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被罰禁閉
嬋娟瞅準時機,忙示意架著酒氣衝天的太華公主和茯苓的太監出場。一陣卷簾聲後,太華公主和茯苓被一左一右兩名太監架著胳膊走了進來,頓時濃重的酒味彌漫整個房間。
“父皇、母妃,你們怎麽在這裏?”見到熟悉的人,太華公主掙脫了牽製,搖搖晃晃的奔向兩人,頭飾發髻鬆散如同潑婦,身上酒氣熏天。
“醉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唐玄宗見狀肅然道,目光倏地淩厲起來。他對子女向來很是忍耐卻不縱容,始終保留該有的底線。
見狀,武惠妃立刻微蹙雙眉,微帶怒意地輕叱道,“太華,你究竟為何喝這麽多酒?”
“不用你管。”太華公主微微挑眉大手一揮,將武惠妃推到一邊,連聲追問及時趕過去攙扶她的嬋娟,“楊錡呢,你不是說他就在外麵嗎,快叫他出來,我還要跟他打賭呢。”
“楊錡是誰?”武惠妃見她言語越來越沒有分寸,唯恐觸怒皇上,連忙上前扶住她,語氣嚴厲的質問嬋娟。
“楊錡是羽林軍統領,本宮趕到宮門口時,太華公主扯著他的衣服,兩人糾纏在一起,真是憨態可掬。倒是那楊錡生得玉樹臨風,與咱們的太華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登對極了。哪個少女不懷春,惠妃妹妹也不要太大驚小怪了。”劉華妃雙瞳透著慧詰,極力克製迸發的笑意,掩唇輕描淡寫地笑道。她雖字字句句為太華公主開脫,利刃卻不偏不倚的指責太華公主恬不知恥有辱公主風範。
“傷風敗俗,豈有此理!”唐玄宗怒火中燒,氣急敗壞的說,“來人,速速將太華公主與孝昌公主送回各自宮中。傳朕的旨意,太華公主同孝昌公主私自出宮且醉酒,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罰兩人斷食三日,抄《女戒》一百遍,任何人沒有朕的旨意不得探視!”
“皇上,太華的性子您是知道的,雖然貪玩了些卻也從不曾私自出宮,怕是孝昌公主剛剛回宮,一時之間還適應不了宮裏的生活才會私自出宮的。”武惠妃快步移到唐玄宗的麵前,急切地道。言外之意,這次出宮事件茯苓才是主謀,太華公主不過是一個貪玩的孩子,一時迷了性子,才會做出如此糊塗事來。
宮裏的生存之道,容得下高姿態的豁達,容不得低姿態的懦弱。無權無勢的人,注定犧牲在權力的壓榨下,成為嬪妃們爭風吃醋的陪葬品。
劉華妃眼中漾起一絲涼薄的惋惜與憐憫,微微搖頭,卻笑而不語。兩派對決總要有所犧牲,怪就怪孝昌那丫頭站錯隊了。她靈慧的一笑,巧妙地接過話,“臣妾這裏的膳食雖不及惠妃妹妹的精致,卻也別有一番風味,惠妃妹妹身體孱弱,不適宜太過勞累。不如皇上就在臣妾這兒用膳,也好讓惠妃妹妹歇息片刻,如此可好?”
唐玄宗見心愛之人如此焦急且神色倦怠,伸手緊握她的柔夷,柔聲道,“既然愛妃認為太華並非主謀,那就隻罰太華公主抄一百遍《女戒》好了!朕聞到華妃這裏的飯香,也覺得腹中饑餓。若是走回夜華宮,用膳的時辰也過了,愛妃,不如今晚咱們就在華妃這裏用膳。”
“姐姐盛情難卻,那妹妹叨擾了。”武惠妃淡淡的出神,半晌方道。
劉華妃趕忙使眼色給嬋娟,嬋娟頓時領悟她的深意,立刻將加蓋的菜肴一一掀開,討好的向唐玄宗說道,“這一桌子菜肴全是娘娘親手做的,說是皇上要來用膳,忙了一下午,不許奴婢們幫手。”
“皇上,別聽嬋娟那丫頭亂嚼舌頭!”劉華妃杏眸上揚,微微嗔怪,繼而夾了塊魚肉,挑好刺放到唐玄宗的餐盤內,“皇上,您可是有很長時間沒嚐過臣妾的廚藝了,這是您最愛的清燉鰱魚和紅燒獅子頭,您嚐嚐是不是還合胃口?”
