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傀儡之術
“你真以為我那麽冷血無情?你以為我沒想過接你和孩子回京嗎?當時從別駕回京時,我便和自己打了一個賭,如果你不再同姑姑有任何聯係,我便當做沒發生過,同以前一樣善待你!我前腳離開,你的信鴿緊跟著出了別駕,你讓我如何對你?”唐玄宗心痛的道出心裏的酸水。
“我那是…….”無心師太將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解釋了又能怎樣呢?當年那隻信鴿上的信是她同公主攤牌,表明決心不再幫她了,哪知道竟有如此曲折往事!
心中疑問的答案,她終於知曉。姻緣淩亂,究竟是他欠了她,還是她欠了她,已經難以說得清了?是她辜負了他,他才有今日的淡漠無情,還是他傷害了她,她才有此刻斷袍絕義的心痛?愛恨情仇,像藤蔓,永遠剪不斷理還亂。
“為什麽不說了?是不是覺得自己理虧,無話可說了?”唐玄宗傲然的昂著頭,目光咄咄逼人。
“你把我堵得啞口無言又能怎樣?錯了就是錯了。你的性情我很清楚,如果你不是覺得自己錯了,何以一次次來到潞州故地重遊,如果你不是覺得自己錯了,何以同我解釋這麽多?” 無心師太秀麗婉約的眉間悄悄的浮現失望之色
雨漸漸停了,風似乎也溫柔了下來。
突然砰的一聲!門口有人放煙花的聲音,打斷了宴會廳所有人的思緒。原來,閑來無事的劉伊娉放起煙花來,瞬間,繽紛的色彩點亮了漆黑的天空。
“父皇,你打算如何安置娘親?”雲清目光掃視過無心師太淒美的容顏,又轉向唐玄宗。愛情竟然讓人如此愚笨,遁入空門多年的人依然沒看開。
“我……”唐玄宗用一雙深邃透著寒氣的眼眸,直直地盯著無心師太,眼中似乎卻透著一股溫柔,瞬間又恢複了平日的溫文儒雅,淡淡一笑,遲疑的說,“這個,我還沒考慮好。”
“不如帶娘親回宮嗎?”雲清故作可憐,她就是想知道他的底線是什麽,噙著笑,撒嬌摻和,“我同娘親分離了二十多年,您就讓娘親隨我們一同回宮可好?”
“在外飄零了這麽多年,難為了你們!”唐玄宗的聲音有點哽咽,說出了一直埋在心裏的話,“音兒,我沒想到今生今世還能再見到你!眼看我們已過了半輩子,什麽仇恨也該淡了,你跟我回宮可好?”
無心師太意外他態度轉變的如此快,如今一副溫柔的麵孔,宛若當年,點滴溫情回憶湧上心頭,沉溺其中無法自拔……他的一席話,照亮了她孤寂的心靈深處,目眩著,和他的深情沉醉於情人間亙古不變的旋律中……
“奧,太好了!!娘這些年過得很不好,她的臉被那場火燒的潰爛,才會死了心遁入空門。現在我們好不容易可以一家團聚,女兒從來沒享受過家的溫暖,娘親一同回宮,女兒可以承歡膝下,一家人享受天倫之樂,也算是隨了女兒的心願。”雲清故作開心,撲到無心師太的懷裏一頓撒嬌。
“你說她的臉曾被那場火燒的潰爛?”唐玄宗身子一怔,仔仔細細的端詳了好一陣子,疑惑的問,他的聲音裏有著幾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是啊!到現在都還留著好大的疤痕呢!”雲清不以為意,卷起衣袖伸手便要去擦無心師太臉上的藥膏。
無心師太抬起頭,美目含淚,用力地搖頭,似乎是求她不要這樣。然而她的祈禱卻在臉上火辣的疼痛中失效了!他一直喜歡完美的物品,這樣殘缺的容顏勢必會令他生厭吧,一股冰涼的寒意頓時湧上她的心頭。
“啊——她怎麽變成這個樣子?”對他而言,這變化不亞於紅顏變枯骨,唐玄宗驚得退後兩步,臉孔變得很扭曲,眼神裏柔情頓失。
無心師太心中一悸,這屈辱別被人褪去衣服淩 辱更勝千分,痛得胃裏綣成一團,唯有故作鎮定的笑著,用力握住拳頭,慢慢地麵對。
“父皇怎麽了?不管娘親變成什麽樣,娘親都還是娘親啊!”雲清燦爛地笑著說。
無心師太在冰涼徹骨的感覺中越來越絕望,雖然臉色已經慘白,身體也早已到達極限,但麵對著眼前的絕情濫情的男人,眼中有的隻是濃濃的不屑和視死如歸的堅定。
“婉言回宮之事這於理不合,婉音已死,宗譜上已有記載。無端端將一位不經內務府選送的民間女子帶回宮,會貽笑大方的。”唐玄宗定神,婉言推辭,身上卻已隱隱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父皇不也準備帶劉伊娉回宮嗎?為什麽娘親就不能?”雲清滿意地看著無心師太愈變愈冷的臉色,踱到她的麵前,撫摸著她臉上的紅黑疤痕,用著哀怨的口氣輕喃道,“是不是父皇覺得娘親不漂亮了,所以不願意帶她回宮?”
