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兩敗俱傷
第六十三章 兩敗俱傷
李玄都望了黑衣少年一眼。
兩人的視線交匯。
李太一猛地一震,臉上露出驚駭神情。
在李太一的視線之中,李玄都的雙眸變得幽暗深邃,一雙眼瞳如漩渦轉動,其中彷彿有星辰幻滅,而他本人身上的氣息更是變得深遠起來,這一刻他彷彿成為天地之樞機,如天上仙人一般俯瞰著李太一。
李太一在不防之下,視線被吸納到這方漩渦之中,掙脫不得。然後這個漩渦在他的視線中越來越大,大到將他整個人徹底吞沒。
一瞬之間,李太一好像看到了一雙血色長眸。
恍恍忽忽之間,李太一進入到似睡似醒的狀態之中, 周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如夢似幻,似真似虛。 只剩下他置身於一個黑白分明的世界,天空是如墨一般的黑色,大地是如炭一般的黑色,同時又瀰漫著陰滲滲的霧氣,在他眼前是一片好大的花海,紅艷如錦繡鋪地,一直蔓延至視線盡頭。
曼珠沙華,又名彼岸花,生於黃泉之畔。
彼岸花所在,便是生與死的界限。
在恍惚之間,不知是千百年,還是一瞬間,他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從花海的盡頭走來一個與他容貌相似的少年,同樣用雙劍,然後兩人進行了一場十分驚險的斗劍。
兩人所用的招式路數,甚至是想法謀略,都一模一樣,所以稍有不慎便會是一個血濺五步的下場。
這場斗劍,無關乎你之所學,也無關乎智計百出,而在於心志和精神,誰的心志不堅,誰的精神懈怠,便算是輸了。
李太一更有一種直覺,輸了就是死了。
李太一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能走到今日這般境地,所憑藉當然不僅僅是天賦卓絕,自古以來,傷仲永的事情何曾少了,他自認比起李玄都,少的僅僅是經驗而已。
浩瀚花海之中,兩道身影上下翻飛。
李太一不知廝殺了多久,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不痛,從內到外,再從外到內,這些還在其次,關鍵是精神上的無盡疲憊,就像三天三夜沒有閉眼之後,還要在夏日午後聽老先生講解枯燥無味的儒家典籍,困意如潮水襲來,眼皮不斷下垂。
只是李太一不敢睡,他怕一睡之後便再也醒不過來,那麼他的所有高遠志向,所有的雄心壯志的,都成了一個笑話,而他更是被他眼中的踏腳石給絆倒摔死,這是何等滑稽可笑?
憑藉一口氣,李太一不斷出劍,最終支撐到那名黑衣少年緩緩消散。
在黑衣少年消散之後, 這方黑色天地頓時支離破碎,天空、大地彷彿一面破碎的鏡子,出現無數的裂紋,血眸也隨之消失不見。
現世中,一陣刺骨夜風吹過,李太一臉上的一抹驚駭表情緩緩斂去,又有一抹恍惚,彷彿一個大夢之人剛剛醒來。
他環顧四周,雲淡風輕,沒有什麼彼岸花,也沒有第二個黑衣少年,身後的陸雁冰滿臉驚疑不定,不知剛才是夢是真。
李太一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閉著雙眼,眼角有鮮血流淌。
李太一頓時想明白了許多,剛才的那雙血眸就是李玄都的雙眼,現在他破了那方幻境,血眸消失不見,李玄都受到反噬,自然也要雙目流血。
李太一想笑,不過卻牽動了傷勢,幾乎要咳出血來。
他低頭望去,只見自己胸口的鮮血已經發黑,就像一條紅色的小溪涓涓而流,使得黑衣愈黑。
在方才的一番爭鬥之中,李玄都固然受到反噬,可李太一也不是毫髮無損。
李太一咬牙道:「師兄,好手段!」
暫時盲了雙眼的李玄都輕聲道:「也是我小看師弟了。」
李太一冷哼一聲:「只是師兄所用,恐怕不是本門的手段吧?學了這麼多旁門左道,是瞧不上我們自家的劍道?還是說師兄要來一個博覽眾家之長?」
李玄都伸出手,「冷美人」自行飛入他的掌中,然後收刀入鞘。
李太一厲聲道:「李玄都,你這是認輸了?」
李玄都平靜道:「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你也該回宗門了。我奉勸你一句,凡事不要逞強,更不要勉強,如果你偏要勉強,那麼終有一天,這個世道也會讓你知曉一下什麼叫勉強。」
陸雁冰的嘴角勾起。
如果李玄都的這番話是對她說的,那麼她定然會十分惱怒,因為她最討厭被這位四師兄說教,不過現在被說教的人換成了這位更讓人討厭的六師弟,那就舒服多了,也爽快多了。
李太一冷笑一聲:「承教。」
李玄都微笑道:「師弟將我當作磨刀石,為你這把新劍開鋒,我又何嘗不是將師弟當作磨刀石,畢竟我這把久經風雨的銹劍也有些鈍了。」
李太一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好一個 各為磨石,好一個砥礪大道。」
李玄都抱拳道:「不送。」
李太一嘆了口氣,伸出雙手,以氣機將「潛龍」和「在淵」御回,收入鞘中,一左一右別在腰間,轉身就走。
不過在走出幾步之後,他又轉過身來,望向李玄都:「師兄這次是要去見師父吧?」
李玄都點了點頭。
李太一微笑道:「我會在望仙台等你。」
所謂望仙台,與觀海樓齊名,這座高台建在一座孤立海中的百丈礁石之上,與其說是礁石,倒不如說是一座海中孤峰,通體如柱,峰頂不過十丈方圓,曾有劍仙一劍將其削平,變為一方平整地,又有人在其上鋪設地磚,修築欄杆,使其成為一座望台,只是孤峰險峻,四面垂直,沒有上山道路,想要上去,要全憑自己本事,能上到此地的,又豈會在乎登高觀景一事,所以這裡經常會成為較技斗劍的所在。
李玄都點了點頭。
李太一加重語氣:「下次,既分勝負,也決生死。」
轉過身去,黑衣少年身形如煙,轉眼便不見了蹤影,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滿臉痛苦之色,卻又咬緊牙關,死也不肯發出半點聲音,甚至麵皮都不願多抽動一下。