唐玄宗嚐了嚐,由衷的點頭讚揚道,“這清蒸鰱魚的味道甚好,華妃的廚藝日漸增長,這味道,即便是宮中的大廚也做不出來的。難為你這麽有心還記得朕的口味!”
劉華妃如釋重負,微微一笑道,“臣妾謝皇上不棄,皇上若是喜歡,臣妾願常常做給皇上品嚐。惠妃妹妹,這鰱魚味道鮮美,你也嚐嚐看?”
“本宮感染風寒,見不得油膩,看你們吃得開心也便飽了。”武惠妃心中五味陳雜,醋意橫生,哪還有心思用餐。
劉華妃一聽,緊張的說,“那怎麽行,嬋娟,昨個兒王美人派人送來一些水果,你去取些給惠妃娘娘開胃。”
嬋娟應聲而去,不一會兒端上一盤紅豔豔的石榴。
“石榴多水,愛妃常說嗓子痛,可以多食些潤喉。”唐玄宗體貼的提醒道。哪裏想到,武惠妃神情一凜,臉色頓時一陣慘白。
劉華妃嘴角微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熟知宮廷忌諱的她怎會忘記武惠妃水果裏最忌恨石榴。若說其中緣由還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那時惠妃雖然得寵,接二兩三的懷孕,所生皇子卻一個接一個意外死去。那幾年她的日子也不好過,看著別的嬪妃一個接一個有孕,她隻能抱著已逝皇子的衣物抹眼淚。已故王皇後也無子,有一晚,後宮嬪妃看戲打發時間, 席間,惠妃為羞辱王皇後戳她銳氣,恰逢婢女端上一盤水果。惠妃隨手拿起一個香蕉對王皇後說香蕉無籽適合王皇後使用,王皇後登時氣的臉發青。
當然,王皇後也不甘示弱,抓起一個石榴對武惠妃說“石榴多籽,惠妃可多吃一些,隻可惜石榴籽脆弱,不易成活”,暗諷惠妃雖然生育多子卻難成人。
台上一場戲,台下一場戲,不歡而散,惠妃從此便忌諱石榴,後宮爭風吃醋的瑣事,皇上自然是不知情的。
咳咳,武惠妃幹咳幾聲,啞著嗓子說,“皇上,臣妾忽然覺得頭痛難忍,想先回宮休息。華妃姐姐,有勞您侍奉皇上用膳了。”
說完,她便盈盈而起告辭了。
唐玄宗見武惠妃告辭,甚至連招呼也沒打,毫無留戀急忙追了上去。劉華妃起身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宮闈盡頭,心裏有說不出的悵然。華妃聖眷隆寵,她自知無法同她相比,可也不必做的這麽明顯吧?如此厚此薄彼,由不得人不心生妒恨之意。
可世間事總這般玄妙,不能盡如人意。
“娘娘,剛剛武惠妃看到石榴時的臉色哪叫難堪呐,真是大快人心。”將唐玄宗和惠妃送出太清宮,嬋娟剛回屋便興奮地眨眼睛,笑嘻嘻說。
天色全黑萬籟俱寂,雪越下越大,漸漸地下出了響聲,唰唰的聲音像一曲韻律。劉華妃沉靜、深邃的眼眸,定定地凝望大雪,半晌不言一語。待她再坐回餐桌前時,已對滿桌熱氣騰騰的珍饈佳肴食欲全無,“嬋娟,將這些都撤下去吧。為本宮準備一壺酒,本宮想去院中賞賞雪。”
“娘娘完勝惠妃為何還這般悶悶不樂?”嬋娟見她一副愁雲慘淡的樣子,疑惑的問。
劉華妃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半天才道,“嬋娟,你覺得本宮勝了,可本宮覺得卻是徹徹底底的敗了!本宮煞費苦心才打擊到惠妃,而她輕輕一句話便能使本宮的心如刀絞。身為妻子,爭得到虛榮,卻爭不來丈夫的恩寵。將筆墨紙硯取來,本宮要畫幅畫。”
“娘娘,您的手腕…..有傷在,娘娘今日還是別作畫了。”嬋娟出言勸阻。
“手上的這點燙傷比不上本宮心裏的痛,快去準備吧。”劉華妃搖頭肅容道。為親自下廚煮皇上最愛的菜肴,她的手被滾燙的熱水燙了。可皇上的眼中除了惠妃,哪裏還容得下別人,竟絲毫沒有覺察到為他夾菜的那隻手上紅腫了一片!
