愁了嗎?心若不能出塵,身在何處都一樣!縱使你參破了紅塵,你娘親王美人怎麽辦?後宮的嬪妃花樣年華靠的是皇上的寵愛,色衰而愛馳之後能依靠的隻有兒女,王美人就你一個女兒,你忍心讓她一個人,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過完餘生嗎?雙親尚在,豈能輕言修行?”
萬春公主抬頭看向她,不自覺的回避著她的眼光,心裏思量著她的話。片刻的沉靜後,她終於開了口,“我心意已決,姐姐不必勸了。”
“人不一定要靠走極端來解決問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若相信我,趁父皇未處罰你之前立即跟我走,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們一起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茯苓說完,耐著性子等待。
幾乎在她將要放棄的時候,萬春公主喃喃的說,“姐姐,民間女子都羨慕咱們高貴的公主身份,你說,這尊貴除了是束縛外,能換回些什麽?該傷心的時候依舊傷心,連唾手可得的幸福也得不到。我連十四歲都不到,心卻像四十歲般沉重與滄桑。”
茯苓也想不出什麽話語辯駁,無言以對。
“你說得沒錯,我連衝動些、瀟灑些的資格都沒有,我一旦歸隱,我娘性情懦弱,定難在宮中的爾虞我詐中活命。多可笑,身為高高在上的公主,連灑脫一次的做不到。”萬春公主掙紮著起身,像個木偶搖搖晃晃的向前走去。
這些話從一個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口中說出來,不止沒給人半分造作之感,竟還引起了茯苓的共鳴。緣字訣,幾番輪回,不管願不願意承認,多麽聰明的女人最終都逃不過一個情字。
情字麵前,高貴的人也卑微到微不足道。一日之內,三位公主不約而同的傷心欲絕,仿佛正是為了印證這句話,茯苓有些心酸的想。見到兩位公主這般折磨自己,她又義不容辭的想要出手相助。不知不覺間,她竟然走到了宮門口。
“楊錡,你過來。”茯苓看到在宮門口指揮若定的楊錡,氣便不打一處來,怒氣衝衝的喊道。誰讓兩位公主要死要活,他卻像沒事人一般!
“公主,您找卑職有什麽吩咐?”楊錡將手裏的活交給守衛,不緊不慢的跟了上來徐聲道。
茯苓心中對他萬般鄙視,語氣更加淩厲,“楊錡,我隻能說你的心好大啊!宮中,一位公主為你傷心流淚,一位公主因你欲帶發修行,你卻還有心思在這裏當值做縮頭烏龜,你還算不算個男人?”
“隻有靠近皇宮,隻有站在這裏,卑職才可能有機會見到她。公主覺得卑職除了當值還能做些什麽?”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楊錡臉上並未出現慍怒之色,隻是抬頭望了望湛藍的天空,轉回頭茫然的盯著她輕歎。
被他問得一愣,茯苓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尷尬,終於忍不住幹咳了幾聲,用不容置疑的口氣直接問出症結所在,“我不明白你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你若還當自己是男子漢,那就誠實的說清楚,兩位公主你究竟傾心哪個多些?”
“緣到情深各分轉,牛郎織女隔兩邊。結發不若斷發易,一成佛來一成仙。”說完,楊錡用更為堅定的眼神看著茯苓。
一席話讓茯苓茅塞頓開,恍然大悟,敢情這楊錡並非無情,而是情根深種。若是萬春常伴青燈,他便永伴古佛敲木魚。茯苓暗暗的鄙視自己的衝動和失儀,微眯眼睛說,“你若對太華無意,以後自當離她遠一些,別再讓她誤會。”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看來太華的初戀要就此擱淺了。茯苓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楊錡傻呆呆站著一頭霧水的品味著她的話。
回到未央宮,茯苓坐在床邊看著趴在床沿哭睡著的太華公主,有些心酸。愛情,竟能讓不知愁滋味的少女惆悵百回。三個人的愛情必定走不順,兩個人的愛情也未必能走順,是該怪人們不懂得珍惜,還是該怪天意捉弄?
殿中焚了些有利於安眠的香料,香氣嫋嫋,太華公主沉沉睡著。茯苓想不出法子,取出一本書籍胡亂的翻閱著。一天的時光,便在讀書中消磨了。
日將西沉,茯苓頓覺身心疲憊,剛準備在軟榻上歇息會兒,結果宮門口的小太監過來傳話,道是靖遠侯來訪,她有心閉門謝客,對他心存歉意,隻的硬撐著起身到大殿迎接。
章淵清倏地跪地,心中又焦急又不安的打量著她,字正腔圓的說,“淵清醉酒冒犯公主,罪該萬死,甘願受罰,特來請罪!”
