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心被重傷
步入寢殿,太華公主又淚眼朦朧地望著茯苓,杏眼中盛滿了委屈,忍不住依到她的懷裏尋求力量與安慰,“姐姐,你一定要幫我。”
“你放心,姐姐一定會想方設法幫你的。哭了這麽久,你身子也該乏了,暫且在姐姐這裏好好休息會兒,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勢。”茯苓望著原本朝氣勃勃的太華公主臉麵多了些怨氣,眼角散出一抹了然,嘴邊蕩漾出溫和的笑容,一貫的溫柔和煦。
太華公主將信將疑的爬上床,勉強扯出一絲微笑,輕輕拍了下柔軟的枕頭,躺下閉目養神,長睫翕合,囈語一般的應了聲,“嗯。”
唉,情最傷人,茯苓在心底感歎一聲,見她安然睡下,也就施施然地走開了。
叮囑宮女們焚些有助於安眠的香料後,茯苓憂心忡忡的踏出未央宮,恰好看到熟悉的身影正急急走來。天氣甚好,天空上泛著一抹煙紅,遠遠地飛過一兩隻鳥兒。這意境讓她突然想起泰戈爾的一句詩:天空不留下鳥兒的痕跡,但我已飛過。
“今日一早綺玉提出要去雲遊,怎麽留都留不住,隻得送她出京城,因而來晚了。風這麽大,你站在外麵凍壞了怎麽辦?”一個關切色聲音撲入耳邊。
身邊微風浮動,一股混合著藥香的味道飄入鼻間,緊接著落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懷裏,茯苓愜意靠在臂彎裏,鼻子裏卻不讚同的哼道,“我身強體壯,哪有這麽嬌貴!”
“我看某些人不是身強體壯而是身寬體胖。”穀天祈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為她穿上。
“你這算是在誇宮裏的夥食好,把我養胖了嗎?”茯苓沉溺在小幸福中,轉過身直視著他撒嬌似的開玩笑。
“你這丫頭,說你胖,你還喘上了。”穀天祈無奈的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瓷瓶遞給她,柔聲囑咐道,“你體太虛,再加上沒好好休息,所以有些浮腫。這是我用溫泉宮的葡萄樹根莖煉製的養生丸,對你的身體有好處,每日午時用餐前服一顆。”
“好精美的瓷瓶,質地絲滑,彩繪又栩栩如生,你去哪兒找的這麽好看的瓷瓶?”茯苓愛不釋手,手指輕輕摩挲著古色古香的別致瓷瓶,暖意傳至心底。
穀天祈見她這般開心,因綺玉離去而滋生的淡淡離別愁緒也衝淡了許多,耐心的解釋道,“我不習慣用街邊那些粗劣的瓷瓶盛放藥物,所以專門找了些能工巧匠專門在寒醫島上燒製瓷瓶,你若是喜歡,我明日來多帶一些供你把玩。”
不知為何,他這樣一說,茯苓的心裏突然湧起一絲不自在來,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會把握不住,又煩躁又無力。
“苓兒,今日為何戴起了麵紗?”穀天祈並未發現她的恍惚,一如平常的問。
日子好不容易平淡下來,不想再讓他擔憂,茯苓推開他欲摘下她麵紗的大手,故作輕鬆的說,“奧,是這樣的,昨日偶感風寒,為免傳染給大家,所以特意敷了塊麵紗。你看我這樣,是不是更有神秘感?”
“你在騙我?”穀天祈收起嬉皮笑臉,擺出截然不同的沉穩氣度來。
“為什麽這麽說?”茯苓真心不想攪亂難能可貴的平靜生活,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鐵鴨子嘴硬的就是不鬆口,咬牙堅持立場。
穀天祈苦笑,露出懇切的目光,“苓兒,我剛剛已經幫你把過脈了,並沒有感染風寒的跡象。你不是一個善於說謊的人,每次一撒謊都會皺眉,目光不集中。而剛剛說話的時候,這些特征全出現了。你到底有什麽瞞著我,咱們不是說好的共進退嗎?”
