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華妃心機

  天色將晚,濃重的暮色籠罩京城,殘雪透著微寒,灰蒙蒙的天空又飄起雪來,如柳絮般隨風輕擺。一架步輦從宮中迅速駛來,宮女太監跟在步輦後,聲勢浩大。


  楊錡還在與太華公主糾纏,忽然聽到動靜,遙遙望去,步輦上之人衣飾華麗,儀態雍容華貴,待靠近了些,他不禁錯愕起來,天已向晚,她為何會來這裏?


  “卑職楊錡參見華妃娘娘。”楊錡畢恭畢敬的行禮。


  步輦輕輕落地,劉華妃在嬋娟的攙扶下下了步輦,一雙丹鳳眼含著些威厲,氣勢逼人的興師問罪,“楊統領,你還不放手嗎?你公然對我大唐公主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你眼裏可還有皇上?你又將我皇家威嚴置於何處?”


  “華妃娘娘恕罪,公主乃人中之鳳,卑職身份低微,實在無幸目睹鳳顏。卑職實在不知是公主,所說句句屬實,不敢欺瞞。”楊錡一聽,瞬間變了臉色,心裏惴惴不安,連忙鬆開攙扶著太華公主的手,跪地請罪,一旁侍衛見狀也跪倒一片。


  “不知道?楊統領如此古道熱腸高風亮節,本宮一定會告知皇上好好嘉獎一番。這兩位一個是皇上寵愛的太華公主,一個是剛回宮的孝昌公主。如果你不知道她們是公主,怎會這般好心,不但不將她們交給內務府處理,還大費周折的幫她們醒酒。退一百步,即便你真的不認識兩位公主,私自放公主出宮,怕也有失察之嫌。”劉華妃數落一通,轉頭對茯苓她們譏諷的問,“兩位公主,外麵的風景比起咱這宮裏頭的好看嗎?”


  楊錡自知越僭、失職,不敢辯駁,垂著頭聽憑教誨。今日包庇之事,他確實有些魯莽,此時也不得不明哲保身。


  太華公主很是遲鈍,竟全然沒聽出她話中的譏諷之意,不但麵上沒有一絲的不悅,反而笑嘻嘻地籠絡她,“外麵比皇宮好玩多了,華妃娘娘,下次我帶你一起出去好不好?”


  劉華妃臉上滿是不屑,退後兩步避開她渾身的酒氣,嚴肅的說,“身為公主,私自出宮,還醉成這樣回來真是太放縱了。嬋娟,你去看看孝昌公主怎樣了?”


  嬋娟領命去查看,哪知茯苓胃裏早已翻騰,被她輕微扯動,竟哇一聲吐了她一身。嬋娟雖身為奴婢,卻始終在劉華妃的保護下錦衣玉食的生活著,從未受過這等侮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呆愣在那裏。


  “來人,將太華公主和孝昌公主扶到本宮的太清宮去,楊統領和諸位守衛先移交內務府聽候皇上發落。”劉華妃吩咐完身邊的小太監,又回頭對嬋娟叮囑道,“嬋娟,你先回宮換套衣服,吩咐下人將菜肴熱一下,一會兒有貴客到訪,千萬莫辜負了本宮辛苦做的一桌子菜。對了嬋娟,你順便將前幾日王美人送給本宮的番石榴拿出來擺上,本宮要好好的招待貴賓。”


  連累了諸位兄弟,楊錡心裏犯難,鎮靜一下自己的情緒,鬥膽求情道,“卑職玩忽職守,實在是罪無可赦,但各位侍衛隻是聽從卑職的命令,此事與他們無關,請華妃娘娘明鑒。”


  “自身難保,還想保護他人。身為羽林軍統領,肩負保衛宮中安全的重任,玩忽職守確實罪無可赦。這次本宮念在你是初犯且重情重義的份上便饒了他們。至於皇上追不追究他們的責任,本宮就管不著了。”劉華妃嘴角勾起一絲淡嘲,眼中興味的笑意加深,隨即送了個順水人情給他。


  “卑職謝娘娘恩典,恭送娘娘!”聞言楊錡誠摯的謝恩,眸子裏既有感激又有欣慰。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又浩浩蕩蕩的離去。


  當步輦在太清宮門口落下時,嬋娟已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捧著一個手爐上前,柔聲道,“娘娘,先暖暖手,飯菜已經讓人去熱了,想必通風報信的人也已到了夜華宮。”


  雪越下越大,劉華妃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了然的一笑,道,“這雪下的真及時,惠妃素來畏寒,不管她是真得了風寒還是假裝的,這下子都要弄假成真了。”


  內室溫暖如春,嬋娟解下華妃的披風,又取來幹爽的衣服為她換上,一切收拾停落之後,才想起內室軟榻上醉醺醺的兩位公主,“娘娘,兩位公主身上被雪打透了,要不要也為她們換一套幹爽的衣服?”