宮中寂寥,越難得反倒越奢望、珍惜,華妃骨子裏的浪漫情懷並沒有被唐玄宗的無情消磨殆盡。人時常做著最壞的打算,卻又自欺欺人的反複欺騙,給自己希望。
嬋娟無奈一笑,吩咐宮女們收拾好庭院裏的石桌,繼而走進書房,取來文房四寶,在硯中添了水,慢慢轉著手腕磨墨。
劉華妃默然走到院中亭子裏那張石桌前,伸手接過畫筆蘸飽了墨,輕輕落在了雪白的宣紙上,筆尖勾勾點點,片刻便勾勒出大致意境。雪光明輝之中,一男一女相擁的背影躍然紙上。那畫的分明就是唐玄宗和武惠妃兩人。
“娘娘何苦這樣,作此畫不是在自己嘔自己嗎?”將一件厚實的披風覆在了劉華妃削瘦的身軀上,嬋娟俯身看畫,溫柔的嗓音裏藏著濃濃的關心。
劉華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不作聲,片刻後,又慢慢在紙上提下一首小詩:雪落相思朱顏改,傲梅癡癡待君來。怎奈天公薄情意,春風隻伴牡丹開。她寫完才放下筆來,拿起這首詩,反複看了又看,不覺癡了,囈語般的說,“嬋娟,派人將這幅畫送到皇上那裏,就說本宮今日偶得一畫一詩,請皇上評斷一二。”
“是。”嬋娟應聲將畫折好,取來錦盒裝好交給了一個腿腳麻利的小太監。
大約過了一刻鍾,送畫的小太監便回來了,跪著畢恭畢敬的回話,“皇上看後對娘娘的詩畫大加讚揚,賞賜了娘娘一塊上好的硯台。”
“惠妃怎麽說?”劉華妃凝目掃過他,仿佛能洞察他心底的不安。
小太監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說,本宮恕你無罪。”劉華妃的威懾作用再加上嚴厲的斥責聲,小太監被嚇得更不敢抬頭了。
“奴才……奴才走時,惠妃娘娘命宮女傳話,讓奴才帶給娘娘一句話——一說娘娘一個人獨睡夜冷衾寒,請娘娘多生些炭,明日她會吩咐內務府多撥些上好的炭供娘娘驅寒。”小太監嚇得哆嗦,還是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豈有此理,惠妃欺人太甚!”劉華妃一隻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痛得她直皺眉頭。
小太監頓時慌得腿腳發軟,膝蓋一彎跪倒在地,幾乎是哭著喊道,“都是奴才辦事不力,請娘娘恕罪。”
片刻,武惠妃緩緩收回淩厲的目光,轉以用溫和的語氣說,“都下去吧,本宮累了,嬋娟,為本宮寬衣。”
夜來風雪聲,呼嘯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