看來,說謊也是一門有技巧的學問。茯苓深知沒有這個能耐,卻抱著僥幸心理準備一竿子捅到底,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噘著小嘴賣萌地狡辯道,“我說沒騙你就沒騙你嘛!父皇為太華擇了一門親事,太華有些擔憂,這才央求我馬上過去看看。這兩天宮中的人雜,我不想讓無謂的人看到我的美貌,所以找了塊麵紗。”
“苓兒,不許岔開話題。我們談論的一直是你,並未牽涉到別人,太華公主不是你戴麵紗的借口,人雜更不是,沒有皇上禦批,閑雜人等根本不能入嬪妃公主居住的內宮。”穀天祈原本和氣的臉色突然下沉,俊逸中帶著一股霸氣,頓了下接著道,“我這麽相信你隻能容忍被你欺騙一次。”
“既然你非要看,就讓你看好了。”拗不過他,茯苓隻得扯下麵紗的一角,掀起右臉頰的發髻讓他瞧個真切。
疤痕像極了一張嘴,滲著黃水,傷口兩邊的息肉像是嘴唇微微顫動著。
啊——穀天祈毫無準備之下見到這種怪相禁不住驚叫出來,腳下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張大了嘴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有些時候,動作遠比任何言語都傷人。話語可以騙人,而最直接的動作不會。這短短的一步,仿佛抽了茯苓一個狠狠地嘴巴,將她的驕傲與自信折損的所剩無幾,她的臉色迅速黯淡了下來,眼裏布滿深深的哀愁。沒想到穀天祈竟會震驚到如此無法接受,她不覺冷笑起來。第一反應最能反映人心裏真實的想法,稍微一停頓,便加了些理智不可信了。如果他愛她,愛的也隻是這具臭皮囊吧。也對,他連一個粗劣的瓷瓶都容忍不了。這麽一個有完美意識的人,怎麽能容忍這般醜陋的容顏。頓時,她手中帶著涼意的瓷瓶突然變成了燙手的山芋,灼燒著她,灼傷的不卻止是手心。
“苓兒,你別誤會,我不是害怕,我隻是….”穀天祈見她如此,一時間也慌了手腳,眉頭緊蹙的解釋道。
解釋等於掩飾,茯苓小心收拾起情緒,不由分說的截斷了他的話,盡量忍住鼻尖的酸意。笑容重歸臉上,她毫不介意的說,“我知道,我今日要忙太華的事情,你先回去吧。”
“我幫你。”穀天祈討好的笑著說。
“不用了,家務事你怕是隻能隔岸觀火,幫不上什麽忙的,不如早點回去吧。”茯苓斷然拒絕,她不想再多欠他一份人情。或許是她掩飾的太好,言語之間,聽不出半點不悅情緒來。
見她態度堅決,穀天祈隻得依從,半為擔憂半為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肩,沉默片刻,走了。
逞強過後,茯苓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嘴角的笑無論如何都止不住,直到眼角笑出了淚水,還在麻木的笑著哭。若是沒有這一雙洞悉世事的眼,糊裏糊塗的生活,是不是會快樂許多?破天荒的,她第一次覺得心痛的無法呼吸。
回頭,隻要你回頭,我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她在心底對自己說,這般卑微隻是想給自己個理由諒解,留個機會。
可是,那個身影移動的十分快,幾乎是毫不留戀的快步離去,一眨眼的功夫,已經消失不見了。
茯苓頹然蹲在牆邊,泛紅的眼中淚水洶湧而下。愛情給了她無法言語的快樂,卻也附帶痛苦的部分,一不小心,刻骨的快樂便發酵為鑽心的疼痛。
不遠處,三名宮女有說有笑的竊竊私語。
年紀最幼的宮女興奮的小聲說著聽來的小道消息,“你們聽說了沒?萬春公主要仿效玉真公主帶發修行了。”
“咦,有一位公主甘願放棄尊貴的公主身份、錦衣玉食,去過青燈古佛的生活,不知道這些公主們都是怎麽想的。”紫衣宮女附和道。
“高公公手下的小安子傳話說此刻皇上龍顏大怒,一會兒咱們侍奉時一定要當心,千萬別出錯,否則輕則一頓責罰重則性命難保。主子的事情輪不到咱們這些奴婢操心,咱們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即刻,小心禍從口出。”年齡稍長的宮女較之兩人穩重許多,很有憂患意識。
“謝謝姐姐提醒,那咱們快走吧,免得去遲了皇上發怒。”紫衣宮女自知忘形,臉上閃過隱憂,感激的的說。
“等一下。”三名宮女正要離去,被茯苓出聲叫住。
當她們看到在牆邊蹲著的茯苓時,從她的衣著、身形已經判斷出她的身份,嚇得臉色蒼白,跪地自打嘴巴帶著哭腔求饒道,“奴婢妄自議論公主之事,罪該萬死。請孝昌公主念在奴婢初犯的份上,法外開恩。”
“我並沒有為難你們的意思,你們剛剛說萬春公主要效仿玉真公主帶發修行是怎麽回事?”茯苓攔住她們自殘的手,如水的聲音淡問。
三個宮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一人敢作答。
茯苓臉上泛起嚴肅的冷意,有些不悅的說,“我說了不追究自然不會追究,難不成在你們眼裏我就是一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奴婢不敢。奴婢聽在禦膳房當值的同鄉說,今日一早送早膳的時候,萬春公主哭著鬧著求皇上恩準她效仿玉真公主出宮帶發修行,皇上大為震怒,拂袖而去。哪知萬春公主心意已決,皇上不答應她便在禦書房外長跪不起。”年長些的宮女雖然心裏也很懼怕,還是強打著精神將所知之事完完全全的說了一遍。
茯苓心裏以隱隱猜出這事情的始因,嘴角勾起一絲淡嘲,“沒事了,你們走吧。”
女子,即使高貴如公主,對待愛情依然一樣的無力,萬般無奈。越高處,便越寂寞。
聞言,三名宮女如大罪被赦免般一溜煙的飛奔而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拐角處。
愛情,無論是施愛,還是被愛,都不是件瀟灑的事。以前有人說愛情與年限無關,她還不信,她一直以為萬春公主才十三四歲,隻是把楊錡當作哥哥那般喜歡,並非是男女之情。如今看來,是她想錯了。越想心裏就越忐忑不安,茯苓擔心萬春公主那裏再出什麽亂子,急匆匆的向禦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