“淵清言重了,你雖醉酒,卻並未做出出格之事,何來治罪?”茯苓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早晨的尷尬轟然散去,淡淡淺笑中不怒自威,悠然自得的說。
“如此荒誕之事,公主不怪淵清?”章淵清喃喃自語,並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茯苓一味的裝糊塗,微笑著搖了搖頭,打趣的道,“怪你什麽,是該怪你浪費酒水還是怪你衣冠不整的跑來請罪打擾了我的清夢?我若是怪你,就不會派人用馬車將你送回府了。”
久久地章淵清才收起不安,之前的擔憂蕩然無存,又露出熟悉的溫和笑容,“公主仁慈,淵清謝過了。”突然,他話鋒一轉,望著她滿麵的焦灼、明顯的憔悴,略有些猶豫的問道,“公主有煩心事?”
茯苓黛眉輕皺,思索了片刻埋怨的問,“我臉上寫著‘煩心事’這三個字嗎?”
“公主說笑了,據淵清觀察,公主性子直爽不擅長虛以委蛇,更不擅長偽裝。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對公主稍稍了解的人都能從您的臉上的表情推敲出來。”章淵清輕笑著回答。
偽裝這麽容易被戳穿,茯苓有些懊惱起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麽輕易便被人看穿,我修煉的太不合格,還得加緊閉關修煉。”
嘴角上彎,弧度剛好,章淵清眼底露出自信和老練,“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公主若是信得過淵清,有什麽煩心事不妨說出來參詳一二。”
“其實也算不上什麽煩心事,父皇為太華指了一門親事,那丫頭舍不得出嫁,纏著我又哭又鬧,讓我想辦法讓父皇延遲大婚。可聖旨已下,我雖不想令她失望,苦思冥想了一天卻還是沒想出什麽辦法,有些苦惱罷了。”被他說得心動,茯苓權衡利弊,避重就輕的說。
章淵清嘴角掛著半絲笑意,“這有什麽難的,求惠妃娘娘幫忙不就行了?”
“淵清,你不會是真把我當笨蛋了嗎?”茯苓白了他一眼,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惠妃娘娘覺得太華是時候出嫁了,因而求父皇指了一樁好姻緣,哪裏想到那丫頭恐嫁!太華此時求惠妃娘娘,娘娘必定覺得太華無理取鬧,搞不好還會被罵一頓呢。”
“既然惠妃娘娘這條路走不通,那就從皇上那裏下手好了。”章淵清神輕氣爽的說,仿佛一切手到擒來。
茯苓不以為意的苦澀一笑,美目流轉,一聲歎息,“你說得輕巧,談何容易?”
“問題本就不複雜,是你想得太多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淵清不才,機緣巧合與一位道友神遊子成了忘年交,而這位仙風道骨的道友正是皇上的新寵,相信他的話在皇上麵前能有幾分分量。”章淵清凝視著她得意的笑了,胸有成竹的樣子。
茯苓有些微赧,連忙移開目光,遲疑的說,“你若是幫我說不定會惹禍上身,你要想清楚,我並不想拖任何人下水!”
“公主寬容了淵清的失禮,淵清還一份人情給你合情合理,公主若是想推遲太華公主的大婚,那就靜觀其變好了。”章淵清的臉一如既往的無風無浪,不知道他如何練就這龐大的氣度與信心。
“你有什麽法子?”茯苓仍用半質問半期待的口氣問。
章淵清輕笑,在她耳邊嘀咕幾句又退回原處,靜立。
“這樣行嗎?”茯苓盯著他瞧了好一陣兒,眼裏寫滿了不可思議,不甚確定的問。
“行不行,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嗎?神遊子欠我一個人情,這點小事他不會推卻的,公主想要這場婚事推遲多久?”章淵清狀似不在意的說道。
“若是可以,暫且推遲一年吧。”茯苓在心裏斟酌了下開口道,那顆憂慮的心因為萌生的希望振奮起來。延遲婚事,治標不治本,卻爭取了緩和的時間。一年時間,說長不長,不足以消弭愛情的創傷;說短也不短,足夠容納任何變數的發生。她很欣賞他能清醒的抽絲剝繭,一分為二的看待問題。不像她太主觀,常常被束縛而裹足不前。
“公主就等我的好消息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淵清告辭了。”章淵清起身拜別,臨走時不忘調侃一句,“忘了說了,公主戴麵紗的樣子更讓人怦然心動。”
章淵清並沒有看到那美眸裏一閃而逝的傷感。
看著他遠去了,茯苓撫著隱隱炙熱臉頰,心中不勝感慨。怦然心動是個假象,一旦拆穿,他或許也會如同穀天祈一樣嚇得後退幾步,詞不達意的胡亂說幾句再迫不及待的離去。
未央宮的大門開了又閉,茯苓那顆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心,因章淵清一句讚美又躁動起來。破冰而出的愛情幼芽好不容易挨到好時光,卻慘遭扼殺。縱然心裏萬般不甘,她卻連向穀天祈追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愛與不愛,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可願不願意再愛的決定,一刹那足以,愛情之花還未開出花來轉眼已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