雲清擄了擄袖子,從長袖中露出黑漆漆的手鐲,在手裏毫不在意地轉著,眼裏卻露出了嘲諷的神色。隻有當一個人心如死灰時,才不會對別人有戒備,她的傀儡術才可以操控人的行動。眼看著無心師太眼中的明亮一點點消失,她已迫不及待的想看她眼前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與她曾經愛過女子搏鬥的過程。無論誰生誰死,她都是贏家。
“孝昌!”她咄咄逼人的話語令唐玄宗十分不悅,危險地半眯起眼,他的口氣雖然依舊平淡,卻無不透露著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和警告意味,“不得胡說!”
“我哪有胡說,娘親不回宮,我便不回宮。”雲清趁機拿喬,她想看看茯苓在他心中到底占什麽地位,才讓他對她如此寬待。
“那…..那就讓她以你乳母的身份隨你進宮!”唐玄宗身上的戾氣退了些許,目光仍是犀利。第二次血濺宮闈,他的確做不到。
乳母……無心師太笑了,笑得很瘋狂、悲切,不留餘地的拒絕,“我是不會進宮的,從前我千方百計的想把女兒送進宮,以為你縱使無情,念在當年深愛一場的份上,也斷不會容忍別人害她。如今,我發現我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當年的事情是你一手策劃,你又豈能放過我們?在你心目中,早已無舊情可言。”
“你…..朕已經法外開恩,不計較當年的往事,你還不知足?”唐玄宗挑眉,不忍看她的臉,語氣裏透出一絲歉疚。眼前的她,與記憶中那個巧言倩笑的女人判若兩人,如今她的輪廓更分明,皮膚也暗淡了許多,眼中水波流轉的光彩已不複見,這些年,恐怕她的日子也不甚好過。
“父皇,你看外麵的煙花多美,坐這麽久腿也快麻了,不如讓伊娉姑娘陪您走動一下,看看煙花,我來說服娘親。”雲清微微俯身,雙手攬住無心師太纖細的肩膀。
唐玄宗幾乎是好不留戀的邁出宴會廳,步入一片熱鬧之中。
無心師太怔怔地瞧著他,美目中淚花閃現,似乎仍然不敢相信這麽輕易便看透了他的愛,她的眼睛裏似乎多了什麽複雜的東西,突然拉住她的手,淚水潸然而下,笑容心酸中透著絕望,很嚴肅地說,“茯苓,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恨我,恨我當年拋棄了你。如今,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這樣到處留情,卻又無情的男人,你恨他麽?”雲清隻覺得看戲心情意猶未竟,興致勃勃地問。
“茯苓,你以後一定要記得,太濃烈的東西大都會反噬自己,感情也是一樣。這輩子,娘親欠你的,怕是還不清了。我以為宮廷中即便爾虞我詐,有皇上憐愛也必能保佑你平安。現在我後悔了,後悔逼迫你進宮,因為他從沒愛過我,又怎會憐愛你!皇家內苑,花無百日紅,情再真,也隻是鏡花水月,徒惹了相思!”無心師太見他這樣瞬息萬變,她忍不住心酸不已,為了天下,為了高高在上的皇位,他的一生到底害了多少親人?太平公主當年的回信沒錯,她當年便曾預言,以李隆基善疑多變之心,對她的深情未必得以回報,花無百日紅。
雲清咯咯笑,把頭親熱地放在她的肩上,在她耳邊,遺憾的說,“可惜,這些愛恨情仇,你明白的有些晚了。我不是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昨日已被我一腳踢下後山了,想來已是死了。不過你放心,你馬上便能同她在陰曹地府相會了。”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害她?”無心師太大驚失色。
雲清撕下臉上的麵具,輕聲歎,“茯苓姐姐恨不恨你我不知道,但是我確實是咬牙切齒的恨你。你毀了穀府,我娘被人一刀捅死,她當年還懷著孩子呢,你說這筆賬我該不該找你好好算一算?”
“茯苓她無辜啊!”無心師太眸裏盡是無比的哀傷,抽搐的肩膀一聳一聳的,愧疚萬分。一日之內連失兩名至親,她再也承受不住打擊,幾乎完全崩潰了。
“她無辜,誰又不無辜呢?”雲清低低反問,從黑色手鐲內取出細弱遊絲的針,刺入無心師太的天檀穴。
傀儡術是在岩穀的時候,她覺得好玩才纏著二師兄教她的,沒想到今日有如此大用場。
“起——走——”雲清發出一些簡單口令,見無心師太已經完全失去對身體的控製,臉上露出喜悅之色。
重新整理好麵具後,她喜笑顏開的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