  “惠妃愛子如命,若是太華公主無病無災,怎能突顯她的慈母之心呢?本宮就憐她一片慈母心,你速去煮碗薑湯給她們服下,本宮要她們生龍活虎的在皇上麵前演一出醉酒戲。”劉華妃淡淡一笑,神情裏卻帶著不可捉摸的深思。


  閑來無事,劉華妃推開窗倚在窗邊聚精會神的注視著窗外的雪景,似是在傾聽雪落的聲音。


  “奴婢知道娘娘愛聽雪聲,天寒地凍的,當心凍壞了身子。”收拾利落,嬋娟回到大殿,見她在風口吹風連忙捧來熱氣騰騰的茶盞。


  劉華妃接過茶盞,抿了一口道,“本宮聽得哪裏是雪落聲!依稀記得多年以前皇上知道本宮喜歡雪,每逢下雪便都會來本宮這裏,煮上一壺好酒,與本宮吟詩作對,秉燭夜談。那時候,本宮最喜歡下雪,喜歡倚窗聽聲,遠遠地便能聽到皇上步輦碾過雪上的咯吱聲。後來惠妃盛寵,皇上便以惠妃畏寒心悸為由屢屢拒絕本宮。本宮便再未聽過那美妙的聲音。今夜,本宮又將重溫舊夢。”


  劉華妃話音才落,隻聽到外間一聲高喊,皇上駕到——惠妃娘娘駕到!隨即不甚寬廣的太清宮烏剌剌地湧進一群人,頓時顯得局促起來。


  武惠妃一身五彩牡丹織錦長襖,披著一襲紫貂披風,既高貴又淡雅,端的是豔光四射。素麵不著粉黛依然萬分風情,就連劉華妃也不得不承認闔宮上下再找不出比這張臉更加豔麗的容顏。


  “太華人在哪裏?現在怎麽樣了?”武惠妃進屋便四下打量布置大方典雅的太清宮,屋中一覽無餘,並沒發現愛女的蹤影,素來謹慎的她竟失了方寸,焦急的追問。


  “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福。臣妾知道惠妃妹妹素來畏寒,原想公主醉酒一事明日再通知惠妃妹妹,哪裏想到妹妹消息如此靈通,這麽快便知道了。妹妹體弱卻踏雪而來,真讓本宮心疼不已。”劉華妃從容的施禮盈盈請安,含著微溫的笑凝視唐玄宗,柔情似水,雙手也不閑著,輕柔的解下唐玄宗身上的披風,將暖爐放到他手中驅寒。


  “人呢?聽報信的人說,公主喝醉了酒,臉上還受了傷?”唐玄宗依舊平和淡定,隨手將暖爐交給武惠妃用。


  劉華妃不著痕跡地察言觀色,目沉如水,依然笑得極為溫和,仿若從未看到唐玄宗憐惜武惠妃的小動作,嬌笑道,“這幫奴才瞎傳話,說得不清不楚的,著實該教訓一下了。皇上和惠妃妹妹不用擔心,兩位公主剛剛服下薑湯,正在內室休息。孝昌公主臉上似乎被硬物劃了一道,劃痕很輕,理應不礙事的。嬋娟,去把兩位公主帶過來,也好讓惠妃娘娘安心。”


  唐玄宗沒看見,劉華妃長睫覆蓋的眸中光華閃逝,嘴角不經意揚起一抹得意的笑。薑湯是喂下去了,一同喝下去的還有烈酒。


  “天寒地凍的,姐姐為何前往宮門口,是要出宮嗎?”知愛女平安無事,武惠妃稍稍穩住心神。她迅速理清事情經過,驟然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一語道出心底疑問。


  “妹妹真會說笑,今晚皇上本來要來姐姐這裏用餐,不巧碰上妹妹染病。姐姐閑的無聊,便在院子裏賞雪,後來聽宮女們說宮門口的那株梅樹開得正盛,一時心血來潮便讓人準備一壺熱酒、幾碟點心去那裏賞雪觀梅。不巧碰上兩位公主醉酒回宮,妹妹病中,不想驚擾便自作主張帶兩位公主回了太清宮,還請惠妃妹妹不要見怪。”劉華妃早就防備,行動之前早已考慮過所有的細枝末節,讓自己無後顧之憂。隻見她神色不變,語聲柔和卻堅定的道出早準備好的說辭。


  踏雪尋梅勾起唐玄宗些許回憶,帶幾分訝異幾分欣賞地說,“華妃同以前一樣,還是這麽喜歡踏雪賞梅。今日可曾作下什麽詩句?”


  武惠妃見皇上對她滴水不漏的說辭深信不疑,皺了皺眉頭,縱使有一百萬個不相信,也隻得作罷。宮中的女子鬥的除了心智,還有演技,常年累月的鍛煉無一不是演戲的高手。武惠妃忙不迭的拉著她的手陪笑道,“華妃姐姐說得哪裏話,姐姐處處為妹妹著想,妹妹心裏自是十分感激,怎還敢有怪罪之意?倒是華妃姐姐這份雅致,讓妹妹敬佩不已。”


  “臣妾不過是學學那些文人騷客附庸風雅,讓皇上和惠妃妹妹見笑了。古人尚有雲十年磨一劍,臣妾拙略,怕是有心踏雪賞梅,無才情也釀不出好句子,今日竟不曾得到一字一句。”劉華妃眼波一轉,笑吟吟的答道。


  “華妃自謙了,這後宮女子若論起才情,怕你華妃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朕還記得當年與你煮酒吟詩,你的才情連朕都驚歎不已呢。”唐玄宗不以為意的笑了。


  此言一出,武惠妃不易察覺的皺眉,卻終究隱忍沒有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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